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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主张“谶纬有别”者的代表意见

主张“谶纬有别”,是有唐至清代学者的主流看法,其代表性意见如下:

(1)《隋书·经籍志一》:“说者又云:孔子既叙六经以明天人之道,知后世不能稽同其意,故别立纬及谶,以遗来世。其书出于前汉,有《河图》九篇、《洛书》六篇,云自黄帝至周文王所受本文。又别有三十篇,云自初起至于孔子,九圣之所增演,以广其意。又有《七经纬》三十六篇,并云孔子所作,并前合为八十一篇。而又有《尚书中候》《洛罪级》《五行传》《诗推度灾》《泛历枢》《含神务》《孝经勾命决》《援神契》《杂谶》等书。”

《隋志》这段话是今存史料中最早述说“谶纬有别”的权威意见。虽然它并不很明确,疑问不少 ,但大抵可以明白三件事:第一,纬和谶都与六经有紧密关系,它们是用来阐释六经的。因此,讨论谶纬问题,须取其与六经(以及《孝经》和《论语》)之具体联系为基本出发点和立论角度。第二,由“纬及谶”这样的说法可知,《隋志》认为纬和谶有区别。仔细体会上下文,《隋志》的意思当是:“八十一篇”是纬,“《尚书中候》”以下是谶 。第三,其“叙《六经》……别立纬及谶……并前合为八十一篇……而又有……”的叙述语气,隐有经、纬和谶三者之价值递减的含义。并且,《隋志》以附注的形式著录名曰“谶”者六种:“《论语谶》八卷,宋均注。《孔老谶》十二卷。《老子河洛谶》一卷。《尹公谶》四卷。《刘向谶》一卷。《杂谶书》二十九卷。”此下续录虽无“谶”名但当是谶书者五种:“《尧戒舜禹》一卷。《孔子王明镜》一卷。《郭文金雄记》一卷。《王子年歌》一卷。《嵩高道士歌》一卷。”这些谶书没有作为正文,而是作为附注记录,盖因其不在“七经”(六经加《孝经》)之内,但似乎也可见出初唐史臣轻谶的态度

(2)《后汉书·苏竟传》“孔丘秘经”李贤注:“秘经,幽秘之经,即纬书也。”又其《方术传上》“自是习为内学”李贤注:“内学,谓图谶之书也。其事秘密,故称内。”又其《班固传》“启灵篇兮披瑞图”李贤注:“灵篇,谓河、洛之书也。”

据李贤此注之说,则“纬书”(秘经)与“图谶之书”(内学)、“河、洛之书”(灵篇)各具内容,井然有别。其区别纬、谶之意,较《隋志》更为清晰明确,因此往往被后世学者引用,以为谶、纬不同的一项证据

《隋志》和李贤“谶纬有别”的意见,对后世产生了很大影响。明代学者中,胡应麟、孙瑴之说比较重要:

(3)胡应麟《四部正讹·上》:“世率以谶、纬并论,二书虽相表里而实不同。纬之名所以配经,故自六经、《语》、《孝》而外,无复别出。《河图》《洛书》等纬,皆《易》也。谶之依附六经者,但《论语》有谶八卷,余不概见,以为仅此一种。偶阅《隋经籍志》注附见十余家,乃知凡谶皆托古圣贤以名,其书与纬体制迥别。”(《少室山房笔丛》卷一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胡氏此说,盖主要依据《隋志》作进一步考论,以证谶、纬划然有别。惟其云“谶之依附六经者,但《论语》有谶八卷”,似嫌武断。据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纬书の基础的研究》所附《现存纬书篇目一览表》,今存谶纬篇名有231个。除《论语谶》外,依经以“谶”名篇者,还有:《易九厄谶》(见《古微书》卷一六)、《尚书中候准谶哲》(见《开元占经》卷七六《杂星占》)、《孝经谶图》(见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三《述古之秘画珍图》)、《诗谶》(见《后汉书·张衡传》张衡上疏)、《礼谶》(见郑玄《驳五经异义》“圣人感天而生”条)五个篇名。这些篇名虽不乏问题 ,但是足以说明篇名为“谶”者不止于《论语》一经。因此,胡氏欲从存世之篇名的角度区分谶、纬,会遇到拆解不清的麻烦。后世所见之谶纬篇目、佚文,由于散佚错乱严重,究竟在多大程度上保持了原貌,大可存疑 。至于他说谶书“与纬体制迥别”,倒是极具启发意义的推论,尽管从今存的谶、纬残篇很难得到确证。

(4)孙瑴《古微书》卷四《尚书中候》下按语云:“《隋志》,《河》《洛》《七经纬》,合八十一篇。又有《尚书中候》《洛罪级》《五行传》《杂谶》等书,则《中候》属谶不属纬矣。”

又其卷一六《易九厄谶》云:“凡言谶者皆依于数,数积九、六而必穷。故天地有劫灾,世运有屯厄。古之智人于是衍谶。”

又其卷二三《诗纬》下云:“《隋志》云《七经纬》八十一篇之外,别有诗杂谶,则《含神雾》《推度灾》《泛历枢》皆谶类也。其必有 秘而不传者,故其名益矞,其词益诡。”

又其卷二五《论语比考谶》下按语:“纬,依经者也。谶则曰老子、曰尹公、曰刘向,皆援古圣贤而不丽于经。惟《论语》有谶八卷焉。吁,亦妄矣!”

又其卷三二《河图纬》下云:“今读其(按:指《河图纬》)文,渊且艳也……殆视诸纬为富云。”

又其卷三五《洛书纬》下云:“今读其(按:指《洛书纬》)文,大类谶词,岂《河图》主纬、《洛》主谶耶?”

不难见出,孙瑴用以区别谶、纬的标准或理念是:“纬,依经者也;谶则……皆援古圣贤而不丽于经。”也就是说,依经、丽经者是纬,只援引古圣贤为说而并不依附于经的就是谶。孙氏又云:“凡言谶者皆依于数。”这个“数”,是指“数术”。依《汉书·艺文志》,数术包括天文、历谱、五行、蓍龟、杂占、形法六类知识。把上述两种说法综合起来,大抵可见孙瑴关于谶、纬之别的完整理念。如果纯从理论来看,孙氏的看法基本能够自足。但是有一个问题:他所谓“谶者皆依于数”而“纬依经”之说,与其《古微书》(以及其他辑佚的谶纬书)的实际情形不符;存世的谶纬佚文中,“依经”之纬和“不丽于经”而“依于数”之谶互杂错出的情形非常普遍,难以清晰区分

在明代以前的学者中,孙瑴关于谶、纬名义的认识,是最明确并且最具理论品位的。至清代,主张“谶纬有别”的学人,以四库馆臣和阮元最具代表性:

(5)《四库全书总目》卷六《经部·易类六》附录《易纬》案语云:“儒者多称谶纬,其实谶自谶,纬自纬,非一类也。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史记·秦本纪》称卢生奏《录图书》之语,是其始也。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史记·自序》引《易》‘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汉书·盖宽饶传》引《易》‘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注者均以为《易纬》之文,是也。盖秦汉以来,去圣日远,儒者推阐论说,各自成书,与经原不相比附。如伏生《尚书大传》、董仲舒《春秋阴阳》,核其文体,即是纬书;特以显有主名,故不能托诸孔子。其他私相撰述,渐杂以术数之言,既不知作者为谁,因附会以神其说。迨弥传弥失,又益以妖妄之词,遂与谶合而为一。然班固称‘圣人作经,贤者纬之’,杨侃称‘纬书之类,谓之秘经;图谶之类,谓之内学;《河》《洛》之书,谓之灵篇’,胡应麟亦谓‘谶纬二书,虽相表里而实不同’,则纬与谶别,前人固已分析之。后人连类而讥,非其实也。”(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影印本)

四库馆臣继承孙瑴以丽经与否来区别谶、纬的大思路,进一步明确谶、纬之别在于“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较之孙瑴说,更为明切清晰,理论色彩也更强。不过,他们的尴尬也与孙瑴一样,面对存世谶纬佚文时,还是会遇到拆解不清的情形。但这种理论上的区分,对于认清谶、纬之实质,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又四库馆臣的上述意见,实际上也未能始终保持一致,有时也会含混不清。如其《古微书提要》云:“刘向《七略》不著纬书,然民间私相传习,则自秦以来有之,非惟卢生所上(按:见《史记·秦本纪》) ,即吕不韦《十二月纪》称‘某令失则某灾至’,伏生《洪范五行传》称‘某事失则某征见’,皆谶纬之说也。……纬与经名虽相辅,实各自为书。”这里,只是强调纬与经“各自为书”,而据其“《七略》不著纬书……卢生所上……皆谶纬之说”这样的叙述(纬—谶—谶纬),乃是含糊了谶、纬的森然界限,与其《易纬》案语有出入。故陈槃以为四库馆臣“自相伐” 。这也说明,要想把谶、纬清晰合理地区分开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6)阮元《〈七纬〉叙》:“毖纬之兴始于哀、平,终于大业。洎乎宋、郑两家为之作注,而纬与经乃相杂而不越。然异学争鸣,《七纬》之外复有候、有图,最下而及于谶,而经训愈漓。不知纬自为纬,谶自为谶,不得以谶病纬也。自贾公彦《周官疏》造为汉时禁纬之说 ,后儒不察,并为一谈,以为古人纬、谶同讳,此谬论也。……纬之醇,固异于谶之驳也。”(见《纬书集成·七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影印诸书本)

阮元不仅把谶、纬分别开来,并且还区分了“七纬—候、图—谶”递减的价值等级,认为谶是“《七纬》之外”的东西。这个思想,明显是接受了《隋志》的影响而更加清晰一些。任道镕《〈纬攟〉序》与阮元之说大抵相同:“纬学之立,实始周世,其后由纬有候有图,遂以有谶。……然纬自纬,谶自谶。谶者,纬之流极。言治者不当以谶病纬,读书者不可以谶病纬也。”(《纬书集成·纬攟》,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影印诸书本)

除上列诸说外,清人主张“谶纬有别”者还有很多,如:

(7)赵在翰《七纬》卷三八《总叙》:“《七纬》配《七经》而出也。帝王神圣之兴,沈浮交错之运,三古洪纤之度,五气休咎之征,经阐其理,纬绎其象,经陈其常,纬究其变。所以抉擿天人,纮维王政,輨辖诂训,荣镜物情者。……建武以来,与谶并称。隋灭其书,咎有由致。然而纬自纬,谶自谶,诡号乱流,邃义悬越。许懋云‘纬者,有经必有纬’,徐广云‘谶之为言纤,其义纤微’,杨侃谓‘纬书谓秘经,图谶为内学,《河》《洛》为灵篇’,别白纬、谶,诸论为精。而世乃与方士录图、闭房私记比例齐观,弃置勿道,不亦过乎!”(《纬书集成·七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影印诸书本)

(8)蒋清翊《纬学原流兴废考》卷中:“平子言‘《河》《洛》《六艺》,篇录已定。后人皮傅,无所容篡’,又言‘律历、卦候、九宫、风角,数有征效,世莫肯学’,则纬候与谶在东汉原不相混。”“黼(蒋清翊之子)按:平子疏中但言图谶之非,无一语病纬者。而上云‘衡以图纬虚妄’,盖史之失词耳。当云‘衡以图谶虚妄’,方与疏意相合。”(《续修四库全书》第18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影印本)

(9)刘秉璋《〈纬攟〉序》:“《隋志》言:‘孔子既叙六经,以明天人之道,知后世不能稽同其意,故别立纬及谶。’纬以辅经,谶则杂之荒诞,后世遂为厉禁。”(《纬书集成·纬攟》,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影印诸书本)

(10)皮锡瑞《经学历史·经学极盛时代》:“且纬与谶有别。……图谶本方士之书,与经义不相涉。汉儒增益秘纬,乃以谶文牵合经义。其合于经义者近纯,其涉于谶文者多驳。故纬,纯驳互见,未可一概诋之。”(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版)

可以说,自唐至清,区别谶与纬的主张是主流的意见。今天重新认识谶纬问题,似不应轻易地一概否定。李学勤在为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纬书集成》所作的《序》中,即坚持“谶纬有别”的观点,以为“谶的特点在于征验”“纬不拘性质如何,总是要解经”。他认为胡应麟和四库馆臣的说法“是很公允的看法” zYq5t7+xtuTBSOs4NNB+8vszt/4nPbIRimpDBa4Ha2fW/kWFuAJQSt/fvG0jY48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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