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始于一通电话。
根据指挥中心的接警记录,十一月一日上午七点三十二分,有人报警称有可疑车辆停放,希望加以处理。打来电话的是附近一家公司的警卫人员,地点是邻近竹芝栈桥的路上,位于港区海岸。那辆深蓝色轿车就违章停放在与东京临海新交通临海线平行的道路旁。
出警的是距离最近的警察局的交通科,但案子很快转到了刑事科,因为在车后座发现了一名男子的尸体。男子身穿黑灰色西装,腹部被刺。作为凶器的刀没有拔出,所以出血量不多。被害人的钱包没有被盗,在西装内侧口袋里。里面有约七万日元现金,同样原封未动。钱包里还有驾照,很容易就确认了男子的身份。
男子名叫白石健介,五十五岁,住在港区南青山。从携带的名片可以判断,他是一名律师,在青山大道附近拥有事务所。
从提交给距离最近的警察局的巡回联络卡 里,侦查员收集到了白石健介的住宅电话。打过去时,他的家人正准备报警寻人。被害人有小他一岁的妻子和二十七岁的女儿,据她们说,被害人前一天早上出门后就没再回来,也联系不上,因此很担心是不是出了事。两人来到警察局,在停尸间查看尸体后,哭着证实死者确是白石健介。
根据两人的陈述,白石健介平时带普通手机和智能手机,工作时使用普通手机,和家人通话则使用智能手机。两部手机疑似都被凶手拿走了,但普通手机完全打不通,智能手机还能打通。
通过查找GPS信息,很快就定位到了那部智能手机。发现地点位于江东区佐贺,是隅田川的清洲桥畔步道,在河堤下方,名为“隅田川露台”。地面有多处血迹,智能手机上也沾了血,鉴定结果表明正是白石健介的血。普通手机则没有找到。
警方当天设立了特别搜查本部。下午一点,五代等警视厅搜查一科的侦查员聚在一起召开第一次侦查会议,由辖区警察局的刑事科科长介绍案件概况。
基于对智能手机定位的分析,被害人的行踪已相当清晰。十月三十一日上午八点二十分左右,白石健介离开南青山的家,八点三十分抵达事务所。此后他一直待在事务所,下午六点多才驱车离开,约三十分钟后,抵达江东区富冈一丁目。这里有富冈八幡宫,他应该是把车停在了旁边的停车场。在此处停留了十分钟左右,他再次开车离去,将近七点时抵达发现智能手机的隅田川露台。智能手机上沾着血,这里很可能是案发现场。如果是平时,再过不久就会有很多人来散步、慢跑,但案发时情况不同:由于附近的防洪闸正在维修,这条步道无法通行,等于一条死路,正是作案的最佳地点。如果凶手知道这一点后故意诱导被害人来这里,说明凶手很熟悉当地的情况。
随后,尸体被移到汽车后座。被害人身材瘦削,体重约六十公斤,只要是体力好的人,搬运并非难事。车最后在港区海岸的路边被发现,但是不是从案发现场直接开过去的、途中又经过了什么地方都还不得而知。驾车的应该是凶手,其意图目前尚不明确。
案情介绍完毕,便开始讨论侦查方针,同时向侦查员分派任务。与五代同组的是辖区警察局刑事科的巡查 中町。中町长着一副精悍的面孔,是个身材高大的刑警,今年二十八岁,刚好比五代小十岁。五代原本担心他处事冲动,但聊了几句后,发现对方很冷静,心里才踏实下来。
五代和中町的任务是排查被害人的人际关系,从询问被害人家属开始。
白石健介的家位于南青山,是一栋小巧的西式风格的房子。因为所处地段和律师这一职业,五代本以为定是豪宅,实际看到时不免有些意外。
在客厅里,他们和白石健介的妻子绫子、女儿美令相对而坐。两人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平静,正分头联系各方,安排守夜和葬礼事宜。绫子个子娇小,是传统日本女性的长相,美令的容貌却很艳丽。五代暗暗同死者对比,觉得美令长得更像父亲。
表示哀悼后,他们首先询问白石健介最后离家时的情况。
“昨天并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绫子神色郁郁地开始回忆,“也没有说工作之外要去见谁,会晚回来之类的话。”说完,她又补充道:“不过,他最近有些没精神,或者该说是有很多心事,我以为他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案子。”
白石主要办理的是哪种案件,妻子和女儿都不知道。两人一致表示,白石在家从来不提工作的具体内容。
五代继续按部就班地询问:“关于这起案子,有没有什么线索?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情况?”
“完全没有线索。”绫子肯定地说,“我觉得没有人会恨他。他无论什么时候都很真诚地工作,收到过好多当事人的感谢信。”
可是为被告辩护,难免招致被害人的怨恨吧。对于五代的这个疑问,绫子一时答不上来,美令反驳说:“确实有可能和被害人一方敌对,但爸爸并非一味站在被告那边。他没和我说过细节,但常会谈到自己作为辩护律师的从业理念:首先要让被告认识到罪行的严重性,而不只是以减刑为目标。辩护工作的基础,就是详细调查案件,以正确评判严重程度。爸爸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无法想象有人会恨到要杀了他。”说着,美令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变得尖厉,眼眶也微微发红。
关于白石健介遇害前的行踪,五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富冈八幡宫、隅田川露台、港区海岸,听到这些地名有没有想起什么?
母女俩侧头沉思,似乎从未听白石健介提到过这些地方。
最终,五代等人并未得到有价值的信息,留下名片请她们想到什么随时联系后,便告辞了。
接下来,他们前往青山大道附近的事务所。事务所位于一栋银灰色外墙、熠熠生辉的大厦四楼,一楼有一家咖啡馆。
在事务所等待两人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名叫长井节子。递出的名片上写着“助理”。她约莫四十岁,在白石健介手下工作十五年了。
据长井节子介绍,白石健介主要承办刑事案件、交通事故和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因登记成为国选辩护人 ,他也经常接受法院指派。
五代问道:“是否有当事人因为判刑比预期重,就归咎于辩护不力,怨恨白石先生?”
“这……什么样的人都有吧。”长井节子没有否定,“也有人信口开河,声称自己什么都没做,是无罪的;但在白石律师看来,无论怎样想都有犯罪嫌疑。这种时候他会再三劝说,告诉对方坦白说出事实才有好结果。如果当事人还是坚持不改口供,他也就无从辩护了。到审判时当事人照样胡言乱语一通,自然给法庭留下坏印象,从而减刑无望。这纯属自作自受,却总有人迁怒于白石律师。”
五代对此非常理解。他过去逮捕的嫌疑人里也有这样的人。
“不过在刑期确定后,白石律师仍然很热心地跟进,最终这些人几乎都认可了他。有好几个人在判决下来时口出怨言,服完刑后又来向他道谢。”
听了长井节子的话,五代想到了“人情派”这个词。他又问被害人一方是否有可能怨恨白石律师,这个问题他同样问过白石母女。
长井节子回答:“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白石律师有几次在调解时差点挨打,因为被害人一方很愤怒。他意在息事宁人,但或许在对方看来是有意欺瞒吧。”她补充道,“话虽如此,也想不出哪件案子会招来足以杀身的仇怨。别的律师我认识得不多,但我觉得白石律师辩护时不仅重视己方当事人,也尊重对方当事人,是个很有良知的人。我实在无法想象,有人会出于仇怨将他杀害。不过这世上总有不正常的人,所以我也不能说得太绝对。”
“那这次的作案动机会是什么呢?”五代问。
长井节子略显苦恼地沉吟起来。“有几个案子拖了很久,但就算杀了白石律师,情势也不会变得有利。会不会与工作无关,而是出于私人原因呢?可白石律师应该没有财务上的纠纷,也没听说有绯闻。莫非是脑子有问题的人冲动杀人,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动机?这是我唯一想到的可能性。”
五代也问了富冈八幡宫、隅田川露台、港区海岸这些地方,长井节子说完全没有头绪。
带着白石健介近期工作的相关资料和事务所来电清单的复印件,五代等人离开了事务所,并决定将白石承办案件的资料等交给负责物证的刑警调查。
随后,五代和中町向曾经的几个当事人了解情况。得知白石健介被杀,每个人都很震惊,说出了几乎同样的话——
无法想象有人会怨恨那位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