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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平吾弟足下：
上年在汴省，曾在天顺信局连寄两书（十一月晦日一函，十二月十一日一函），又托（腊月初五日书）彭榴仙携去一信，想均收到。兄于十二月十二日启程，（自汴梁至汝宁计程六站，行七日。）取道汝宁，于十八日抵汝，复雇轿及二靶手车前进。（轿一乘，夫三班，大钱陆十千，小车十八辆，每车大钱柒仟伍佰。）川资之费姑且勿论。（自汴梁至此约费四百金。）到汝宁后忽见毛旭翁处接张子青中丞书，云在宝丰拿获奸细供称，（发逆赖文光欲入陕，捻匪张宗愚欲回豫。牛麻子则欲流窜抢掠。）发捻有腊月十六日全股回窜信阳、光固之说。（此次僧王十一月十四日之败，仅有六骑相随。入邓州城时，几为贼骑追及。幸悍贼挥刀过猛，扑空坠马，方免于难。而所有军装衣服，均失无留。僧王至叶县，仅穿一棉袍，子青以自己身上所穿皮袍相赠，方有皮衣。至部下诸将死伤过半。）令各处严防。
兄此次所经正阳、罗山等处正在信阳、光固之交，闻之甚有戒心。但业经至汝，且车轿亦已雇定，不得不冒险而行。幸旭翁云伊处有马探四名，在确山县，连日并无回者，似前信不甚确，且派差弁二人护行。沿途令其探听消息。于是遂于腊月廿二日进发。（小车每日行五六十里。若阴雨，则寸步不能进。）自汝宁以南路过地方，一片荒田蔓草，（廿二日住马乡。前一夜，因西南方有烧野者，寨中人即惊皇达旦。）所有镇市皆败瓦颓垣，（贼目陈大喜即汝阳人。）居民非从贼即被掳。数十里内仅有几家。（米极贵，饭每碗须三四十文。）夜不闻鸡犬之声，（稻草鸡子等均无，炭更无之，天冷则燃豆萁秫秸以向火。自卫辉以南皆然。）睹之伤心惨目。即住宿有城寨之处，（正阳所管有九十七寨，从贼者九十四寨。）亦或经官兵击破，或降贼反正者，（离正阳六十里所住之陡沟寨。寨主萧姓，即贼中著名凶悍者。今年四月方拿获。近方易一闵姓秀才为寨主。）行旅皆卧不安席。
直至入湖北界后，方渐有居民。然兵燹之馀，房屋均被烧毁。（有数十家镇店，仅留五六家者。）有一半间土房，仅容栖止而已。（寓舍皆无门户，夜眠如露宿。）除夕住阳店（有居民二三十家，市上有盐鱼鲜肉）。今年元旦店户不开张，路无食宿处。初二初三两日（元旦即阴雨，夜雨甚大）又遇阴雨不能行。于是直至初四日方复起身。初五日申刻抵汉口。此行虽艰难险阻，然竟安稳无恙。此皆仰赖神灵默佑及慈亲福庇所致。事后思之，实深悚惧。初六日天复阴雨。在汉口寓中担搁一日，夜风雨甚大，幸已至此，（夜间行聂口，不走湖。冬令后湖水涸，方走湖耳。）不然近汉口三十馀里均行湖中涸出干地。（元旦初二两日雨后，初五日过此，尚极难走，人稍立久，泥即没踝。）遇大雨后便不能行走，必须老程以待。且沿途寓舍皆不蔽风雨，（元旦雨尚无初六日之大，且无风。然已床床屋漏无干处矣。）行李必至沾湿也。初七日雇定巴杆船一只，（据云大钓钩只装货，官差向用巴杆。未知确否。）价银肆拾贰两。（旗灯神福在外。）初八日下行李。初九日早晨登舟，（马头上炮船林立，故过往船只不易拢岸。）未刻方抵武昌马头。初十日早晨先登岸，拜粮道丁星斋、盐道盛旭仁，及首府首县。询问制军处门包等项。回船己未初，不及往见制军矣。十一日忌辰不拜客。十二日早晨往谒官中堂，中堂相持甚优（送礼受双眼花翎、伯爵补服二包。闻他处有不受者），并见吴少村中丞、（人甚朴诚，不似由州县出身者。）孙燮臣学使、唐荫云廉访（人亦老成结实，官声甚好）；惟厉伯符（雄）方伯未晤。制军处门包一切共须捌拾馀金，而所带川赀又已告罄。于是复向星斋粮道处借贷百金应用。大约此间只须少作勾留，缘今晨见制军时，制军已云，倘此间无他事担搁，两三日后尽可起程到省也。
湖南两星使闻初到时甚威严（中丞以下均不见。途中见岳常澧何道晋谒台坐），今则所查事件均避重就轻，不致起大波澜矣。兄此时到彼，大约星使已将启行，（此间传闻有灯节后即起程回京之说。未知确否。）不至再有差委。否则，倘以初到省人员毋庸回避，稍有差委，却左右为难也。南闱题名，闻此间已有。（昨已见，知吾邑中四正一副。惟叶敏斋要算筹儿同年，正所不料也。）然厉方伯、盛盐道均未晤见，（元宵皆见矣。）尚未寓目，未识吾乡中几人也。（以上十二日所书。）
十三日早晨复谒见节相。（初到省人员须三日花衣上辕。）午后即东北风大作。舟泊武昌省文昌门外鲇鱼套。江中巨浪滔天，日夜震撼，颇可畏。十四日风雪雷电交作，竟日不能登岸。十五日风雪仍未止。早晨上院，午刻司到公请。天黑方回船。十六日雪更大，至今未晴，不能开舟。故拟俟明后日再至节相处禀辞也。此间信局甚少，且到京须四五十日，故家信迟迟未发。今闻督署于日内有折弁进京，作此数纸，略陈自汴梁至武昌途中颠末。（吾以为到此必有京中家信可接到。及在此访问竟无，甚系念。以后吾到长沙，京中务须每月发一家信，切嘱，切嘱。）馀俟到长沙后再行详布一切。此间天气日前初到时极暖，连日风雪后，又甚冷。服重裘尚嫌寒，笔墨皆冻。此布即颂近安，并问合家大小均吉。正月十七日兄同爵书于武昌舟次。荣、筹两儿须抱佛脚，略做文字，请六叔评阅。仲侄病不常发否？吾甚念之。
【按】 同治四年二月二十九日，翁同龢“得五兄正月十七日武昌书，言信阳数百里内皆荆棘，在汝宁时传有寇警，冒险而行，又阻雨数日，极困顿矣。日来盼信，几于卧不安席，今日得此，灯花鹊噪不虚也，意宁夏捷音亦当踵至”
。因知此札写于同治四年正月十七日。
门包，指贿赂守门人的财物。清顾炎武《日知录·阍人》引《后汉书·梁冀传》云：“‘冀寿共乘辇车，游观第内。鸣钟吹管，或连继日夜。客到门不得通，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今日所谓门包，殆昉于此。”
上辕，指到衙署晋见上司。《官场现形记》第三五回云：“次日何师爷上辕谢委，一张嘴犹如蜜糖一般，说得抚台竟拿他十二分器重。”六叔，即翁同龢，叔伯中行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