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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药出山来为小草

药出山来为小草,

楸成树后困长藤。

——陆游

大雾弥漫的清晨,村庄还在沉睡,偶有几声鸡叫,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一位个子不高,身穿灰白色粗布直裰、头戴草巾子的二十岁上下的男子,左背古琴、右挎短剑,沿着村中小道,赌气似的低头匆匆而行。约莫一刻钟工夫,感觉是在爬坡,抬头看去,一条宽数十丈的大河横亘在眼前。男子愣了片刻,发出一声轻叹。这条名孝水的大河,自南而西绕长山县城而过,在村庄之北,而他要去的颜神镇则在东南方。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男子迈步上了河堤,微眯双目,怔怔地望着河面,不时“嘶”地吸进一口雾气,像是要做出一个艰难的抉择。

雾霭笼罩下的孝水,河面黯淡,河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男子伫立片刻,转身西行,找见了一座木桥,他跨上桥面,大步往西南方向而去。

一个挑着菜担的中年人迎面走来,男子浑然不觉,眼看就要撞到菜担上了,挑担人慌忙闪开,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脚步匆匆的年轻人,唤道:“四郎!”见他并未驻足,遂提高了声调:“朱说——”

被唤作朱说的男子停下脚步,扭过头去,茫然地看了挑担人一眼,朦胧间看出是人称“八叔员外”的邻居,便对他鞠了一躬,一语未发,转过身去继续赶路。

八叔员外见朱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紧追两步,问道:“四郎,那件事,你知道了?”

朱说停下脚步,扭过头问:“八叔员外是说封禅之事?”

大宋开国近五十年了,一直被两大难题所困扰。一是强敌环伺,处境艰危。不惟后晋石敬瑭割让给契丹的燕云十六州收复无望,便是藩属西夏也能以金戈铁马要挟朝廷放弃横山一带大片国土,并向其赐岁币。虽然朝廷拿出国库收入的十分之八供养百万大军,可由于失去燕山屏障,战马输入通道又被堵塞,以步兵的血肉之躯很难抵挡契丹人和党项人的剽悍铁骑,只能以金钱换取脆弱的和平。二是皇位传承。太宗继承的是兄长太祖的皇位,他以“石室金匮”之说来证明继位的正当性;但若照此说法,就不应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可事实是,当今皇帝是太宗的皇子,由此引发对皇位传承正当性的质疑自是不可避免。前不久,朝廷颁诏,将在今年十月封禅泰山。消息传出,举国欢腾。远离京城的京东路淄州长山县,老成人私下议论说,今上此举,一来通过向上天奏报,显示其继位的正当性,彻底理顺皇统;二来可镇服四海,夸示远人,以显示天下正朔在皇宋。朱说听罢,顿觉封禅泰山非同寻常。故而,听到八叔员外的问话,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件事。

八叔员外却摇了摇头,慌里慌张转身便走。

“那么,八叔员外说的那件事,何所指?”朱说对着他的背影问。

八叔员外佯装没有听见,步履慌乱地钻进了前方的雾团里。朱说蹙眉沉思着。多年来,他总觉得邻居们看他的目光有些怪异,有时还会在他背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仿佛他身上藏着什么不能说破的秘密。或许是几个手足中,他的个子最矮,站在一起要比三个兄长矮半头,外人很难相信他们会是兄弟?朱说自嘲一笑,加快了步伐。要去办的事相当棘手,不知能否找到转机,只好丢开对突然冒出来的“那件事”的深究,强迫自己不去想它。

随着蝉鸣声越来越响亮,坐南朝北的醴泉寺就在眼前了。雾霭不知何时已散去,迎着刺目的阳光,朱说进了山门。已是午时,香客不多,一浪高过一浪的蝉鸣声,衬托出古寺的幽静,参天的古树投下斑驳的阴影。朱说在一片树荫下坐定,直到一脸汗水都挥散了,方迈步进了迎门而立的文昌阁。他将琴、剑轻轻放下,在文昌帝君前焚香跪拜毕,正要趋前抽签,一位年近半百的法师走了过来。朱说向法师躬身施礼,法师微微颔首,接过沙弥手中的签筒,晃了几晃,伸到朱说面前。朱说双手合十,恭恭敬敬道:“敢问文昌帝君,小生将来可为宰相否?”

法师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年轻人:消瘦的四方脸棱角分明,儒雅中透出几分沉郁;两只眼睛相距稍远,忽闪之间,传递出倔强之气,委实是位气度非凡的后生。难怪守门的沙弥一见,就急忙向他这个新来的住持禀报。他还未遇到过身背琴、剑的香客,这才出来亲持签筒,看一看这位香客到底要卜什么。想不到他语出惊人,让法师越发好奇了。

朱说抽出一签递给法师,法师看罢,面带歉意地摇了摇头。朱说一怔,眼帘垂了下来。他又焚了一炷香,合十再拜道:“若不能做宰相,小生愿做良医。”说罢,伸手又抽出一签,递给法师。

法师并未看签词,而是笑道:“做宰相与当良医,二者之间反差何其大哉!”

“让法师见笑了。”朱说躬身道,“小生以为,既然不能处庙堂治国安民,身在江湖而依旧能利泽苍生,活天下之命的,除了良医,再也没有别的行当了。”

法师微微一笑,这才低头阅看签词,摇头道:“可公子做不得良医。”

朱说收回了期盼的目光,现出沮丧的神情,却也未忘记向法师躬身施礼,这才转身木然地走出阁门。快到山门时,突然想起自己的琴、剑还在文昌阁墙角放着,又回身去取。法师微笑着端坐在香案前,见朱说进来,挥了挥手中的拂尘,突兀问道:“公子听说过吕夷简其人吧?”

“哦!”朱说回过神来,边往身上挎琴,边转身向法师点了点头。去年,主政滨州的吕夷简上疏朝廷,请求免除农具税,朝廷俯纳,著为令,颁行天下。滨州百姓呼为“吕青天”。淄州与滨州系邻郡,故这里的百姓也在传颂吕夷简的德政。只是,法师此时突然问起吕夷简来,让朱说感到迷惑。

法师神色庄严,郑重道:“吕夷简祖籍即距此不远的莱州。他二十三岁及第,二十九岁就知滨州,只一道奏章,就解百姓重税之苦。大丈夫若有解万民疾苦之念,惟有用心读书,掉鞅科场。太祖、太宗二圣南征北战,混一四海,结束了唐末以来百余年的武人称雄时代,大力推崇文治,给寒儒提供了机遇,公子万万不可气馁!”

“小生受教了!”朱说鞠躬道。其实,这何尝不是朱说内心所想。自从皇宋与契丹达成澶渊之盟,又与西夏签署规约,国家迈入承平时代,百业俱兴,市面繁荣,只要愿意付出,就能获得回报。改变个人和家族命运的愿景、忠君报国的热忱,在每个皇宋读书人的内心躁动着。在庄严的文昌阁神像前听了法师一席话,朱说越发坚定了信念,他要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选择未来的人生道路!

可是,如此一来,该如何向母亲交代?

昨天晚饭时,母亲突然提出的一个要求,让朱说感到意外。

朱说的母亲谢氏,是父亲朱文翰的填房。朱文翰原配初氏,育有三子一女,谢氏又育二子。这个家庭,子女多达六人,全靠朱文翰的俸禄养活。

朱文翰本是河北路真定县人,在朱说出生那年进士及第,先后到过不少地方任职,但最高职位仅是只有几万人口的下县长山县的县令。虽然皇宋优待官员,但一个下县县令只是正九品的幕职官,年俸不过十八万文铜钱,另有百亩职田,养活一大家人已是捉襟见肘。为减少开支,朱文翰没在县城安家,而是在孝水南岸的河南庄建了一所宅院,全家在此定居。由于年高体衰,朱文翰前不久交印致仕。致仕幕职官俸禄减半,且折支盐茶酒等实物,这个大家庭本就窘迫的生计越发艰困。朱说的三个哥哥非谢氏所出,被课以举业,未做营生,加上众多子女都到了婚嫁年纪,无论是娶新妇还是嫁闺女,都需要一大笔费用,是这个家庭难以承受的,双亲常常为此愁眉不展。昨日晚饭时,看着已经二十岁的朱说,母亲郑重提出,要他到颜神镇经商,分担家计。颜神乃齐鲁重镇,一座群山环抱的山城。十年前,朱文翰调任淄州长史,朱说母子同住于颜神秋口。那里煤和黏土丰富,烧制陶瓷的窑业十分兴隆,许多家庭靠经商致富,等而下之的,也可养家糊口。五年前,按照母亲的要求,朱说曾随唤作七哥的邻居学习商贾技艺,可他不通商贾之道,一无所乐,不足半年就放弃了。在他心里,今生已与经商无缘了,想不到如今母亲又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朱说知道,母亲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在这个复杂的大家庭里,母亲说话做事总是谨小慎微,艰难地维系着与四个继子女的关系。她不便要求三个哥哥做什么,就只能寄希望于朱说了。其实,朱说能够感觉到,在众多的子女中,母亲最疼爱的是他。母亲很少向他发火,即便偶尔责备一两句,话未说完,就会偷偷流泪。他隐隐觉察出,母亲对他的疼爱中,饱含着几分悲悯。这让朱说的内心充满柔软,也多了几分敏感和倔强。他体谅母亲的难处,在家里一向沉默寡言,从不招惹是非,以免引起哥哥姐姐们的不快,给母亲增添烦恼。但是,朱说的内心深处,埋藏着一股强烈的渴望,渴望自己变得强大。强大的标志,就是有能力施惠于人而受到广泛尊重。他通览史册,观察周边,得出一个结论:能施惠于人而广受尊重者,上则良相,下则良医。故而暗自下了决心,今生不为良相即为良医。昨晚,朱说想把自己的抱负说给母亲听,看到母亲转过脸去垂泪,他不忍直言。为了不让母亲伤心,今日三更即起,欲往颜神投奔七哥,再习商贾技艺。或许是大雾弥漫,抑或是只顾想心事而未用心认路,迷迷糊糊地走到了村北的孝水边。在意识到迷路的瞬间,他放弃了去颜神经商的打算。惟一让他揪心的是无法向母亲交代。想到母亲长年吃斋礼佛,自己时常被母亲拉到神龛前给菩萨磕头祈祷的情形,他灵机一动,决定到醴泉寺求签,以便以卜语来说服母亲,或许会让母亲心里好受些。可是,无论是良相还是良医,签词都给出了否定的卜答,据此说服母亲的希望落空了,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怅然若失地出了醴泉寺山门,朱说低头漫无目的地走着,忽觉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裾。扭头看去,方知是长衫被一棵荆棘挂住了。他弯身抓住荆棘的一个分叉,把长衫摘开,正要松手,却见不远处一朵野花上托着一粒晃晃悠悠的露珠,在阳光照射下,发出晶莹的亮光。一只蜻蜓飞来,落在花瓣上,转动脑袋吸吮着。朱说怕惊动蜻蜓,抓住荆棘久久不放,直到蜻蜓心满意足地飞走了,才小心翼翼地缓缓放开。露珠纹丝未动,亮光一闪,仿佛是向他报以谢意。朱说卷起舌头在嘴里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嘚”声,似是向露珠回礼,心里充溢着欢快的暖意。

短暂的欢快转瞬间就消失了,脑海里接续上了适才的思绪:该如何向母亲交代?

看来,只有求助于父亲了。朱说相信,父亲会支持他;只要父亲向母亲明确表明支持,母亲必会顺水推舟。可是,一想到父亲,朱说心里总有种说不清的奇怪的感觉。从他记事起,这么多年来,父亲从未责备过他,也从未要求过他什么;而对其他四个儿子,父亲是时常呵斥的。或许正因如此,朱说与父亲间彼此多了几分客气,这反倒让他不好张口向父亲提什么请求了。

不知不觉,顺山道来到了黉堂岭。这里山峪纵深,树木茂密,岭上有一石洞。当年为避习商贾技艺未成的尴尬,朱说与刘姓富商之子结伴到这里读书,就住在石洞里,度过了整个夏季,第二年夏天又来住了几个月。他蓦然生出隐居石洞的念头,旋即又自嘲这个想法过于天真。莫提别的,只吃饭穿衣就是无以破解的难题。他用力摇了摇头,在洞前的一块巨石上坐下,吟曲抚琴。

四年前,宫廷琴师崔遵度回颜神丁母忧,通过父亲朱文翰的引荐,朱说拜师习琴。四年过去了,琴艺大长。此时,他内心充满纠结,琴声显得格外激越。

“哈哈!”随着突然响起的几声大笑,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忘忧扣《易》,思古援琴。我兄此刻不该抚琴,当扣《易》!”

朱说吃了一惊,抬头看去,一个骑着毛驴、身背古琴的白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他听出了白衣人话语中有嘲讽的意味,却并不生气。琴师崔遵度说过,抚琴当清丽而静,和润而远,而他适才的琴声委实太过激越了;何况,听白衣人口气,分明是懂琴和《易》的,岂不是难得的知音?这样想着,朱说忙起身,抱拳道:“敢问仁兄尊姓大名?”不等他回话,补充道:“弟名朱说,字安之。‘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的‘说’。”

白衣人在驴背上欠了欠身道:“弟王镐,字从周,本终南山隐士,今番出游,以遍访名刹为乐。”

“隐士?”朱说露出歆羡的神情,向王镐抱拳一揖。

王镐盯着朱说看了一阵,仰脸笑道:“哈哈!世人的烦恼,皆因不能抛却功利之念。”

朱说脸一红,低头沉吟。今生做不得良相良医,做商贾又非所愿;而不做商贾,既无法向母亲交代,又不知如何面对父亲和三个兄长,近乎走投无路。抛却功利,做个无牵无挂的隐士,或许是最佳的选择了。这样想着,他又向王镐一抱拳,以恳求的语气道:“小弟愿追随仁兄,不知仁兄肯收留否?”

呼啸的西北风刮得地上的积雪变成了一条条起伏的雪丘,天上飘下来的不再是雪花,变成了如绿豆大的雪粒,打在脸上如同刀割般疼痛。这样的天气,绝少有人出门。可朱说却不顾母亲劝阻,用罢早饭便要上路。

去年夏秋之交,朱说的人生正处于进退维谷的尴尬中,走投无路之际,偶遇隐士王镐,向他提出了追随其做隐士的请求。王镐答应了。朱说向父母禀报,只说友人邀他外出增广见识,得到双亲许可,就随王镐出发了。路过应天府时,又遇精于篆的周道士、深于《易》的屈道士,皆善琴。四人戴小冠、衣长衫、跨毛驴,不恋都会,游心于山林间。在终南山王镐的别墅,倚高松,听长笛,抚琴论《易》,或醉或歌,快然自足,未尝一言涉功利之语。只是,欢笑过后,朱说总是惴惴不安,心怀愧疚,脑海里不时浮现出母亲的愁容;又正值关中大旱,一路上目睹的那些饿病而死的男女,一到夜深人静,仿佛都在向他发出求救的呼号。隐士洒脱飘逸的人生固然令人向往,但他感到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洒脱渐渐变成了他的包袱,越背越重。王镐看出来了,馈送了川资,在终南山下依依惜别。朱说日夜兼程回到长山县的家时,已是正旦节前夕了。从京城到乡野,正旦节、上元节过得热闹非凡。沉浸在节日氛围里的河南庄朱家,闭口不谈烦心之事。过了正月十八,上元节收灯了,父亲朱文翰主动说,四郎还是读书吧,醴泉寺新来的住持慧通法师本是儒士,博古通今,他可通过友人把朱说引荐过去。几天后,事情说妥了,朱说迫不及待要搬过去。不能为生计困顿的家庭分忧,衣食还要父母负担,朱说怀着愧疚之情跨出了家门。

弟弟朱愉前来送他。一头毛驴驮着他的行装:一床铺盖,一袋粟米,一口砂锅,一箱书籍。古琴和宝剑,朱说背在肩上。他有种出征的感觉,仿佛奔赴一场没有退路的战斗。

风住了,雪花还在飘着,醴泉寺被皑皑白雪覆盖。望着出现在眼前的朱说,慧通法师不觉一惊。想不到如此恶劣的天气,这个年轻人会顶风冒雪赶来;更令他惊叹的是,朱说正是去岁来抽签的那个发誓不为良相即为良医的男子。法师见他头上冒着热气,面颊却被冻得通红,忙吩咐几个沙弥将朱说安顿到东跨院的一间精舍里。

送走了弟弟,朱说踏着积雪急匆匆来到慧通法师的静室,施礼道:“弟子请法师赐教!”

法师瞥了朱说一眼,一笑道:“公子可否为老衲抚琴一曲?”说完,扬了扬下颌,示意随侍在侧的小沙弥去取琴,又道:“目今士大夫一则爱花,一则善琴,渐成时尚。抚琴非尽为娱乐,实为养成健全人格之举。琴人合一,方能进入超凡脱俗的境界。”

“弟子受教!”朱说躬身道。

说话间,沙弥将琴取到,朱说向法师施礼,坐下抚琴。一曲终了,法师睁开眼睛,品评道:“琴音激越而不从容,急躁所致;和润而不深远,有取巧之嫌。”

朱说被法师点到了痛处,顿时脸一红,起身施礼道:“谨请法师训教。”

法师示意朱说坐下,仰脸道:“老衲出个字谜。”他喝了口茶,缓缓说出谜面:“竹林高高留僧处。”

朱说略一思忖,拱手道:“谜底当是‘等’字。”

“不错,正是‘等’字。”法师颔首道。

朱说从法师的神态体味出,这个字谜别有一番意蕴,遂以求教的语气道:“敢问法师,这个‘等’字,可否理解为孔子所说的‘待’字?”

“正是!”法师道,“孔子云:‘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学以待问,怀忠信以待举,力行以待取。’‘待’之一字,强调的是儒者居仁由义,绝不苟且。愿公子勉之!”说着,一指案头的一摞书册:“拿去,慢慢研读。”

朱说神色黯然,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低头出了静室。他把书册放到精舍,返身跑出室外,捧起一把雪在脸上用力搓揉着,似乎是要让自己清醒起来,口中喃喃:“看来要重新选择了。”

由于家计困顿,朱说的三个哥哥被父亲指定报考学究科,母亲也向朱说提出了同样的要求。本朝科举分常科和特科,常科又分进士科、诸科。学究科属于诸科的一科,只考《尚书》《周易》,出本经疏义六道、经注四道,以通六者为合格。朱说和两个兄长都已通过了淄州的取解试,举学究,有资格参加礼部主持的学究科省试了。然而,学究科不同于进士科,即使及第,也不过分发州县做介乎官与吏之间的助教、文学之类的闲散杂职,找一个饭碗罢了。年前的出行,大大开阔了朱说的视野,又听了慧通法师的一番话,他突然生出对学究科的厌弃。但是,改考进士科,不惟要重新参加本州取解试,还要面临极其激烈的竞争,能不能登第、何时登第,都在未知中,而家庭的情形又容不得他无休止地读书、应考。朱说顿时陷入了两难境地。

好不容易从一道坎儿迈过,又遇到了一道坎儿。之所以有这么多的沟沟坎坎,都是因为贫困。贫困,让人生充满烦恼。朱说第一次清醒地体验到了这一点。

满腹惆怅地走进精舍,融化的雪水从下颌滴落下来,他举袖抹了一把,心神不宁地踱起步来。

天渐渐黑下来了,精舍里没有了亮光。朱说还在徘徊着。“要不,等明天向文昌帝君问卜后再说?”他自问。“嗵”的一声,他突然握拳砸向脑门,自责道:“不要再逃避了!”

从终南山返回的路上,朱说就想明白了,无论是生出隐居黉堂岭石洞的念头,还是仓促间追随王镐做隐士,都是一种逃避。逃避只能放大而不能化解难题。他暗暗告诫自己,今后不管遇到什么难题,都要勇敢地面对,这才是积极的人生态度。 1w6Ck3NLJd4plp23h6yXBKqMWc3NEq2fJHib9eKAEYTAVyf2OKrX/wvhfl0NENQ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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