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河间王次陶孝廉(汝为),先君子砚友也,博学工诗,行别营裘君祖诰出守云南,邀之同往,卒于湖南,祖诰挽以联云:“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至中途魂断潇湘,试问他楚尾吴头,君才有几?焚三炷香,奠三巡酒,把双泪哭干瀛海,可叹着燕南赵北,吾学其孤。”
武强贺尔昌,与裘祖诰中表兄弟也。尔昌出守陕西,卒,祖诰挽以联云:“典郡隔一万里云程,君分秦陇,我守滇池,直阅尽宦海升沈,竟先撒手;同堂恍四十年尘梦,谁吊贾生,自惭冯妇,每想到天涯沦落,倍觉酸心。”
吾县阎家村阎凤韶先生,精岐黄术,捐训导职,候选多年,及卒,始选邢台县训导,寿六十六岁。董松轩先生挽以联云:“稀寿古来难,叹一生赵璧奇珍,木铎空悬终抱恨;哲人今已萎,痛半世秦和妙术,刀圭亲试总无灵。”特致惋惜之意,词旨尤为切当。
韩村刘渭滨先生,有文名,年四十余,忽发狂疾,投水死。董松轩先生挽一联云:“叹谪仙何遽骑鲸,岂真效太上忘情,竟抛却酒阑灯炧馀,交勉在文章气节;问令威几曾化鹤,不愿作达人知命,只赢得山高水长后,有时发潜德幽光。”真力弥满,稍嫌斧凿痕太重,前辈典型,存之以备观览。
东乡郭辛庄郭瑞五孝廉,名下士也,见其挽友一联云:“泪偕絮酒同倾,十载相知今日是;心与瑶琴共碎,九原犹念故人不。”淡淡着笔,深情如许,的是才人之笔。
南宫村戈问卿先生,与郭瑞五孝廉至好也。孝廉之子鼎臣、仲庆,又为问卿弟子。孝廉没,其父一同发引,问卿挽一联云:“桥梓仰芳型,叹相继云亡,一第那堪酬壮志;钟俞原至契,念斯人不作,半生何处觅知音。”语亦沈痛。
定州卢举臣孝廉(煜),余同年友也,在清预校又为同事,尝述挽某翰林一联云:“峥嵘文战,跌宕酒豪,磊落我师乎,这苍茫何处可呼,无计能回知己命;神仙官职,廉吏儿孙,清贫原分耳,竟憔悴到今以死,令人灰尽读书心。”吐嘱最为秀雅。
富庄驿杜君承翰,交河文士也,少负才名,诗词歌赋无不通,后染烟霞癖,落拓不羁,遂至贫无立锥,妻子俱丧,临终无人侍奉,哭泣终夜以死,诚可哀也。胡进士世昌与之厚,挽一联云:“工词翰,能文章,如此聪明,偏多嗜好,人心皆惋惜,总由才已误君,只赢得落拓一生,四壁萧条无长物;丧妻儿,鲜兄弟,加以贫病,倍觉困穷,世态本炎凉,试问谁其与我,最可怜缠绵孤榻,终宵啼泣不成声。”笔调凄楚,令人不忍卒读。
河间王晋笙前辈,善书法,与先君子最相契。余幼时,从先君子读书郡城,每相过从,尝记其述挽烟友一联云:“卅馀年气味相投,痛此日孤骑上乘,已付云烟归大漠;九个月梦魂不接,愿他生连床共话,更将灯火结前缘。”一时皆服其雅切。
野马田君汝兰,余之族姑丈也,性和易,善饮酒,彻夜不醉。与同村王君寿轩既系姻好,又共事多年。汝兰卒,发引,余代寿轩挽,拟挽联云:“忆与君痛饮一生,有则醑,无则酤,直至灯炧杯阑,衷曲共谈犹未倦;嗟弃弟仙游二载,手谁携,面谁命,每值解纷排难,贤劳我独益增悲。”皆纪实之笔也。
吾村周踰先生,与锡九叔共事有年,最称莫逆。先生卒,发引,锡九叔为总理,云庵叔代拟挽联云:“乡闾共事数十年,步亦步,趋亦趋,尔时携手同行,相视于心真莫逆;龆龀知交三五辈,亡者亡,老者老,到得送君归去,而今惟我独贤劳。”
先生卒时,云庵叔适客津门,及发引日,乃挽以联云:“伤心亲友半凋零,记曩时作客津门,噩信飞来,又报到先生去也;回首典型空想像,痛此日挽歌蒿里,哀音唱彻,怎忍呼小子听之。”
先生好滑稽,余于宣统元年,在保定陆军师范肄业,先生特写书,嘱为买一顶呢帽。及余年假回家,奉上,先生笑指帽,呼余而告曰:“为章,此见阎王爷帽子也。”不意至次年春,竟卒,遂成谶语。发引日,余亦挽一联云:“往事不胜悲,曩时嘱我买儒冠,云将谒见阎罗,谁识戏言成谶语;斯人何处去,今日送君归寿域,只好提携毛颖,频挥老泪写哀辞。”盖发引之日,余适为书匾联也。
马君叔璋,江苏茶商也,年二十四岁卒,妻亡有子。其兄某贾于京师征文追悼,介绍余友何子居,求联挽之。张允升挽云:“商贾为富国本源,少年既学识俱超,胡竟撒手悬崖,聊可慰鸾镜凋零,重圆地下;绿茶乃我邦特产,数载已规模毕具,怎奈无心济世,曾念否鸰原落寞,垂涕天涯。”
陈琴甫挽云:“学识十倍寻常,理旧生涯,拓新思想,六七年规画,在在劳心,文明界雅号专家,方期藉数卷茶经,扩张骏业;遭际半多坎
,甫栽玉树,旋断金钗,廿四载光阴,匆匆过眼,经济才竟逢劫运,怎能禁一枝棣萼,感慨鸰原。”当是时,余与子居皆有联,但未存稿,故亦不复省记,兹不著。
南宫谢君志述,余保定师范同学也,其同乡某君,为教育部司长,卒,志述闻讣,嘱余为拟挽联云:“杜冠马帐,共仰人师,矧教育久号专家,方期藉梓里名贤,永辟斯民智慧;边旨康宗,精研哲学,奈文章未能寿世,从此主蓉城仙界,空馀吾党心香。”
朱公家宝,黔省人,前清时为直隶藩台,入民国充直省民政长兼督军。其封翁卒于里第,屡上书求终制,袁政府不许。余时在清河陆军预备学校,其同乡某生,属余为代拟挽联云:“八旬延寿考,风厉东山,功名付诸儿辈,高尚可傲王侯,羡先生会启耆英,桑梓溯遗型,一瓣心香殷祝德;万里递哀音,星沈南极,飘然天上骑箕,已矣人间绝笔,叹令子蜚声政界,蓼莪郁馀痛,几行手札泣陈情。”
丁公振铎,河南人,前清仕至藩台,民国初,袁项城召之出山,甫四月遽卒,人多惜之。有预校生同乡某君,属张允升代拟挽联云:“宦游数十年,屏翰五六省,哀矜民瘼,补救时艰,德政寿山河,口碑遍陇右滇南,允矣甘棠遗爱;涉世逾七旬,出山甫四月,报国心长,延龄术短,英灵归嵩岳,史笔志文章经济,伤哉梁木悲歌。”笔意亦颇稳惬。
宋遁初先生(教仁),奔走革命二十馀年,民国成立,袁项城忌之。民国二年,驾言赴京,将组织非常国会,于沪宁车站被刺身死。人皆惜之,为开追悼会,余友张允升代某生拟挽联云:“除专制恶魔,建共和新幕,经济宏,文章富,公才公望,古今畴与比伦,时势缔造赖英雄,恨狙击谁尸,君其如命何,已矣衡湘先哲;谋同胞幸福,进社会开明,魄力大,志愿偿,立德立功,中外齐声爱戴,政党竞争成水火,痛鸱张为幻世,不足论也,伤哉燕赵羁人。”笔力绝大,论亦甚宏,的是杰作。
陈琴甫亦挽一联云:“岳渎秀灵之气,钟自桃源,是一个大英雄,扩罗兰胸襟,展松阴志略,廿馀载经营惨淡,肇此共和,方期会赴燕京,永为神州巩铁壁;文明酝酿之休,蔚成国器,本三湘奇男子,作中山继起,化精卫前身,予学童景仰仪型,心乎崇拜,讵料耗传沪上,忍教血泪泣铜人。”笔亦雄健。
余友雄县张君同书,时在大学堂,亦述该堂学生公挽一联云:“痛君权专制,首倡卢孟遗言,光复告成,长此大名垂宇宙;因政见交讧,卒蹈林伊覆辙,精灵不泯,当为厉鬼杀群魔。”
又述易实夫一联云:“卿不死孤不得安,自来造物忌才,比庸众忌才更甚;壮之时戒之在斗,岂但先生可痛,恐世人可痛尤多。”此联直攻袁氏,亦太露迹象矣。
正定何子居大令(铭敬),与余在保定陆军师范为同学,在清河预校又为同事,出仕江西,署上犹县知事,丁外艰回籍。柏乡武君绍亭,何君同谱也,属余为拟挽联云:“杖乡硕望,举世群钦,矧小子忝附通家,垂爱如公,奚忍骤闻蒿薤曲;陟岵馀哀,于今未艾,讵使君亦遭同病,伤心将父,何堪永辍蓼莪诗。”时绍亭父丧犹未除也。
余友张允升父月舫先生,于民国五年冬病故,允升冒雪奔丧。至六年秋,陈琴甫之父润和老伯卒,允升触其悲痛,乃为联挽之云:“风木有馀哀,忆柳雪遄征,冀北曾挥游子泪;日华悲永逝,痛蓼莪废咏,瀛南又陨老人星。”联成示余,甚觉惬意,然亦可谓良工心苦矣。
藁城范棣臣先生,武绍亭之师也。以名翰林充畿辅中学校长,兼国文教习,成就人才甚众。先生卒,绍亭属允升代拟挽联云:“词垣重望,政治专家,举世竞声华,羡先生志洁行芳,利锁名缰都解脱;返身而诚,诲人不倦,群伦沾教泽,倘当代征文考献,儒林道学有光辉。”此可以概先生之生平矣。
大城刘馨吾孝廉,与其兄陆森先生皆有文名。馨吾于光绪壬寅领乡荐,入民国充国议员,声誉震一时。而陆森先生独以茂才终,晚年入步军统领李长泰幕为秘书,抑郁纵酒以卒。武绍亭既与馨吾为同年,又联同谱,乃属余为挽联云:“福命与谁争,卅年来文战峥嵘,策对刘蕡偏下第;幕宾非所愿,半百后酒怀抑郁,名齐罗隐竟长终。”
余在清河预校日,有同事齐君忻珊,蠡县人,尝述其师李章修先生挽表兄某君联云:“撒手竟长辞,忽平地陡起罡风,歼我良朋何独酷;到头谁不死,惟琐务遽遭奇变,恨他造物太无情。”盖某君为赴集市,被车轧而死者也。
尹屯陈营长如汉,由行伍起家,不数年升至营长,兼军械局局长,前程未可限量,乃年甫三十六岁,遽卒于京师。余世丈刘文洲,与有戚谊,如汉之姑,即文洲之嫂也。发引日,先生属余代拟挽联云:“末戚托葭莩,久期燕颔丰姿,他日勋齐班定远;英声播桑梓,不道鸢肩骨相,一朝寿促马宾王。”又:“君相不当侯,卅六年风厉鹏程,全付一场尘梦;我心频感旧,十馀日霜飞虎帐,空怀百战英姿。”二联可谓异曲同工。
余亦挽一联云:“卅六年生有自来,戎机晓畅,军械精求,才气本兼人,讵中天箕尾芒寒,难回劫运;五百里没而犹视,兰梦终虚,萱堂未殡,家庭留恨事,听此日滹沱水咽,如吊英魂。”
文洲先生有二子:长树梅,务农,已前卒;次树棠,在京作外馆生意,于民国八年亦卒。余为挽联二付寄去,以塞先生之悲,句云:“撒手了无难,应嫌断雁孤鸣,泉路尚堪吟棣萼;伤心犹有轗,一任骑鲸大去,高堂何以慰椿萱。”又:“卅载作劳人,持家服贾务农,直到于今肩始息;九原留恨事,亲老兄亡子幼,料应虽死目难瞑。”
有王旅长者,二次革命时,在江西前敌,屡经血战,卒于营次。其同乡刘君用钊,余本堂学生也,课馀之暇,属余为拟联挽之。余立书一联云:“南北久相持,料应岘首惠留,后起犹追羊叔子;战和时莫定,恨未壶头功竟,前军顿失马文渊。”记赵瓯北挽毕秋帆一联云:“羊祜惠犹留岘首,马援功未竟壶头。”当时以为得意,余联即运用此二语也。
陆军预备学校第二期生丰润张国基,其父鸿逵,东洋留学,充陆军第六师某旅旅长,病风家居一年,卒。同学友河间袁庆曾,属余拟挽联云:“壮游海外,晓畅戎机,痛彼苍不祚将才,竟教虎豹其姿,甫作干城身遽殒;困卧滏阳(丰润古名),销沈侠骨,幸令子能恢家学,共羡麒麟有种,肯承堂构目先瞑。”按,庆曾字祝三,与国基皆为余本堂学生。戊辰,余至黑龙江,见祝三,犹称述此联不置云。
余亦挽一联云:“曩年卿月东游,誓将名媲松伊,中国别开新世界;前夕将星西坠,恨未功齐卫霍,北平顿失故将军。”按,遵化,古北平地。
余又有代福建某生挽同谱之父联,系邑庠生,以教读为业,联云:“游杨经学,久重儒林,忆生前说礼敦诗,不愧先贤遗训;伍蔡通家,曾亲道范,痛此日山颓木坏,弥增犹子哀思。”又:“少微忽陨天南,绛帐忆传经,遥知桃李诸生,一瓣心香殷祝德;噩耗惊闻冀北,青衫悲落魄,幸托金兰末谊,几声哀些且抒忱。”
余在保定陆军师范肄业时,有同学湖南张君荫培,卒于横舍,追悼日挽联甚夥,惟记其同乡某君一联云:“痛长吉呕血而亡,埋没壮怀,常使英雄齐下泪;叹伯道无儿以死,凄凉少妇,悔教夫婿觅封侯。”荫培无子,其妻抱幼女来迎丧,身后太凄凉也。吐嘱秀雅,的是名手所为。
清季于保定创设武备学堂,初名速成,改为协和,民国复改为军官。有协和学生陈绍勋,江苏人,卒于校舍。某教习挽一联云:“古来征战几人回,痛埋骨不到沙场,纵令沧海水枯,难消遗恨;日暮乡关何处是,愿劝君更进杯酒,趁此吴江枫冷,莫误归期。”词旨特为风雅,的是才人之笔。
军官学生欧阳槐,江西人,民国肇造,为革命军参谋长,恢复金陵。民国元年,入军官学校,卒。张允升代预校生挽云:“眷怀时局,二十有七年,忆共和开幕以来,恢复金陵土宇,遥作武汉声援,君何大魄力,乃建此殊功,真名士固如是也;笃学戎机,三千数百里,自民国告成而后,研究兵事新书,辞却军谋重职,天既生斯人,胡为不永禄,伤心者当共哭之。”
清宣统季,余与张兄允升于役陕西陆军第二中学堂,充国文教习。民国初元,清河陆军第一预备学校成立,陕西中学生送入该校肄业,余与允升仍充是职。二年,陕西生温凤石卒,余与允升合挽一联云:“忆秦陇旧游,絮果兰因,风雨论文重聚首;痛甘颜短命,天涯地角,泉台凭吊倍伤心。”按,当时允升为上联,余对下联,词意亦相匹敌也。
允升又代其本堂教习卢举臣拟挽一联云:“君本秦陇抑塞磊落才,如此少年,竟尔心长命短;我亦燕赵感慨悲歌士,一挥老泪,殊令触目伤神。
当时于清河开追悼会,允升代直隶同学挽云:“学书学剑,往事堪怀,武士道有志未偿,太息甘颜厄运;同泽同袍,今朝永诀,少年行遗音变徵,凄凉燕赵悲歌。”笔意雅切,次联尤胜。
又代陕西同学挽二联云:“君死我犹生,他年返旆秦关,何以慰故乡父老;颜殇跖反寿,此日悲歌易水,竟难招异域英魂。”又:“幼同里,长同学,啸月论兵,鄂渚秦关酬壮志;酒一杯,泪一掬,临风凭吊,燕山易水怅羁魂。”
余亦代同学生挽云:“忆曩年策马东游,裾绝太真(温君有老母),囊携长吉,方谓学修名立,归来藉慰慈亲,讵望断倚闾,竟至生离成死别;痛此日骑鲸西去,功追武汉(武汉起义,温君曾参其军事),梦返秦关,从兹琴在人亡,攻错恍如隔世,便心伤同泽,只赢双泪吊孤魂。”博大昌明,允推杰构。
又:“弃终军繻,投班超笔,生平未肯埋头,廿三龄书读孙吴,定喜关西出将;舞刘琨剑,着祖逖鞭,往事不堪回首,数千里魂羁燕蓟,忍教冀北空群。”笔意亦极雄健。
又:“事业竟成虚,试回忆枕戈鄂渚,历学燕都,攘臂高标武士道;人生谁不死,最难堪五载懋修,一腔热血,伤心重唱少年行。”
又:“壮士不生还,忆荆卿仗剑而谈,剧怜易水三千,畴为同志;丈夫何所恨,惟温峤绝裾以去,望断秦关百二,未免酸心。”
温凤石卒后,甫经月馀,而云南生孙朝楷又卒,孙君光复时在武汉为陆军副司令。余挽一联云:“学万人敌,读万卷书,间气毓滇南,方期藉武汉先声,为我国民生色;奠一尊酒,洒一掬泪,噩音传冀北,每想到甘颜厄运,恨他造物无情。”
又代其同堂生雄县仇子川挽云:“读君家孙武书,光复勋高,铭绩鄂垣当不朽;续唐人李贺传,懋修气锐,呕心昌谷竟无年。”按,昌谷,李贺所居地名,贺有昌谷诗。
民国四年,清河预校二期生正定乔明智卒,余之本堂学生也。余代其同学生拟挽联云:“幼年笃学,弱冠知名,天道竟何为,无端恒岳云封,三尺黄沙埋侠骨;国器未成,哲人遽萎,死者长已矣,剩有滹沱水咽,千秋白浪吊孤魂。”切地生意,殊非泛泛。
又:“辞家数百里,享寿共二龄,羁旅士同此伤怀,剧怜他逝水年华,不堪回首;甫旬日沈疴,作千秋永诀,铁石人亦应下泪,怎当此落花时节,为赋招魂。”追悼之日,正当三月杪也。
当时开追悼会,承办其事者为同堂生楚溪春,蠡县人,与明智同岁生。余代为拟一联云:“李长吉呕血竟千秋,囊句尘封,检点遗编齐下泪;孙伯符同年小一月,醇醪心醉,追维往事倍伤神。”
又代陈鼎康挽云:“数载藉他山,投戈讲艺,把酒论兵,生平订杵臼深交,太息烟云过眼;廿年悲逝水,算术争奇,戎机笃学,事业尽昙花幻境,弥令豪杰灰心。”明智最精算学,鼎康在陆军小学时即与同学,此联皆纪实之笔也。
又代刘清泰挽云:“羡乔宇克继家声,会友论文,无愧知人推伟鉴(明乔宇有《人伦鉴》);叹刘琨忝为同泽,枕戈待旦,谁为蹴起着先鞭。”切姓氏生意,亦自精切不磨。
又代奉天生崔逢春挽云:“二千里居里睽违,君依恒岳,我傍榆关,同是宦游人,絮果兰因欣聚首;十馀月连床梦断,谁蹴刘琨,自惭范式,至今凭吊处,白杨衰草倍伤神。”以上数人皆同堂生也。
又代同号舍生毛凤楼挽云:“与君素未深言,观气概不凡,可许他年成国器;惟我忝为同学,痛英才凋谢,也随多士吊羁魂。”笔亦平正。
余亦挽一联云:“春秋计历,甫廿二龄,早岁播英声,学剑学书悲未竟;风雨论文,仅十馀月,诸生齐太息,斯人斯疾痛尤深。”颇合师长口吻。
张允升亦挽一联云:“命也未如何,空嗟二竖为灾,无能援手;死者长已矣,从此九京永隔,倍觉酸心。”盖明智病时,允升曾为之诊治也。
白下吴子瞻先生,亦预校国文教习也,为人素有好奇癖,挽一联云:“与君无半面缘,惟闻早岁有声,同学竞推为大器;令我兴九京感,方谓前程无限,彼苍胡竟促修龄。”按,此联首句,特见奇辟,吴亦自以为得意,惟嫌词意不能通体相称,故为僭易数语存之。
乔明智既开追悼会,于是从前死者:皖之房、江二生,直之王、甄二生,同学亦议合开一追悼大会。余乃代拟挽五生联云:“诸君皆黄种健儿,淮徐剽悍,燕赵悲歌,南北萃英才,当年把酒论兵,饫领快谈占大壮;我辈亦青衿学子,谊托祖刘,魂招屈宋,死生成永诀,此日临风凭吊,拼将热泪哭同人。”笔机亦极调畅可诵。
张允升又有代降班生,挽其同学郝联奎联。郝,山西省人,乃因病降班者。联云:“忆共学已三四年,相期驱此病魔,克占大壮;距毕业仅数十日,何意传来噩耗,永诀同人。”
又:“龆龄笃学,弱冠知名,恨病魔无术可驱,曾几时风雨一堂,同甘蠖屈;国士相期,命途多舛,嗟少年有志未逮,料得云山三晋,凄咽鹃声。”词旨蕴藉,笔意缠绵。
又:“不甘让人,反竟逊人,一息尚存,壮心未已;本期战死,乃以病死,九原可作,遗恨何穷。”三联皆切降班生意,笔意古雅浑成,尤非老手莫办。
民国六年冬,河南陈、黄二生,福建林、郭二生,先后卒,同学倡议合开一追悼大会。允升代毛志堂校长(继成)挽一联云:“孙吴学派,闽洛宗风,既经隶我门墙,何意尔年不永;时局艰难,人才萎谢,益复触余悲痛,空嗟吾道其孤。”笔意亦落落大方,恰是校长口吻。
允升挽一联云:“着鞭恐后,投笔争先,志愿竟难酬,忆曩时吊梦歌离,伤心永别;忆旧勒铭,招魂拟赋,英灵如不爽,料此日云车风马,携手同来。”
余亦挽一联云:“聚散岂无因,或同学或同乡,泉壤倘相逢,也应掎襼联裳,殷殷话旧;死生原有命,若者先,若者后,馨香共追悼,料得英魂灏魄,奕奕来临。”
余又代医院军医王瑞符挽一联云:“鸿才骏骨,相继沦亡,每惭无术回春,束手莫能扶劫运;闽峤嵩阳,弥增凄惨,犹幸有朋追悼,伤心同此吊英魂。”
允升又代其同堂学生挽数联云:“儒宗闽洛,学习孙吴,书剑叹飘零,无限伤心思旧雨;命厄甘颜,遇艰屈贾,楮香同奠醊,那堪回首溯英风。”
又:“听几番晞露悲歌,那堪飒爽英姿,两载追随伤死别;尽一日临风追悼,料得联翩佳士,九原欢笑若生平。”
又:“国士岂无双,争奈甘颜年不永;英魂偏有耦,想因闽洛学同源。”三联对仗皆工整,惟此联切地生意,笔尤浑成。
斯时,第四期生初入校,余侄幼民,适厕其间。余亦代挽一联云:“诸君已侠骨销沈,痛辛苦半生,仗剑无从恢壮志;我辈亦后尘趋步,怅迟来数月,鞭空自景前修。”亦自切当。
河南陈生名寿麓,余友王石卿本堂学生也,专挽陈生一联云:“珊管论文,好学无如君命短;玉楼赴召,招魂弥觉我心悲。”亦恰合师长身分,此亦允升笔也。
民国八年,第四连生吴重彝卒,余适充该连国文教习。追悼日,余为挽联云:“数载励精勤,好学如君偏短命;一堂资辨难,论文从此少同心。”的是国文教习口吻。又:“造物何心,不使斯堂留李贺;清才无寿,翻教老泪哭彭宣。”笔意落落大方。当时追悼之联甚夥,诸生汇印成册,吾乡王君道隆见之,翻阅一过,独推此二联简炼名贵,可谓知言。
黑龙江学生朴炳珊,呼兰县人,有同乡某生在民国大学肄业,卒于京师,属余为拟挽联云:“燕市云,蓟门树,尔日停车问字,惟期博学成名,讵中天风雨凄凉,顿使英雄灰壮志;兴安岭,斡难河,吾乡毓秀钟灵,不谓奇才无寿,看一路关山冷落,怎教游子送归魂。”又:“琴书冠剑,触处凄凉,廿馀龄负笈来游,剧怜异地魂销,零落孤鸿归塞北;城郭人民,几多惆怅,五千里间关无恙,料得故乡情重,翩跹化鹤返辽东。”两联皆谛切地理,词旨清新。
北洋高工学生某君,母丧以毁卒。其同乡某挽一联云:“殉亲宁孝子初心,何期哀痛过情,竟戕生命;奉母乃斯人乐事,虽曰幽明异路,依样承欢。”笔亦轻倩宜人。
献县城内牛润生孝廉,热河民政厅长牛芳九之封翁也,八十馀岁卒。余友秦君和甫挽一联云:“以贾董才,握燕许笔,奈一攀秋桂,屡踬春官,风尘中小试经纶,德望咸孚,遐迩仰瞻韩泰斗;膺先朝诰,登大耋年,更上绍前贤,下觉后进,杖履群钦矍铄,道山忽返,崔巍痛失鲁灵光。”和甫之联,思笔皆有可取,惟字里行间时带一种重拙之气,观此联亦自可见。
窝北王次菊先生,琴南孝廉之叔父也,年六十四岁卒。饶邑常济生,在保定与琴南同住莲池书院,最称莫逆,乃挽一联云:“与阿咸卅载共竹林游,忆怀刺登门,老阮先垂青眼顾;正燕市重阳对菊花饮,忽走伻见讣,陶家真有白衣来。”运典造句,如生铁铸成,允得吴挚甫先生衣钵,诚大手笔也。
任邱籍亮侪亦挽一联云:“康健如公,何止六旬馀四稔;过从有约,谁知一别即千秋。”亦自清雅,然较常联,则似平淡无奇矣。
清河预校军医正王君瑞符,余云庵叔之快婿也,其父印堂先生,就养数年,卒于京寓。云庵叔寄挽一联云:“就养喆嗣,抚育童孙,爱日方长,聚首一堂胡舍去;言念老亲,眷怀少子,终天永诀,伤心两地有馀哀。”时瑞符之祖父年八十馀,犹在堂,而瑞符之弟嘉楠,留学日本未归也。
先君子经学湛深,尤邃于《易》,设帐乡里,成就人才甚众。发引日,张子铭主政挽一联云:“一舸赴京华,尔时杯酒言欢,观象玩占公独步;数年背乡井,此日人琴俱渺,清风明月我何堪。”盖子铭尝与先君子同赴京乡试,又此时正在京充陆军小学堂教习也。词旨清新,情文兼至,云庵叔亟称之。
阜城拔贡史仲詹主政,先君子门下士也。发引日,及门公议刊石表道,属主政为文。余代拟挽联云:“瓣香敬为南丰,念一生衣钵渊源,敢忘所自;享寿竟同东野,痛十载皋比随侍,其谁与归。”盖先君子享寿六十四岁,正同孟东野也。
云庵叔亦挽一联云:“大兄为此地名师,化雨遍开桃李,四方传播,都称善诱循循,问食报几何,只赢得一枝桂,百亩田,以溉以耕,极力经营贻后嗣;小弟亦当年群从,春风早入芝兰,半世蹉跎,空叹赏音负负,念酬恩奚自,计惟有数行文,两眼泪,且歌且哭,竭诚临奠送先生。”笔意宽博有馀,情事俱尽,允为长联正则。
云庵叔又挽族兄蔚岑先生(松岩)联云:“往事不胜悲,每怀风雨孤灯,永夕笑谈真莫逆;阿兄何处去,为想泉台万里,今朝魂魄倘归来。”盖松岩有烟霞癖,故“风雨孤灯”云然。
北院寿如叔之长子瑞西,张子铭先生门下士,亦即其侄婿也。寿如叔发引,余代子铭拟挽联云:“昔驱桂子隶门墙,记曾三复白圭,忝我相攸兼戚谊;今过花朝赴窀穸,趁此二分春色,送君归去奠幽墟。”盖发引日正值民国甲子二月十六日也。
又:“君命半迍邅,少年失恃,中岁分钗,所欣式谷诒谋,看庭内玉树争荣,一读一耕绵世泽;予怀弥枨触,既属通家,复联姻好,自叹飘蓬异地,望瀛南生刍遥寄,且哭且奠送归魂。”盖是时子铭正为归绥财政厅厅长也。
吾村臧君焜三,寿如叔之姑表弟也,幼年失恃,终年居外家,最为亲密。余亦代挽一联云:“忆幼年长养外家,感兄谊等亲胞,回首沧桑频洒泪;痛晚岁摧残中表,剩我生兼贫病,抚怀身世倍酸心。”意致缠绵,情文兼至,自是得意之作。
民国己未八月,余大兄价周卒,注东二兄挽一联云:“阿兄其往乎,忆昔室开堂构,地扩田畴,数十年心血销磨,不料于今成画饼;小弟亦老矣,值兹家务纷繁,商资琐碎,凡百事仔肩负荷,有谁与我共分劳。”盖余兄弟三人,大兄支持家务,二兄经营商业,读至末二语,真一字一泪也。
余时在清河预校,骤闻凶耗,方寸已乱,直不能成一字,张君允升代挽一联云:“六十载操持家政,备历艰辛,三奏协吹埙,那堪凶耗遥传,无复联翩赓棣萼;卅馀年羁困书佣,恒疏省视,一朝伤断手,致令寸心如割,空挥血泪洒荆花。”
云庵叔时在清河王瑞符所,亦挽一联云:“六旬花甲此方周,何期躯干康强,遽令逝世;百里行程才及半,为问田庐缔造,谁任仔肩。”笔亦朴实。
族侄嘉训、嘉诰时在清河预校肄业,属余拟挽一联云:“羡世父有许武高风,忆同居共爨,在在劳心,讵知永诀崇朝,空使瀛南留矩矱;期侄辈为谢庭群从,记相送登舟,谆谆告语,不道生离几日,翻从冀北吊精魂。”盖嘉训辈伏假返校,兄亲送至沙洼上船,不胜丁宁嘱咐也。
陆军学生罗寿眉,福建人也,其族伯某,文庠生,为人慷慨好义,凡善举之事无不为,及卒,寿眉在校闻讣,属允升为拟挽联云:“乡闾垂令望,许劭品题,刘公义举,声名不让前贤,讵期凶耗传来,致令犹子伤心,涕零冀北;泉石寄生涯,苏门长啸,彭泽高吟,诗酒自怡天性,何意德华陨谢,敢谓亢宗有得,集纂江东。”按,罗绍威,罗隐之族侄也,隐有集曰《江东集》,绍威文集曰《偷江东集》,切罗姓生意,亦自雅切不可移易。
吾邑东郎中屯,李升亭孝廉(锦堂),于余为表娅行。光绪己亥,为本县钱粮事,相处甚洽,后余奔走四方,遂十馀年不相闻问。民国壬戌,余充本县高等教习,其子树桐适为本堂弟子。五月节,王县长招集绅董会议,升亭来校,话旧言欢,兼以子为托而别。不料于七月间,升亭感时疫卒,去其母之丧方七日也。余闻耗,哭以联云:“廿馀年共事最相亲,噩耗忽惊传,应为蓼莪多陨涕;重五节一谈即终古,遗孤曾见托,可能桃李促成阴。”
东杨村李莲波孝廉(仙根),后改字曰廉白,为奉天新民县知事,以罣误去官,卒于奉垣,年甫四十七岁也。其父审楼先生,陈君鉴湖之同学也。发引日,鉴湖挽一联云:“何处可招魂,空怅望辽海夕阳,沈垣夜月;知君难瞑目,最凄凉倚闾老母,侍侧孤儿。”自注云“此联读之有鬼气”,信然。
余与莲波文字交,光绪季同游京师,癸卯河南乡试,君以川资不给,拟不往,余力为筹画,以助其行,遂领乡荐,因联同谱。发引日,余挽一联云:“廿年兰谱最相知,忆都下旧游,把酒论文如昨梦;百里棠阴今宛在,问辽东宦迹,抚碑堕泪有馀哀。”
吾县高等学校校长王君铁梅,与莲波素未谋面,接其讣文,属余为联挽之。余曰:“君之联语有二句最现成。”因诵曰:“庞士元非百里才,韩荆州无一面识。”铁梅甚喜,即属余成之,联云:“庞士元非百里才,宦迹滞辽东,剩有循声留在世;韩荆州无一面识,讣音传塞北,每为清议惜斯人。”后王荫斋见之,拍案叫绝,以为“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也。
余友李君霁川,与莲波癸卯同年,又同谱,亦挽一联云:“生同里,试同年,盟同兰谱,只惭政迹难同,塞北看鹏抟,恨未能联襼同升,翘首云端空健羡;文有声,画有法,仕有棠阴,惟惜遐龄乌有,辽东悲鹤化,曾不念倚闾有母,伤心梦里盼归来。”此与某巨公之挽塔大将军之联同一机杼,笔亦足以相赴,亦杰作也。
鉴湖又代莲波之弟仙槎、仙棫,拟挽兄联云:“兄何往乎?胡不来共依老母;弟犹在此,休再嘱善视吾儿。”盖仙槎兄弟,手足之情最薄,鉴湖先生观其非能善视犹子者,故以此箴之,亦犹唐诗“此乡多宝玉,慎勿厌清贫”之意也。
鉴湖又述其挽堂兄廉堂先生联云:“苦命莫如兄,丧母丧弟丧妻儿,丧父年冥路先登,大事未完难瞑目;伤心惟有我,同学同庚同曾祖,同辈中钟情独厚,抚琴无主不成声。”笔意凄恻动人。
鉴湖之父树三先生,先君子窗友也。民国初元,鉴湖充本县高等学校校长,成就人才甚众。树三先生卒,高校生赵允升时在津法政学堂,寄挽一联云:“仰子舍数仞墙高,知训秉家庭,曾缘鲤退馀闻,函丈藉传诗礼教;望师门同声泪下,想悲深屺岵,为抱乌私隐痛,毕生废讲蓼莪篇。”从老师一面着想,是挽太老师一定之法。树义必坚,摛词无懦,同事赵君香甫亟称之。
鉴湖与秦君和甫,儿女亲家也,和甫尊翁卒,鉴湖挽一联云:“仰德门幸托丝萝,每当弱息归宁,辄言庭有灵椿,垂荫比诸先大父;与喆嗣少同砚席,向荷封君期许,自愧质同朽木,遗型负此老成人。”从女一面生意,词旨切当,凡挽亲翁之联,皆当奉此为极则。
河城李君荣恩,和甫之门下士,亦其快婿也。李君霁川亦代荣恩挽一联云:“仰阀阅以联姻,记曾坦腹师门,幸得闻训秉鲤庭,秦岳峰高桥荫远;歌薤蒿而陨涕,此后伤心甥馆,讵忍睹封崇马鬣,防山墓筑閟宫深。”是挽太岳父,是挽太老师,两面兼写,笔力绝大,惟起句调嫌太软。霁川之联,多有此失。
吾县城内王锦堂旅长(荫贵),东田家庄陈氏之甥也,民国甲子春卒于岳州军次。鉴湖与为中表,挽一联云:“身后事,豹留皮,叹雕戈君挽,铁砚我穿,以中表亲,愧乏史才胪战绩;眼中人,马封鬣,看丹旐南来,赤星西坠,为大局痛,滴残老泪哭英雄。”按,此联重一“中”字,当时余与和甫兄已将“以中表亲”句改作“戚谊本相关”,“为大局痛”句改作“干城复谁寄”,亦颇稳惬。鉴湖读之,终以为不如原联之古老,今仍存其旧。
鉴湖又代其本家桢爷(佚其名)为挽甥联云:“历直豫荆襄数省间,慷慨昔从戎,所向有功,誓为吾家成宅相;就南北中外大局论,英雄方用武,胡天不吊,忍教斯世失长城。”笔意亦自浑成。鉴湖自谓“仍不及前联也”。
王荫斋孝廉,山东新城人,诗笔清秀,而联语不甚出色,惟挽吾乡前辈纪香骢先生一联,颇有可观。先是,荫斋从其同乡王亿年大令来献邑,民国癸亥秋,因公至雀尔庄,与香骢先生谈诗甚洽,不意先生至次年避难津门,卒。联云:“与君有一面缘,记曾去岁秋深,醉后谈诗过丙夜;使我抱千古恨,太息名流日少,愁中洒泪在丁沽。”
荫斋所为联,语句极工整,而两联意思每不能相称,曾记在本县高等日,同事赵香甫为其祖父母及母发引,荫斋送挽联云:“翁姑偕老,得冢妇随侍蓉城,果能上界团圆,琴鹤家声应共话;窀穸相安,免孝子疚心蓬颗,幸藉先灵呵护,石麟地脉自呈祥。”上联意思甚完全,下联只说一安葬,未免意尽词穷矣。香甫属余为改易存之,乃僭易一联云:“百年偕老,得冢妇随侍泉台,仙界要团圆,琴鹤家声谈一室;七载宦游,与文孙常亲几席,祖风勤诵述,鲍桓遗范足千秋。”下联从己与香甫一面生意,方可对得住上联,且挽之亦觉有情也。余又另拟一联云:“未交令子,先识文孙,两世贤声征教泽;荆室偕行,冢媳随侍,一堂乐事叙彝伦。”连香甫之父一面亦顾得到,可谓周匝。
河城李寿亭孝廉,余之表叔也。余弱冠时,设帐河城,时相过从,甲午会试,又同寓廿馀日,光绪季,孝廉由大挑二等,选授元城县教谕。发引日,余挽一联云:“忆曩年讲室近芝兰,昕夕过从,杯酒快谈如一梦;羡晚岁泮宫毓芹藻,门墙望断,诗书馀泽泣诸生。”又:“一代仰文星,每争羡乡榜知名,学宫秉铎;廿年敬父执,最难忘都门捧杖,梓里题襟。”
吾邑东北乡小垛尔庄张式侨先生(润),光绪乙酉科拔贡,丁酉科举人,工部主事,充军械章京。性豪爽,尤喜为人谋事。余于癸卯入都,设帐骑河楼胡宅,即君所荐也。后余奔走四方,遂稀得见。民国九年冬,余赋闲都门,因访先生,作竟日谈,犹引古证今,娓娓不倦,以此见先生年虽衰,而豪气未除也。不意先生于次年二月初遽捐馆。方先生病亟,余适由家抵京,先生弟子宋君从甫来,言先生之疾不可为,约余同往诊视,乃次晨余偕从甫往,则先生已归道山矣,仅为秦矢之三号而出。当时拟为联挽之,适余应天津西开中校之招,未及为,乃请云庵叔代拟,然亦不过应酬而已,于我两人之交谊,固未能道出也,于心终觉歉然,因追成二联,以写吾悲。联云:“感恩知己两兼之,忆曩年作客都门,嘘植春风,到处逢人惟说项;把酒论文今已矣,痛此际归真蓬岛,怆怀旧雨,更于何日再瞻韩。”又:“挥毫对客兴犹豪,卓哉横渠,记曾去岁过从,抵掌快谈明道至;问疾登堂嗟已晚,行矣元伯,知否故人践约,抚膺痛哭巨卿来。”次一付切先生姓生意,运化本事,词意尤为切当,若而有知,亦当首肯,因附录存之。
吴家潘村吴耀华,在北京开设木厂,有一妻一妾而无子,有疾归至天津卒。发引日,其戚属田君书年属余为拟挽联数付,记有代其兄挽云:“十年鸾镜中分,毅魄滞天涯,返里应随妻妾影;半世鸰原望断,痴心约地下,来生还结弟兄缘。”又就其木行生理为联云:“斧修月,斤运风,五凤造楼成,奇技梓人应有传;巫无灵,药无效,双鸾悲镜拆,多情嫠妇与扶棺。”又:“长袖善舞,多钱善贯,最堪悲承继无人,遗业荒凉燕市月;山木自寇,膏火自煎,尤可痛死生有地,哀音咽断海门潮。”又:“心痛首邱狐,讵中途魂断津沽,遗恨难填精卫石;神归华表鹤,想终夜风凄闺阁,哀啼忍听杜鹃声。”又:“何处可招魂,空怅望燕市夕阳,津沽夜月;知君难瞑目,最凄凉华周有妇,伯道无儿。”以上数付皆戛戛独造,而末二付尤为书年所喜,每为人称道不置云。
吾县城西陌安区有贾彩峰先生,清季科举既停,先生于区中倡办高等小学堂,成就人才甚众,师范教员王壮图即其弟子也,后先生赴河南依李济臣省长,卒于中州。归葬日,壮图属余为拟挽联云:“卅馀年故里关怀,棫朴裕良规,若论兴学育才,遗泽至今思贾傅;二千里中州望断,梓桑惊噩耗,为想停车问字,深恩犹自泣侯芭。”
刘路村路君任卿,亦当时校中弟子也,属陈鉴湖先生拟联挽之。鉴湖书一联云:“吾党有贤人,为国育才,恨未生前订兰谱;中原无净土,知君厌世,想从地下觅桃源。”任卿以为不合自己身分,持以示余,余曰:“联虽不甚切当,然想头颇佳,词旨亦带风趣,可传作也。”乃为另拟一联云:“君真歌泮水藻芹,教泽长留,应已万家呼贾父;我亦属公门桃李,典型遽失,愿偕多士哭扬亭。”此真切挽师身分,任卿得之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