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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同治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日(1866-1-12)

吾上月所寄之一千八百金,未知折差何日可到?又前托禧吉甫所带之一千金,亦不识吉甫于何日到都?计此二项,似已足敷年底应酬之用。惟吾此间统计今年所入,断不能将兆、陆二处及钱铺所借之款全行归还,只好就所入者,先分还若干,馀俟开春再行清楚矣。任昂千处借款三百金,伊到省后,吾曾再三问过,伊云现在无须此项,俟需用时再取。吾意于年内必须清还之为妙。昂千现在出差,俟其回省拟即交去也。其馀上年吾在河南、湖北借款,均已陆续寄还。惟杏农处者系还款,此百金将来寄京归还公帐,入伊还账可也。陈菱舫处之四十金,吾因不知今年菱舫到京后,汝曾为吾先措还若干否?且不知菱舫会试后,在京候选,抑已回河南?其踪迹皆不知,故此款尚未寄还。汝下次书来,可将伊现在是否在京,及曾否来索,详细告吾知之,以便吾遇便会寄也,至嘱,至嘱。

吾在此虽菲衣节食,然每月总须二百馀金,而应酬一切,尚在此外。实再不能减省,故今年入不敷出。若开年债务还清,则以后每年可有盈馀矣。家乡汝两兄处,吾今年实无馀力会寄银两,只好俟开春勉筹二三百金接济之。第汝荣哥志大言大,前接其来书云,今岁拟修理石梅家祠。吾不知此款从何处筹出?然伊志在修葺先人祠宇,吾又不便驰书阻止之。总之,做人作事,必须脚踏实地、量力而行,方是正理。

汝兄弟三人中,汝祥兄志趣卑陋,见识浅薄,他日即出身仕宦,亦未必能有所作为。汝荣兄则好大喜功,而胸中毫无经纬,听旁人怂恿,便率意行之,绝不计事之可成与否,他日亦非保家之道。汝素性谨慎,且见事尚知轻重,吾故尚爱汝。汝在京诸事,须听汝六叔教训,切勿稍改旧样!盖吾期望汝者甚深,故不觉言之屡屡,非谓汝便沾染习气,顿改旧规,汝宜仰体吾意为嘱。

先公神道碑文,请杨性农撰就,文体简洁,铭辞新警,兹特录稿寄去,可请伯兄斟酌改定,再请善书者书丹。其文内有数处似须改易者,兄特签出,请吾弟同伯兄商之。性农,兄拟送润笔五十金,尚未寄去,日前先作复函致谢,并云容日再申谢悃也。

先公墓志铭,春圃相国允撰文书丹,未知文已脱稿否?春翁年过七旬,倘再缓时日,则将来书丹愈难,吾弟或再往谒见力求之。倘春翁实不能用心,或伯兄拟一稿本,请其酌改,否则或请他人代作,请春翁商定,总于明年春令求其书丹方妙,吾弟可留意此事为嘱。

李次青撰《国朝名臣事略》,先公一篇,已抄稿来,文皆从吾家行述年谱内摘出,均甚妥当。惟文内称“翁氏自明以来多显宦,而公先世独潜德勿耀”句下,未将“入国朝参政公父子以进士起家”叙入,似嫌漏。拟晤时请其添入也。兹亦录稿寄去。

李中丞所要各家年谱行述,大约仍是李次青所托,如一时寻觅不得,只好向国史馆上将其列传抄出,虽笔墨费略有,然不可惜此不抄,缘兄日前曾许以已经托人抄写,势不能置之不答也,切嘱,切嘱。国史馆先公列传想早经撰出,吾弟可令筹儿抄一分寄来。若尚未撰就,可托熟人认撰更妙。总之,馆上公事须本家子孙有人催促,方能赶办,否则恐稽延时日也。

先公两次祭文,亦令筹儿抄录寄来,缘兄上年行期匆促,竟未抄稿带来也。兄意欲俟馆上列传撰出,或先将祭文、列传、墓志、神道碑,先刻一善本,分送交好,不识可否?下次信来,吾弟可覆吾知之。

湖南一省,各省遣撤之勇,几至二三十万人,此辈皆无业游民,其平素在乡里也。多为不法,扰害良善,近来皆应募他往,故地方反得无事。今陆续归来,其保有官职能知自爱者,甚属寥寥,其馀皆故态依然,为横乡里,且在营日久,党与众多,往往聚众滋闹,莫敢谁何?其在外滋事者,如鲍超之勇叛于金口,雷正绾、陶茂林之勇溃于甘肃,蒋凝学之勇哗于襄阳,金国琛之勇哄于皖南,故本省带兵大员,其识见稍远者,皆知其不可用。曾涤帅则十撤八九,皆改募淮勇。刘荫渠、杨厚庵亦逐渐遣撤,仅留营哨官在彼,虽皆以水土不服、人地不习为名,其实亦深知此辈之桀骜难制耳。其散而归家者,江华则有至王方伯(德榜)家索饷之案,常宁则有至唐方伯(义训)家索饷之案,皆其本地旧部之勇,聚集至数十百人,用强抢夺。是其恃众滋事,即其本营统带之人,素所有恩于彼者,尚且不免为其所迫协,而其他何论焉?

故从上年至今,各属命盗案件,多添不知凡几,其甚者,则勾通苗教各匪,为其向导,聚众沿河抢夺商民妇女、货物。虽获案后,即行正法,然在逃者,正复不少。盖长、宝、衡、永、辰、沅、郴、桂一带,撤勇遍地,州县官实无从缉拿。吾故谓湖南之患,不在外寇,而在本地奸民,三五年后,正恐一发难制。粤逆起事,半皆遣勇,前事不远,可为殷鉴,杞人之忧,正不能免也。即如省中近日有一事,书之可见一斑。朱镇南桂自江西撤营后到省,其部下有一记名总兵,得有勇号名胡作成者,在城中地名小四方塘,向一烟店小伙问路。其小伙对答不清,立批其颊。店主不伏,口角争闹,即率众二十馀人,将其店顷刻毁抢。于是旁观之人,皆为声屈,闭栅捉拿,方捆住五人送府究办。而孙春皋太守,以其系有职大员,不便究诘,至中丞处请示。中丞以为事起斗殴,且缓严办,令营中保释。乃次日朱镇至首府处,反要严办捆捉之人。此事至今未了。以省会地方,热闹街市,竟敢白昼逞凶,纠众抢夺,其目无法纪可知矣。倘专事姑息,深恐养痈成患也。

李玉阶丁忧回籍,路过湖北,尚未满百日薙发,居然往见官节相,且竟带发至唐荫翁处赴席,有同席之彭毓崧到湘传播,颇为异事。彭君本与玉阶不洽,其言或出怨口,然其往见湖北督抚,则湖北所刻之辕门抄,人所共见。其赴席一事,未必出于无因。盖玉阶热中太甚,在此凂人请中丞奏留不允,方不得已而行。其行时麻衣往各处辞行,此间人已籍籍言之。今复在湖北拜客赴席,更为咄咄怪事也。

陆子受在此,专办黔捐事,颇作威福,中丞甚怒之。九月中曾托兆廉访请于中丞,言伊欲请咨进京,以试探中丞之意。中丞履称:“伊所办者皆黔中之事,吾何敢越俎而谋。其给咨与否,应听张石卿主裁。”故近日甚不得意,遇事每多诽谤。盖此人险诈,亦胡听泉镛之流,而其才具,又不如听泉远甚也。

胡听泉本是此间候补道,上年以恽次翁事,为人所参。星使以其虽无招摇纳贿实迹,惟其在州县任内,两次失守地方,报词不实,且又匿报胞弟同官一省(其弟崧,候补令),奏请革职。听泉现在住此为寓公,且出赀行淮盐。此君素来名声本不佳,官场舆论皆不允协,其致此也,亦玉阶为之下石耳。(听泉系壬午年伯之子,即胡墨林之胞兄也。)此间候补道,有陆星农、陶仲虞、陆子受、朱秬亭(鬯侯)、陈少轩(丕业)、彭锡之(庆钟)、张锡田(嘉福)、裴樾岑(荫森)。张、裴二君,皆藉坐探差回籍,而近日又有刘子凝(远善)丁忧起复,林端甫(廷式)由州牧捐升,且江西之张秀轩(舒翘)由山西知州改捐到省。于是上衙门日期,中丞处不能遍请,始而或分两班接见,或仅见实任司道。近日中丞方令候补人员不管局务者,不必衙参,惟朔望日晋谒。于是逢五、十期,惟星农、仲虞上院,而诸君皆不至。热中之人,更添怨望。子受、少轩、子凝皆极力恭维方伯、廉访,为之吹嘘差事。近日少轩欲告奋勇往西边带勇办黔事,两司为之力请,中丞皆不允从也。

此间自上月廿八日起,天即阴晦。月之朔日,早晨微雪,屋瓦上积三四分即止,而天气骤寒。兼旬来并无一日晴霁。至廿二日早晨复雪,有一时许,亦不过半寸。次日放晴见日光。至廿四日午后又阴。昨夜三鼓起大雪,至今日未刻止,积有半尺馀。来年春熟可望丰稔矣。

湘中天气虽冷,而地气终暖,故旬日来尚未见冰。室中以屋瓦及窗户皆透风,夜卧亦甚寒冷。此地风俗,冬令亦用火盆煤炉。木炭价值尚贱,每百斤不及千文。吾房内笼一炭盆,将已一月,尚用炭未及二百斤,其馀俞、周两位老夫子处,皆不满百斤。家人辈则各衙门俱不给炭火钱也,惟更夫及把门等,每月有煤火钱数百文而已。外间缙绅之家,皆用炭火。穷苦人家,方用煤炉。至城外乡居者,则用柴火。房内皆砌一砖池,冬令则烧柴,群聚而向火,其习俗然也。所用煤皆末屑,无整块,每石贵至二百三四十文,贱至百四五十文,以河水长落为断,用黄土和之而烧。城内不论大家小户,煮饭皆用煤火,并无柴灶,惟乡间始有柴灶耳。

署中厨房煤炉,系厨子所包,即在每人八十文内,不另开销,惟茶房所用者给钱耳。署中所用灯油、蜡烛,皆扣定数目,令李慎承管(亦其三小子经手),皆不至费用。赵厨已逐去,闻其在藩台处跑上房及做添菜,有伊拜把兄弟拉之往也。吾此间已另用一本地厨子,做菜虽不甚佳,然与赵厨亦相类。盖赵厨在此,自已并不做菜,用一本地人为之代庖,亦开销吾工食,且偶添一菜,及节下所用鱼翅酒席,并每日吾所吃点心,其开账必非常之贵。吾皆以业经自京带来,小事皆姑容之,未尝责备。故赵厨名虽在此,实皆本地厨子做菜。今另易一人,其口味亦与之相同耳。此人开账,较之赵厨稍好。然更换厨子等事,皆吾自己主张,管钱账之李慎,管杂务之董升,皆绝不与闻。此二人见吾亦从无一言提及,反是高升、艾新,从中传话及更换厨子、捡点家伙等事,然则李董胡涂不了事,及毫不出力,可想而知矣。

吾于若辈,虽不肯苛求,然于所派执事,竟不能稍代吾费一点心力,思之亦殊令人可恼。总之吾命中奴仆宫中不旺,故尔如此,吾却不因此生气也。廿六日雪后书。

【按】 此五纸钤有“谨慎”朱文长方骑缝印,乃翁同爵写给翁同龢与翁曾翰之家书。因其之间钤有骑缝印,故皆列于此。

其中,“吾上月所寄之一千八百金……汝宜仰体吾意为嘱”一纸中云“汝兄弟三人中,汝祥兄志趣卑陋……汝荣兄则好大喜功……汝素性谨慎,且见事尚知轻重,吾故尚爱汝,汝在京诸事,须听汝六叔教训,切勿稍改旧样!盖吾期望汝者甚深”,知此乃写给翁曾翰家书。

其第二纸“先公神道碑文……可请伯兄斟酌改定,再请善书者书丹。其文内有数处似须改易者,兄特签出,请吾弟同伯兄商之。……下次信来,吾弟可覆吾知之”,其语气很明显是写给翁同龢的书札。

同治四年十二月底,翁同龢收到翁同爵所寄“杨彝珍所撰先公神道碑” ,故此函写于同治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春圃相国,即相国祁嶲藻(1793—1866),字叔颖,又字实甫,自号春圃、息翁等,山西寿阳人,故称祁寿阳、寿阳相国。翁心存挚友之一。晚清著名诗人、书法家。嘉庆十九年进士。同治帝即位后,特诏起用,以大学土衔授礼部尚书,充帝傅。同治五年九月十二日与世长辞,谥文端。祁嶲藻一生学粹品端,勤政爱民,被誉为“一代贤相”、“三代帝王师”。故翁同爵函中称其为“海内鲁灵光”。

曾涤帅,即曾国藩,字伯函,号涤生。 EvkupRKOvJ9FJVvZOF1pkwaLN0zPqCvNe9JUL8nwoDOq2BZ5CQ7+rqPwZO4ylB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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