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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 七篇

泰山梁甫行

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

剧哉边海民,寄身于草野。

妻子象禽兽,行止依林阻。

柴门何萧条,狐兔翔我宇。

〔泰山、梁甫〕两山名,在今山东省境内。 〔八方二句〕这是说地域不同,气候各别。八方,东、南、西、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 〔剧〕艰苦。 〔边海〕“海边”的倒置。 〔象禽兽〕指生活水平低下,有如动物。 〔林阻〕山林险阻。 〔翔〕游逛。 〔我〕指“边海民”。 〔宇〕屋边。

这篇诗反映了滨海居民的贫困生活。头两句似乎有借自然现象来讽喻朝廷的德泽不能及于边远人民的意思。建安十二年(208),诗人曾随他父亲征辽东乌桓,经过今河北省冀东边海地区。此诗疑为其时所作。

曹植,字子建,曹丕弟。生于汉献帝初平三年(192),死于魏明帝曹叡(ruì)太和六年(232),是汉、魏之际最杰出的诗人。

送应氏诗

步登北邙阪

步登北邙阪,遥望洛阳山。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

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不见旧耆老,但睹新少年。

侧足无行径,荒畴不复田。游子久不归,不识陌与阡。

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念我平生亲,气结不能言。

〔北邙(mánɡ)〕山名,在洛阳北。 〔阪(bǎn)〕山坡。 〔洛阳二句〕初平元年(190),董卓逼献帝迁都长安,尽烧洛阳宫室。 〔垣(yuán)〕墙。 〔顿擗(pǐ)〕崩裂。 〔耆(qí)老〕指老人。六十岁叫做耆,七十岁叫做老。 〔睹(dǔ)〕见。 〔侧足句〕侧足,置足。这是说道路损坏,不好走,和没有路一样。 〔畴(chóu)〕耕过的田地。 〔田〕这里作耕种解。 〔游子〕指应氏,他们或许曾在洛阳住过。 〔陌、阡〕田间小路。南北曰阡,东西曰陌。 〔中野〕野外。 〔平生亲〕一向很亲密的人,指原住洛阳的亲友,也包括应氏在内。 〔气结〕悲痛以致气塞。

这篇诗是建安十六年(211)作者在洛阳送应玚、应璩兄弟随曹操北征马超而作的,所以同题的另一篇有“我友之朔方,亲昵并集送”等句。这时上距董卓焚烧洛阳已经过了二十年,而城乡仍然这么荒凉,人民仍然这么困苦,使诗人感到难言的悲痛。

美女篇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

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飖,轻裾随风还。

顾眄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

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

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

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

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妖〕娇媚。 〔闲〕幽雅。 〔歧(qí)路〕岔路。 〔纷〕众多。 〔冉冉〕柔弱下垂貌。 〔翩翩〕飞飘的样子。 〔攘〕卷。 〔皓〕白。 〔约〕束,戴。 〔金爵钗〕头上作爵形的金钗。爵,同雀。 〔翠琅玕(lánɡ gān)〕一种像玉的翠绿色石头。 〔明珠二句〕交,络。珊瑚,一种海生动物,骨骼色泽美丽,可做装饰品。木难,一种碧色珠。这是说这位美女身上佩带着各种珍贵饰物,互相间隔地配合得很好。 〔还〕读为旋,转动。 〔眄(miǎn)〕看。 〔遗〕留下。 〔啸〕撮着嘴唇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古人表示感情的一种动作,也是古代的一种声乐艺术。 〔行徒二句〕行徒,行路的人。用,因。息驾,停车。休者,休息的人。以,因。这是说人们都为她的美貌所吸引。 〔安居〕住在哪里。安,何。 〔城南端〕城的正南门。 〔青楼〕用青漆漆的楼,古代富贵人家的房屋。宋、元以来才称妓院为青楼。 〔结重关〕加上几道门闩,形容所住是深宅大院。 〔容华句〕面貌像初升的太阳一样美。 〔希〕羡慕。 〔令颜〕美貌。 〔媒氏二句〕媒氏,媒人。何所营,何以时时来谋求。所,这里作时解。营,求。玉帛,指聘金。安,定。这是说媒人虽然时常来说媒,但因贤才难得,并不能及时接聘定婚。 〔高义〕理想中道德品质很高的人,即下句的“贤”。 〔良〕实在。 〔嗷(áo)嗷〕犹嚷嚷,大家说话的声音。 〔彼〕指佳人。 〔盛年〕青春年少的时候。 〔中夜〕半夜。

这篇诗以美女希望得到理想的配偶比喻贤臣希望遇到理想的君主。作者为兄曹丕、侄曹叡所忌,始终没有为国家服务的机会,所以有“盛年不偶”的慨叹。以男女之情比喻君臣之谊或国家和个人的关系,是由《离骚》以来形成的传统。

白马篇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胡虏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羁〕马络头。 〔连翩〕鸟并飞貌。形容马队飞驰。 〔幽并句〕幽、并,二州名。幽州,今河北省东北部及辽宁省西南部。并州,今山西省北部。游侠儿,周游各地任侠仗义的人。 〔扬声〕出名。 〔垂〕同陲,边疆。 〔宿昔〕这里作向来解。 〔秉〕拿着。 〔楛(hù)矢〕以楛木做干的箭。 〔参差(cēn cī)〕长短不齐的样子。 〔控弦二句〕指从右射,中左靶。控弦,拉弓。的,射靶的通称。月支,还有下面的马蹄,都是射靶名。 〔仰手〕将箭射向高处。 〔接〕迎头射箭为接。 〔猱(náo)〕猿类。 〔散〕犹破。 〔狡捷〕动作灵活迅速。 〔剽(piāo)〕轻快。 〔螭(chī)〕古代传说中一种没有角的龙。 〔胡虏句〕指匈奴、鲜卑等北方民族内侵。数(shuò),屡次。 〔羽檄(xí)〕檄,古代用于征召或宣告性质的文书,上插羽毛表示紧急。 〔厉马〕扬鞭打马。 〔长驱二句〕是写幽、并游侠儿克敌制胜。蹈,践踏。“左顾”即东顾,向东看。(张觉君举扬雄《解嘲》:“今大王左东海,右渠搜,前番禺,后椒涂。”证明左顾即东顾,其说甚是。西汉都长安,其论全国方位,是以长安为中心,东左、西右、南前、北后。后人沿用。东汉末年,匈奴、鲜卑虽然都在北边,所以上文说“羽檄从北来”,但匈奴主要活动地带在今甘肃省和内蒙古自治区,而鲜卑则在今内蒙古自治区以北,位于匈奴的东边。诗先说匈奴,故对鲜卑称“左顾”。)凌,压制。 〔弃身二句〕是说在和敌人进行白刃战时,富于献身精神,决不顾惜自己的生命。怀,爱惜。 〔籍〕名册。 〔中顾私〕心里想着个人的私事。中,内心。 〔视死句〕忽,忽略,不在意的样子。这是说精忠报国,将死亡看得很不在意,去死好像回家。

东汉以来,由于政治腐败,军备废弛,匈奴、鲜卑等族的奴隶主贵族经常侵犯汉族地区,从而破坏了各族人民和平共处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损害。这篇诗特别强调了保卫祖国,献身人民这种公而忘私的精神,不仅体现了作者希望建功立业的思想,而且也反映了各族广大人民安居乐业的愿望。

名都篇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直千金,被服丽且鲜。

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

揽弓挟鸣镝,长驱上南山。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

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

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脍鲤臇胎虾,寒鳖炙熊蹯。

鸣俦啸匹侣,列坐竟长筵。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

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

〔名都二句〕京洛即洛京。洛阳是东汉京城。这两句对起,以“妖女”陪“少年”,以下专讲“少年”。 〔直〕同值。 〔被服〕犹衣着。 〔斗鸡〕使两鸡相斗,观其胜败,是一种娱乐和赌博。 〔长楸(qiū)〕路旁种植楸树的大路。 〔驰骋(chěnɡ)句〕是说在道上跑马,还没有跑到一半的距离。 〔我〕少年自指。 〔鸣镝(dí)〕响箭。镝,箭头。 〔南山〕这里指洛阳郊外的南山。 〔挽〕拉弓。 〔发〕射箭。 〔纵〕也是发射。 〔两禽〕古时鸟兽都可称为禽,两禽就是上文的双兔。 〔巧〕指高超的箭术。 〔接〕迎射。 〔鸢(yuān)〕鹞鹰。 〔咸〕都。 〔众工句〕众工,许多精于箭术的人。妍,好。这是说大家都认为我的射技最高。 〔宴平乐〕在平乐观(ɡuàn)举行宴会。平乐观在洛阳西门外,汉明帝所造。 〔美酒句〕每一斗酒值一万钱,极言其美。 〔脍鲤二句〕脍(kuài),细切鱼肉。臇(juàn),汤汁较少的肉羹,这里都作动词用。胎虾,有子的魵鱼或有子的虾。胎指鱼子。寒,酱渍。炙(zhì),烤。熊蹯(fán),熊掌。 〔鸣俦二句〕是说呼朋引类,坐在一道(吃喝)。鸣、啸,这里指招呼。俦、匹侣,朋友,伙伴。竟,完,尽。筵,席子。古人席地而坐,分器而食。人众席多,排成长列,所以说“列坐竟长筵”。 〔连翩〕见《白马篇》注。 〔击鞠壤〕蹴(cù)鞠和击壤,古代的两种游戏。蹴鞠就是踢球。鞠是中间塞毛使其具有弹性的皮球。击壤,现在有的地方叫做打梭。壤用两块木板制成,一头宽,一头尖,长一尺四寸,阔三寸。玩时,将一块放在远外,用另一块去打它,中者为胜。 〔巧捷句〕指技艺精妙。惟,助词,无实义。万端,形容变化之多。 〔光景〕光阴。 〔攀〕留住。

〔云散〕形容人们四散。

这篇诗有声有色地描绘了一群豪家少年一天之中貌似充实、实则空虚的生活。他们年轻,体健,武艺精能,但却把宝贵的青春消磨在饮宴、游戏之中。通篇只陈述事实,并不发议论,而惋惜之情,自在言外。在曹植笔下,慕高义的佳人、赴国难的游侠,与斗鸡走马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立。曹植的乐府诗文采缤纷,仍见朴质,叙事繁密,每存讽谏。《诗品》赞美他的作品“情兼雅怨,体被文质”,上选三篇,表现得颇为明显。

七哀诗

明月照高楼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

借问叹者谁?言是宕子妻。

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流光句〕指月光正在缓慢地移动。 〔余哀〕不尽的忧伤。 〔宕子〕在异乡游宕的人,即客子。宕,同荡。 〔逾〕超过。 〔君若四句〕尘和泥本都是土。路上的尘,随风而动,故显得清;水中的泥,淤积难移,故显得浊。这里用来比喻夫妇因环境、地位不同,就如尘清泥浊,难以会合。谐,同。 〔长逝〕犹言远去。 〔君怀〕指宕子的心。

这篇诗写闺怨。古代诗歌往往以爱情关系比拟政治关系,所以作者此诗也可能是用来“讽君”,希望朝廷看顾他,信用他。

杂诗

仆夫早严驾

仆夫早严驾,吾行将远游。

远游欲何之?吴国为我仇。

将骋万里途,东路安足由?

江介多悲风,淮泗驰急流。

愿欲一轻济,惜哉无方舟。

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

〔仆夫〕这里指赶车的,驭手。 〔严驾〕整治车马。 〔行〕且。 〔吴国句〕当时,蜀、吴与魏鼎立,三分天下。每一方都思谋吞并另外两方,互相仇视,所以诗人这么说。 〔将骋(chěnɡ)二句〕骋,骑马奔驰。万里途,指南下攻伐吴国的漫长道路。东路,指由洛阳回到鄄(juàn)城(今属山东省)的路。鄄城在洛阳东边。安足由,有什么值得走的。安,岂。由,走。黄初四年(223),曹植由鄄城到洛阳朝见哥哥文帝曹丕。此诗是朝见后准备回鄄城时所作。这是说他希望远行万里,南征吴国;东归鄄城,没有什么意思。 〔江介二句〕江介,犹江间。淮、泗,二水名。南征孙权的吴国,要经过淮水和泗水流域,即今河南、安徽、江苏诸省,以达长江流域。 〔愿欲二句〕一,加强语气的助词。轻济,方便地不费力地渡河。方舟,见王粲《七哀诗》注。这里以“轻济”比喻为国立功,以“无舟”比喻权不在己。

在黄初四年朝见时,曹植写了一篇《求自试表》,表示不愿意安享富贵,而愿意为国家和人民做些工作,特别是愿意为削平吴、蜀,统一全国而出力。但曹丕很忌刻他,不批准他的请求。这篇诗可能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写的。在封建社会中,不知道有多少“甘心赴国忧”的有志之士,却因为“无方舟”,不能“轻济”,在“闲居”中消磨了自己的生命。曹植的遭遇和呼吁,在过去漫长的历史时代中,并不是少见的。 yIQLqp5pEQOMczUjYjRa2F0q0/c8sHwuXRoSifZFbhofYK9nFeGDDPKz7z3/uI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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