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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个老兵

■ 陈 军 口述

陈玉珂

老父亲今年88岁了,有36年当兵的历史。长期的军旅生涯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每天早晨,他一睁眼就赶紧起床,精神抖擞地迅速穿好衣服,就像听见起床号准备集合出征的战士一样,在院里打一套自编的陈氏老拳。家人多次劝他,年纪大了,醒后躺在床上休息一下再起床,这样猛起会出问题的,但他依然我行我素。他每天饭后睡前必刷牙,睡前总是热水洗脚热毛巾擦身。母亲去世后,老父亲变得有点“专制”了,一日生活基本是按解放军内务条令规定的作息时间来的,五点半起床,7点吃早饭,8点开始读报学习看电视,11点半吃午饭,活动一下后进入午休,然后又开始看电视等活动,下午5点半吃晚饭,晚上9点开始洗漱睡觉,非常规律。周末,子孙们回家吃饭的时间可以例外,而且午饭和晚饭他总要喝上半碗酒,给他倒少了还生气。每天饭后,他休息一会儿便一瘸一拐地上街走上10分钟。每天上午总是把报纸杂志从头看到尾,电视也不太看新闻,说总也看不见毛主席。下午在家里和邻居们娱乐一下,家里多年前就装备了娱乐用的小桌子和椅子,俨然成了一个老年活动中心。

20世纪50年代时期的陈玉珂

说起当兵的历史,那应该是1944年夏季的事了。父亲3岁时丧父,小时候经常饿得哇哇大哭,为了吃上饭不至于饿死,12岁便参加了国民党军,当了一名小勤务兵。前些年在电影《三毛从军记》中看到穿军装的三毛时,他笑着对家人说他参加国民党军的样子跟三毛一模一样。我曾经问过他:“你年轻时候的理想是什么?”他淡淡地回答说:“饿怕了,反正不管干什么也不能饿死。”我问:“国民党军队怎么样?”他笑着说:“不怎么样,当了4年国民党兵,从来也没有领到过军饷,都让军官和兵痞们给克扣了,为了吃个饱饭,为了生存,只能忍气吞声。”1948年9月济南战役时,吴化文率国民党军2万余人起义,就这样他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怀抱,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

起义后,部队到了黄河以北的济阳、禹城一带,稍事整顿。他说,那段时间每天下午要遛马和骡子,他就是在那时学会了骑马。因为学过唱歌,那时的政治教育他只记住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1948年12月,起义部队整编为解放军第三十五军(吴部)开赴徐州地区,在宿县参加了淮海战役第三阶段的战斗(担任预备队未参加战斗)。1949年1月,淮海战役结束,华东野战军全军休整。解放军不发军饷,纪律严明,而且当时的政策是自愿去留,多数军官、兵痞都离开了部队,三十五军(吴部)人数已不足万。在新的三十五军中,鲁中南纵队同原三十五军(吴部)的员额比例为2 ∶ 1。这样合编对起义部队的进步有极大的帮助。淮海战役后的议和间隙,三十五军开展了以忆苦思甜为主的教育,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激发了干部战士的阶级觉悟和思想觉悟,部队面貌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纪律性和战斗力空前提高,成了一支名副其实的人民军队。人民军队的“三大民主”成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制胜法宝。半年前的国民党军队伍,转眼就变成了一支不拿军饷的虎狼之师。

我多次问老父亲打过什么仗,老父亲说,解放江浦是他参加解放军后最激烈的一次战斗。12月20日夜,第三十五军最先夺取的是江浦。江浦是国民党军的外围阵地,四周有高约7米、宽约3米的城墙,城墙上密布着明暗火力点。经过几个小时的激烈战斗,我军歼敌2000余人,夺取了江浦。解放江浦县时,他被临时抽编在九连突击队,跟着九连许副连长(突击队长)当通信员。战前,入夜,由许副连长、一个副排长还有父亲三人抵近侦察,非常危险,接近时被敌人发现了,机枪一阵猛打,他们几个跳到水沟里近2个小时不能动,冻得够呛。后来,他们摸清了敌人的火力点,选择好了进攻路线,才完成了侦察任务。第二天入夜发起进攻,在进攻江浦县城时,突击队少有伤亡,冲击路线上到处都是水网稻田地。一开始,敌人火力很猛,封锁得很严,同志们都趴在了水田地里。解放军的炮兵和重机枪火力又狠狠地打了一阵子,明显地压制住了敌人的火力。许副连长一个劲儿地说冲冲冲,冲进敌阵地后,在一座大碉堡里抓了不少俘虏,找了2个俘虏让他们带路直扑敌连部和营部。结果一看,敌人指挥所的人早跑了,很多没来得及跑的士兵也都投降当了俘虏。21日,三十五军包围了江浦镇。敌人进行疯狂反扑,坦克、装甲车一齐向三十五军冲击。经过一整夜的战斗,夺取了平顶山、大顶山和二顶山等制高点和其他重要阵地。22日清晨,敌人害怕被三十五军全部消灭,慌忙向浦口方向逃跑。三十五军兵不解甲,马不卸鞍,一刻不停地向浦口方向追击。23日上午,各师抵达浦口江边,敲开了从正面进攻南京的大门。

问他对江浦的记忆是什么,他说能想起来的就是浦口的温泉了。问他当时部队的领导都叫什么名字,他说都忘了,有一天他突然想起来说他的营教导员姓沈,但大名想不起来了。

总前委根据南京国民党守军撤退情况,采取相应措施。当三十五军接到解放南京的命令后,提出了“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的战斗号令。23日傍晚,侦察员获悉,南京守敌和国民党政府已在一夜之间撤离南京。

在南京的正面,大规模的渡江开始了。

我问他,战前游泳训练了吗,坐什么船过的江。他说,游泳训练记得,那些天挺冷的,他是扶着南方老百姓家的大木盆练游泳的。也没练几天,在水里扑腾着能游十几米了,反正沉不下去了就行了。过江时坐的是帆船,是小船。问他住南京什么地方,他说就住在发电厂(就是南京市下关电厂),在南京第一次住在有电灯的房间里,当时眼睛已经开始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了,一看灯光眼泪就哗哗地流。在南京住了几天哪儿也没去,记得共住了两三天就接令南下了。

从三十五军占领南京的态势上看,父亲应该是第一批渡江的那个加强营的。因为第一批登陆部队就应该占领控制和巩固渡口,发电厂又是离码头最近的重要目标,所以他是占领下关发电厂的那个加强营的,可惜父亲对这些情况都不记得了。再想让他多讲讲解放南京的故事,他说,那么多年了,都忘了。当时只有17岁的父亲也许不知道,三十五军解放南京象征着腐朽没落的蒋家王朝灭亡了,意味着被“三座大山”压迫和奴役的中国人民就要站起来了。

问他南下累吗,他说他所在连是机枪连,有很多骡马,但连里驮了很多营里的辎重,每个战士除了枪、子弹、背包、铁锨和干粮外,每班还有两个炸药包轮流背,哪能不累呀!除了累就是困了,走着走着就睡了,歪一下醒了,精神就好点,再走会儿又睡,一歪再醒,一路上不是你撞我,就是我撞他,当时觉得能这么睡也挺幸福的。到了南京,他眼睛出了问题,患了眼疾,两眼通红,模模糊糊,看不见东西,也不知什么原因(由于饮食原因造成营养不良,患了夜盲症。后来部队到了余杭,很多同志都得了夜盲症,后从北方紧急调面粉,同志们吃了面食后基本都好了)。从南京南下到余杭走了8天,因为不能完成通信员任务了,他被连里安排到战斗班,由战友们负责照顾,一路上是拽着骡子模模糊糊走了8天。到了余杭,他就住进了野战医院,住院21天,除了吃药,每天用药水洗两次眼睛,总算能安安稳稳地睡觉了。出院后,他就赶到浙江省的开化县,回到连队继续担任通信员的工作。1950年1月入党后,调营部通信班当副班长,半年后又回到老连队在战斗班当了班长,直到1953年下半年到九连当了排长。

问他南下时都吃什么,怎么住的,他说部队出了山东就开始吃大米了,普遍都吃不习惯。南下路上各连还配了文化教员,开始了学文化运动。每天宿营都住在老百姓家,部队在出发前都要把老百姓家打扫得干干净净,水缸都给挑得满满的,同志们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损坏老百姓的东西。我问他和老百姓的关系怎么样,他给我讲了他们连“16个鸡蛋”的故事。渡江战役开始前夕,他们当时驻扎在滁县地区的一个村里。出发前一晚,房东大娘给住在她家的一个班的8个战士每人煮了2个鸡蛋,硬塞给了战士们。出发前,副班长悄悄地又将16个鸡蛋放到了大娘家的锅里,盖上了锅盖。一支国民党起义部队短短几个月就变成了秋毫无犯的人民军队,真是不敢想象。这让我想起了毛主席说的话:“锦州那个地方出苹果,辽西战役的时候,正是秋天,老百姓家里有很多苹果,我们战士一个都不去拿。我看到了那个消息很感动。在这个问题上,战士们自觉地认为:‘不吃是很高尚的,而吃了是很卑鄙的,因为这是人民的苹果。’”当时东北野战军的纪律,一是不许摘老百姓的苹果,二是老百姓送的不收,三是掉在地上的苹果不捡,四是不许买老百姓的苹果。就是这么一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人民军队战胜了一切敌人。

陈玉珂所获荣誉奖章、渡江战役纪念章

问他金华剿匪是怎么回事,土匪是怎么灭的,他想了半天回忆道,1949年6月刚到金华的时候,土匪很猖獗,经常袭击工作队、县乡政权和农民中的积极分子,我方损失不小。三十五军赶到,消灭了几股大一点的土匪队伍,但形势仍然十分严峻,运粮队、卫生队、土改队、宣传队等小股部队随时有可能受到袭击,他们连的战士就有下河洗澡被土匪拖到水底淹死的。很多时候听到发现土匪的消息就出击,结果道路不熟,语言不通,进到深山里困难重重,有时迷失方向,转半天也转不出去。夜晚,天黑路滑,追击土匪有时是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浑身上下滚满泥水。刚开始,最吓人的就是蛇了。不过,经过战火的战士们很快就适应了,也学着开始打蛇吃蛇了。后来,三十五军坚决执行“军事清剿、政治瓦解、发动群众、武装自卫相结合”的方针,大力宣传“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授奖、镇压与宽大相结合”的政策,下最大决心搞土改,打土豪,分田地,建立民兵组织,形势迅速得到了改观,形成了一张剿灭土匪的天罗地网。他们抓住土匪后,除了罪大恶极的匪首外,其他一律不予追究,不打不骂不搜身,而且给好吃好喝的。这些被放回家的土匪看见解放军给他们家分田分地分了浮财,生活有了着落,纷纷帮政府提供情报,劝降了大部分土匪,顽固的几股土匪很快就被歼灭了。与其说是解放军消灭了土匪,不如说是在强大的军事压力下,我党我军的土改政策和俘虏政策消灭了土匪。

陈玉珂夫妇

20世纪五六十年代陈玉珂及家人

1950年1月,三十五军番号撤销。三十五军从成立到撤销番号,为时不到一年,成为解放军历史上存在时间最短的一个军。但其解放南京的光荣历史,无疑是解放战争史上的标志性事件。3月,父亲所在的连队整编为第二十二军某机枪连(后整编为普陀守备区)。二十二军是八路军一一五师的老部队,是拥有井冈山红军血统的英雄部队,也是三野最强悍的王牌主力军之一,军长就是带兵部队突破大渡河的红军营长孙继先。父亲还说,三十五军因为是旧军队改编过来的,当年解放军还是采取了很多限制措施,作战行动、行军路线等均十分保密。父亲在1950年1月秘密入党,直到6月才公开了党员身份。

1950年5月,我军攻占整个舟山群岛,包括定海本岛、岱山岛、长途岛一系列岛屿,占据了东海最前沿,当时也叫东海前哨,就这样在那儿一驻防就是30年。其间调防的岱山守备区长途守备十五团是原华东野战军著名的“郭继胜连”所在团。经过那么多年的精简整编,很多师、团都整编没了,但该连仍然存在。有英雄的连队在,就不愁没有中华英雄。被国民党军连长骂成小笨蛋的父亲,也在人民军队的培育下成了一位闻名整个要塞区的打坑道专家。

问他国民党军和解放军的区别是什么,哪个更好,他说:“你这是废话,这还用说吗?”

是呀!这还用说吗?国民党军在吃喝嫖赌吸大烟的时候,解放军在学文化、唱歌、搞教育;国民党军在欺压和抢夺老百姓财物的时候,解放军在帮助百姓修房子,打扫卫生,挑水干农活;国民党军军官在后面驱赶士兵冲锋的时候,解放军干部在带领战士们前进;国民党军在保护官僚、地主老财利益的时候,解放军在搞土改,打土豪分田地。谁先进谁落后,谁优谁劣,谁胜谁负真是不用说了。

问他为什么没有参加抗美援朝战争,他说1951年二十二军准备交接阵地参加抗美援朝轮战时,蒋介石军队不断对福建和浙东沿海进行大规模袭扰,并放话:二十二军一旦离开,蒋军立即反攻大陆。所以,二十二军和福建二十八军成了华东军区唯一没有参加抗美援朝的两支部队。

2019年1月,山东省老战士纪念广场负责人访谈陈玉珂

2019年4月,陈玉珂(右三)参加南京市雨花台烈士陵园纪念南京解放70周年活动

想多问点老父亲他那个年代的部队战斗故事,他总是说没什么可说的。他是幸存者也是幸运者,艰苦的战斗和牺牲都让老红军、老八路和参加三大战役前的解放军承受了,最苦和牺牲最大的是他们,共和国一定不能忘记他们的功劳,尤其不能忘记人民军队的伟大统帅毛主席。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时,他经常唠叨说,没有毛主席和共产党,哪有今天中国人民的幸福生活呀?父辈们那一代人对毛主席和共产党的感情和忠诚多么需要我们这些后代学习和继承呀!人民军队向太阳,父亲参加解放军走的是一条人间正道。正如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唱到的: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从不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毛泽东的旗帜高高飘扬。听!风在呼啸军号响!听!革命歌声多嘹亮!同志们整齐步伐奔向解放的战场,同志们整齐步伐奔赴祖国的边疆,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向最后的胜利,向全国的解放!

老父亲一辈子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没有英勇壮烈的战斗故事,没有洋洋洒洒的高深理论,有的只是吃大苦耐大劳的奉献精神,有的只是不含什么杂质的真实,有的只是对党对人民军队的热爱和忠诚。老父亲就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中成长起来的一名永远的战士。

陈玉珂所获纪念章 +a26fkN82NlrRrPeUSc9Cgc7Clfpqo+zRjcITdoauoTRkJ1/vf1Ux+wMskc1kh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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