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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东京站始发的“回声号”新干线比想象中还要拥挤,好在自由席也有座位。到三河安城站约两个半小时。如果搭“希望号”到名古屋站,再换乘回声号往回坐一站,时间可以缩短半个小时,但车费也贵了两千日元,自又另当别论了。由于要节省经费,中町都没有获准同行。

五代坐在临窗的座位,又看起昨晚筒井给他的资料。

仓木达郎——这便是他要去见的人。从出生日期来看,此人现年六十六岁,此外几乎没有任何信息。

白石事务所接到电话时,会在对方姓名后标注日期和时间;因为有来电显示,也能记下电话号码。据说这是白石健介从独立执业起形成的习惯,每天工作结束后必浏览一遍来电记录,回顾同谁谈了些什么。

根据来电记录,十月二日有一个姓仓木的人打来电话,记下的号码是手机号。向长井节子确认后,她表示对这通电话还有印象,但当时她只是转告了白石健介,除了此人是男性外,对其一无所知,自然不清楚他所为何事。在当事人名单上也未发现这个名字。男人只打过一通电话,没有留下来访事务所的记录。

此人究竟是谁?如果是嫌疑人,倒是有可能申请搜查令,要求运营商提供信息,但现阶段还办不到。警方最后决定直接联系本人查明情况。考虑到异性比较容易沟通,由一位女警察接下了这个任务。

女警察没有提及案件的详情,只以调查的一环为由,询问对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对方没有拒绝回答,介绍自己叫仓木达郎,也报出了住址等信息。以女警察的印象,他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慌乱。随后筒井又打电话过去,提出想了解一些情况,可否约个时间见面。仓木回答说现在没有工作,随时都可以。就这样,五代今天前往三河安城。

据说仓木再三询问筒井,究竟要了解什么事。这也难怪,刑警从东京专程过来,任谁都会觉得事情非同小可。就算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也难免会在意。筒井只回了一句:“等见面就知道了。”仓木是否涉案尚未可知,但在实际见面前不提供多余的信息,这也是侦查的铁则。

中午十一点刚过,列车抵达了三河安城站。出站后有个小巧的环岛。停车场里零散地停了几辆车。周围高层建筑不多,也没看到花哨的招牌,有种田园诗般的氛围。

出租车停靠点只有一辆空车在候客,五代给司机看了事先打印出来的地图。

“噢,是SASAME啊。”说完,司机发动了车子。

“是读作SASAME吗?不是SHINOME?”五代问。他要去的目的地是安城市的篠目。

“是啊,外地人一般念不对,毕竟这个小镇也没啥出名的东西。”司机笑着说,话里带点口音,想来就是所谓的三河方言了。

五代向车窗外望去,行车道和人行道都很宽阔。道路两旁建有民宅和商店。没看到高层建筑,无论民宅还是商店占地都颇为宽敞。五代心想,在这种地方住惯了,怕是没法在东京那密集的住宅区生活了。

开了不到十分钟,出租车就停了下来。“就在这附近了。”司机说。

“那到这里就行了。”

五代付过车费后下了车,对比着地图和周围的景色迈开步子。形形色色、新旧不一的房子鳞次栉比,共同点是都有停车位,停了不止一辆车的人家也不少见。

门口挂着“仓木”名牌的房子前也有车棚,里面停了辆灰色的小轿车,车内的后视镜上挂着护身符。名牌下方是门禁。五代按下按钮后等了片刻,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哪位?”

“我是从东京来的。”

“稍等。”

过了一会儿,响起开门的声音,大门打开了,出现一个穿着毛衣的男人,瘦削的脸庞和驾照上的照片一模一样,不过体格比五代想象中健壮。

“敝姓五代,很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扰您。”五代取出警视厅的徽章,上前出示后,利落地收进怀里,然后递出名片。

仓木接过名片,眯起眼瞧了瞧,说了声“请进”,便引他入内。

“叨扰了。”五代低头致意后,迈步进屋。

仓木带他来到了紧邻大门的和室。榻榻米上摆放着藤椅和桌子,靠墙设有小小的神龛,上方的墙上挂着一个女人的照片,像是在葬礼上使用的遗照。女人年纪在五十岁上下,圆脸和短发很相称。

“这是我太太。”注意到五代的视线,仓木说道,“十六年前过世了。她比我大一岁,当时是五十一岁。”

“还很年轻啊,真令人难过。是因为意外还是……”

“她得了骨髓性白血病。如果能做骨髓移植,或许还有救,但最终没找到捐献者。”

“原来如此……”五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所以我现在是一个人生活。我已经好些年没用茶壶泡过茶了,要是您不介意瓶装的茶饮料……”

“不,不用了,请不要费心。”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啊,您请坐。”

在仓木的催促下,五代在椅子上落座。“昨天打电话的人应该和您提过,有个案子的侦查过程中出现了您的名字。东京的白石事务所的来电记录里,有您的电话号码。此次前来调查,是因为我们侦办的正是白石律师遇害的案子。”

一口气说完后,五代观察着仓木的反应。瘦削的老人表情几乎没变,只微微点了点头。

“您已经知道了白石律师遇害的事?”

“昨天接到警方的电话后,我上网查了一下。别看我这样,电脑还是会用的。知道案子后,我吓了一跳,难怪警方要来找我。”仓木的声音很沉稳。

“既然您知道案子,那说起来就简单了。今天来是想请教您,给白石律师打电话的原因是什么,您和他是什么关系?”

仓木将剃得短短的头发往后理了理。“并没有什么关系,也没见过面。那天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他通话。”

“也就是说,您是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打电话?是为什么事?”

“为了咨询。”

“咨询?”

“就是法律咨询。我最近有点烦心事,在金钱方面和人起了纠纷,想知道法律上该怎样处理,就打了电话过去。”

“为什么要打给白石律师?”

“其实给谁打都一样。我在网上查过了,简单的咨询可以电话解答,而且是免费的。我还没打算请律师,所以在东京也好大阪也好,都无所谓。”

仓木对答如流,五代却有种无力感。住在爱知县的人为什么会特地打电话到东京的事务所?他原本对此很好奇,没想到答案如此简单且有说服力。“如果能告知咨询的具体内容,就太感谢了。”

听了五代的要求,仓木皱起眉头。“这是义务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如果可能的话。”

仓木眉头紧皱,摇了摇头。“很抱歉,这涉及个人隐私,我无法回答。因为不只是我的隐私,还有其他人的。”

“是吗?那就算了。”

五代用圆珠笔的按压头部分挠了挠后脑勺。仓木打电话的原因让他大失所望,他一时想不出再问什么,又感觉想上厕所。

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铃声,似乎是仓木的手机在响。

“啊,有电话。放在那边了啊……可否失陪一下?”

“当然可以。对了,方便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请用吧,就在走廊那头。”

目送仓木快步走向走廊深处后,五代去了卫生间。解手时他思考的,不是接下来该问仓木什么,而是报告该怎么写。

从卫生间出来,正要回到刚才的房间时,他注意到旁边的柱子上贴了张符纸。一看上面的文字,他顿时僵住了。

符纸上写着“富冈八幡宫大前”,下方并排的两行字分别是“家人安康”“诸业繁荣”。五代从怀里拿出手机正想拍照,却听到了脚步声,仓木从走廊尽头出现了。

“怎么了?”仓木问。

“没什么。”五代把手机放回口袋。

再次在桌前和仓木相对而坐,五代的心态比几分钟前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您去过东京吗?”五代问。他自己也感觉到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嗯,去过,因为儿子在那里。”

“令郎?他在东京哪里?”

“高円寺。他从东京的大学毕业后,就在那边找了工作。”

“这样啊,您常去看他吗?”

仓木微微侧着头。“一年去几次吧。”

“您最近什么时候去过东京?”

“什么时候啊……记得是大约三个月前。”

“如果能告知确切的日期,那就太感谢了。”

仓木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五代问:“为什么?”

“对不起,这是我们的规定。”五代低头致歉,“相关人员都要这样确认,请您理解。”

“说是相关人员,只是打了个电话而已……”

“对不起。”五代重复了一遍。

“请稍等。”仓木叹了口气,拿起旁边的手机。那不是智能手机。他神情专注地操作着什么,五代却不禁怀疑:他该不会是在争取时间,思考如何糊弄东京来的刑警吧?

“是八月十六日。”仓木看着手机屏幕回答,“和儿子往来的信息还在,十六日去住了一晚,第二天回来。因为盂兰盆节的时候儿子也不回来,我就去看他了。每年都是这样。”

“您去东京的话,就住在令郎家?”

“是的。儿子还是单身,不需要有什么顾虑。”

“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令郎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吗?”

听了五代的话,仓木微微垂下眼睛,又眨了眨,显得很犹豫,但还是说道:“他叫和真。平和的和,真实的真。上班的公司是——”仓木说出了一家大型广告代理商的名字,又看着手机报出了电话号码。五代都快速记了下来。

“您去东京一般都会做些什么?有常去的地方吗?”

“那要依具体时间而定。如果有只在东京才能看到的东西,我就去逛逛。好几年前,我登上过东京晴空塔,但也就是高罢了,没觉得怎么样。”

“神社和寺院呢?很多人喜欢逛这种地方。”

“神社和寺院啊……怎么说呢,谈不上讨厌,也没有很喜欢。”

“卫生间前面的柱子上贴了富冈八幡宫的符纸,看起来不算很旧,那是您贴的吗?”

“哦,那个啊,是别人送的。我并不是很信这些,但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我就贴上了。”

“别人送的?您并没有去过吗?”

“没有,是别人送的。”

“谁送的呢?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仓木有些讶异地看着五代,眼中的戒备更强了。“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我觉得是谁送的并不重要。”

“这一点我们会判断。您能告诉我是谁送的吗?”

仓木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合上眼睛,像是在尽力回忆,但五代又一次感觉到他在拖延时间。

“不好意思,”仓木睁开眼说,“我忘了。”

“忘了?不是很亲近的人,不会送神社的符纸吧?”

“您这样想不无道理,不过想不起来也没办法。对不起,年纪大了,老糊涂了。”

了解案情或调查时,最棘手的回答之一就是“忘了”。如果对方说“不知道”,还可以出示物证,据此追问“不可能不知道”,对“忘了”则无计可施。

但五代心里已经有数,这趟差没有白跑。“您打电话给白石律师只是为了法律咨询,那有没有再问别的事务所?”

仓木摇了摇头说:“没有。”

“是因为向白石律师咨询后,问题解决了吗?”

“不是。正相反,白石律师的解答只是泛泛而谈,在网上稍微一查就能知道。毕竟是免费的,想想也难怪。我觉得这样咨询没有意义,也就没再找别家了。”仓木从容地回答,视线也不曾游移,似乎只是在坦率地说出事实,但也可以理解为,这是他自信谎言绝对不会被识破的表现。

不管怎样,五代觉得眼下不可能弄清楚了,但还有一件事必须确认。他看了眼手表。“很抱歉耽误您这么久。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十月三十一日您去东京了吗?”

“十月三十一日……这听起来像是确认不在场证明。”

“我知道这很唐突,不过所有相关人员都要问这个问题,希望您能理解。”

仓木很不痛快地别过脸,抬头望着墙壁,那里挂着日历。“上个月三十一日啊,刚巧没有任何安排,换句话说,和平常一样,是平平淡淡的一天。”

“什么意思?”

仓木转头望向五代。“没有去什么地方,也没有拜访谁,一整天都待在家里。”

“那证明——”

“证明不了。”仓木当即答道,“很遗憾,我没有那天的不在场证明。”回答的样子看不出丝毫忐忑。

这份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呢?五代心想,接下来非得查清楚不可。他又看了眼手表,已经过了中午了。“明白了。这样就足够了。您这么忙还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很抱歉,看样子没帮上忙。”

“哪里,不过——”五代直视着仓木,“能不能帮上忙,现在还未可知。”

“是吗?”仓木并没有移开视线。

“先告辞了。”五代行了一礼,走向大门。

“刑警先生!”仓木喊住五代,“有件事我记错了。”

“记错了?”

“就是最后一次去东京的日子。我刚才说盂兰盆节的时候曾去看望儿子,其实后来又去了一次,我忘记说了。”

五代拿出记事本。“什么时候去的?”

“十月五日。没有特别的原因,忽然有点想见儿子,就乘新干线去了。照例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回来。那天没发生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所以一时没想起来。”

十月五日——五代立刻回溯案情,白石健介第一次去门前仲町是十月七日。为什么仓木要在自己准备离开时说出这件事呢?他刚才是真的忘了吗?如果是倒也罢了,但会不会还有别的可能?刚才问了他儿子的联系方式,或许他觉得警方会去儿子那里,再隐瞒十月五日的事情不妥,因为警方如果向儿子确认,他就会败露,令警方怀疑他为什么要隐瞒。话虽如此,现在问他也是徒劳,他必定会坚持说只是忘了。

“多谢您的配合,非常感谢。”五代道了谢,离开房间向门口走去。途中,他在那张符纸前停下了脚步。

“如果想起来是谁送的,应该和您联系吗?”仓木问。

“是的,请务必联系我。”

“那我想想看,不过不知道能不能想起来。”

“那就拜托了。”穿好鞋后,五代抬头望向仓木,“如果有什么新情况,请容我再来打扰。”

仓木瞬间不快地皱起眉,然后微微点了点头。“嗯,如果再有什么事,欢迎随时过来。”

“告辞了。”说完,五代走出了大门。门刚关上,就响起了上锁的声音。

正要迈步时,五代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走到旁边的车前,探身仔细查看挡风玻璃的内侧。车内的后视镜上挂着护身符。果然如他所料,红布上用金线绣着“富冈八幡宫交通安全守护”。

仓木会说这也是别人送的吗?然后同样忘了那个人是谁?

踏上归途时,五代想,仓木为什么不说是自己买的呢?那样就不用不自然地回答忘记是谁送的了。或许仓木说的是真话,那确实是别人送的,所以顺口回答了,但他不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不得已才说是忘了。

五代不禁加快了脚步,觉得回东京后有很多事要做。 V42vZ5URSkY7/oZfdNcae/mA3vy1Xb8i/E0U1LFb/bFWoMnoOcCW5YqLXebeGY7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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