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栻,字士宗,钱塘人。关于其生卒年代,史志中未见记载。据其在《医学真传》“先生自述”中所说“甲辰岁,余年二十有八”句,甲辰岁为康熙三年(1664)据此推测,高世栻生于明崇祯九年(1636),卒年不详,但享年至少65岁以上。据《清史稿》载:“高世栻,字士宗,与志聪同里。少家贫,读时医通俗诸书,年二十三即出疗病,颇有称。后自病,时医治之益剧,久之不药幸愈。翻然悔曰:我治人,殆亦如是,是草菅人命也。乃从志聪讲论轩、岐、仲景之学,历十年,悉窥精奥。遇病必究其本末,处方不同流俗。志聪著《本草崇原》未竟,世栻继成之。又注《伤寒论》,晚著《医学真传》,示门弟子。”(卷五百零二“列传二百八十九”艺术一)高氏少时家境贫寒,童年丧父,因科举不中,先在倪冲之门下学医。倪授以《药性全生集》《明医指掌》《伤寒五法》等书。23岁开始行医,25岁患痢疾,自治无效,请他医诊治也无效,最后不药而愈。于是发奋自学,穷究医理。因闻张志聪大名,投其门下,深入研究《素问》《灵枢》《本草》《伤寒》《金匮》,凡历10年之久,尽得真传。张志聪在《伤寒论集注》中称高世栻为“高子”。高氏曾参加张志聪所纂集的《黄帝内经素问集注》《伤寒论集注》《本草祟原》等,志聪过世后,世栻继续在“侣山堂”论医讲学,集思广益,著述传道,坚持至终,并编纂完成张志聪未尽的《伤寒论集注》,功不可没。同时他又进一步探究前贤未尽剖析的问题,撰《黄帝素问直解》。晚年,他仿效《侣山堂类辩》体例,由弟子将其在“侣山堂”论医讲学的内容,整理成《医学真传》一书,补充了《侣山堂类辩》之遗。高氏一生投身于中医药事业,追随张志聪进行医学经论的研习、撰著,全心协助张氏对医学经典著作的整理和编纂。高氏辨证精湛,为人治病立方奇巧,其临床辨治等医学观点在继承张志聪同时,也有个人独到的见解。
《黄帝素问直解》共九卷,收集《素问》81篇,并补原遗阙《刺法》《本病》2篇,刊于康熙三十四年(1695)。高世栻曾参与张志聪所纂集的《黄帝内经素问集注》,深感《素问》一书注本虽多,但往往有“或割裂全文,或删改字句,剽窃诡道,实开罪于先圣”,“惟王太仆、马元台、张隐庵注释,俱属全文。然字句文义,有重复而不作衍文者,有倒置而未经改正者,有以讹传讹而弗加详察者”。即使“隐庵集注,义意艰深,其失也晦”。故他在《黄帝内经素问集注》成书二十五年后,又“殚注十载告竣,名曰《直解》,有是经宜有是解,有是解宜付剞劂。会于吾心,质之古人,吾事毕矣”(《黄帝素问直解·序》),编撰成《黄帝素问直解》,该书注释明白晓畅,要言不繁,常以寥寥数语,便能大畅经旨,使人一目了然。
高世栻继承了张志聪在侣山堂的讲论医学,故他仿效《侣山堂类辩》体例,将其在“侣山堂”论医讲学的内容整理成《医学真传》,刊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全书共43篇,阐述阴阳气血、脏腑经络的生理、病理、诊断、治则方药、五运六气等基础理论及临床辨证诸多方面。姚远圣在《医学真传》序中评价谓:“意宗前哲,而言其所未言;说本先民,而发其所未发。辨之于疑似,而无毫厘千里之差;晰之于微茫,而有一举百当之妙。”
高世栻认为:“《素问》以阴阳之理,阐天人之道。天地阴阳俱于人身,人身阴阳同于天地。苟非其人,此道不明。今以轩岐论而问之儒,儒必不知,委诸医;复以轩岐所论问之医,医且茫然,无以对。呜呼!《素问》之传数千百年矣,数千百年之不明,何日明之?儒与医之不知,何人知之?且夫轩岐开医道之源,而轩岐经论不彰;方技为旁门之术,而方技伪书日盛。医安苟简,畏其所难。必以轩岐《内经》教医,天下其无医哉!”虽然在他之前《素问》的注释本甚多,但大多语言艰深,难于理解,其又嫌师张志聪《内经集注》义奥难懂,他在《黄帝素问直解·凡例》中说:“轩岐《素问》谓之圣经,不容假借,无奈后人著作方书,偏剿袭其义,摘取其文,而经脉针刺之理,三才运气之道,茫乎若迷。呜呼!世如斯,医如斯,学道者又如斯,则经几晦于方技,将见《素问》《内经》徒寄空名于天壤耳。后之业是道者,当知篇章字句皆属珠玑,毋容稍为去取者也。”诚然《内经》是一部重要的经典著作,如果学医之人为走捷径而仅取片段经文,不仅有断章取义之弊,而且难以领悟经文的原旨。因此他秉承师训,阅览多家《素问》注本,去伪存真,以自己平素之所得,取师言外之意,彰前辈意中之言,益以自己的领悟,发皇经义,以简洁通畅的行文来注解《素问》,而作《黄帝内经直解》。高氏在该书中用心注解至精至微之理,力求《素问直解》释文能更加接近经文原旨,因此本书对《素问》全文的传承起着重要作用。他往往仅用寥寥数语,便道明经旨,深入浅出,一目了然,既符合“直解”之意,又不乏颇有见地之注。如注《素问·生气通天论》“因于气为肿”,高氏云:“气,犹风也。”于文理医理皆通,为后世所公认。又如对《素问·六节藏象论》“肝者,罢极之本”的“罢极”一词,高氏释为“如熊之任劳”,寓有刚勇多力之象,从肝的生理功能方面阐明了“罢极之本”的含义,亦有新见。此外,高士宗对《素问》每篇名目一一注释,并对各篇重新分节分卷,使各卷内容前后条分缕析,主旨明确。他说:“后之注者,或割裂全文,或删改字句……然字句文义,有重复而不作衍文者,有倒置而未经改正者,有以讹传讹而弗加详察者。余细为考校,确参订正,庶几上补圣经,下裨后学。”可见其之注解力求完整、清晰,故钱塘胡珏在《医家心法》序云:“士宗持身整饬,应事周慎,而其著述典而可则者。”高世栻不仅对《素问》进行了注解,对《灵枢》亦然。《黄帝素问直解·凡例》云:“《黄帝素问直解》外,更有《黄帝灵枢直解》圣经贤论剞劂告竣。”可惜的是《黄帝灵枢直解》已亡佚。
世人皆谓外感病乃天之六淫伤人所致,高世栻一反其说,他在《医学真传·六淫外感》中首先指出:“六淫外感之说,世多不得其解,谓人外感天之六淫则为病,而孰知其非也。”他否定六淫外感致病系天气伤人之说,认为厥阴、少阴、太阴、少阳、阳明、太阳曰六气,风、热、湿、火、燥、寒曰六淫,天有之,人亦有之,其在人者“居其内以通脏腑者,六气也;居其外以通于天者,六淫也”。指出:“外感之说,其义有二:一言六淫外通于天,一言六淫主外通于六气。义虽有二,总谓六淫在人而不在天。凡有所病,皆本人身之六淫,而非天之六淫也。”并举《伤寒论》太阳中风与伤寒为例,“发热,汗出,恶风,脉缓者,名为中风”以及“或已发热,或未发热,必恶寒、体痛、呕逆,脉阴阳俱紧者,名为伤寒”,说明中风、伤寒之名,皆“从人身而定也,非外至也”。说明人体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各部之间在生理上互相联系,在病理上则可互相影响。当致病因子作用于人体产生疾病,就会出现一系列的症状表现。可见高氏对六淫的解说突破了前人之规范,揭示了外感六淫之本质,颇有创见。
高世栻崇尚经典,遥承《内经》,十分重视舌诊和脉诊。他说:“其他《脉诀》之言,多属不经,不可为信。欲求诊脉之法者,考于《灵枢》,详于《素问》,更合本论辨脉、平脉而会通之,则得其要矣。”他在《医学真传》中专立“诊脉大法”篇,详细论述诊脉之道:“而医家诊脉,以左右两手分寸关尺三部,医以三指候之,以医之一呼一吸,候病者之脉。其脉应指而动,一动谓之一至,一呼一吸之间,其脉若四至以上,或五至以下,不数不迟,谓之平脉。若一呼一吸,其脉三至,或三至有余,则为迟脉;一呼一吸,其脉六至,或六至有余,则为数脉。”说明诊脉当首分迟数,是识病之法。关于舌脉,他在《医学真传》中专立“辨舌”篇,认为“舌者,心之窍。心,火也。舌红,火之正色也。上舍微胎,火之蕴蓄也。此为平人之舌色。若病则君火内虚,胃无谷神,舌色变而胎垢生”。对于时俗所谓“有食有胎”说,高氏说“非理也。若谓胎因食生,则平人一日数餐,何无胎?若谓平人食而即消,病则停滞胎生,何初病一二日舌上无胎,至三四日谷食不入,舌反有胎?则有食有胎之说,可知其讹谬矣”。应该说舌苔由胃气所生,正常舌有一层薄白苔,但在疾病过程中,舌苔从有到无,是胃气阴不足、正气渐衰的表现。因此,舌苔的有无可反映病变的进程。
高世栻重视人身之阳气,《医学真传》即是其力主崇阳温补的集中体现。他十分赞同《素问·生气通天论》所说的“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故天运当以日光明”的观点,他说:“人身阳气,如天如日。盖运行通体之阳气,若天旋转。经脉之阳气,若日也。通体之气、经脉之气,各有其所,若失其所,则运行者不周于通体,旋转者不循于经脉。”在人体生理、病机、辨证、诊断、治疗、用药等方面,他均强调人体阳气的重要性。在诊断上,他认为外感病苔色变化多属阳虚有寒,如治以寒凉则君火愈亏。在治法上,他认为吐血一证,当按经论治,若骤用清凉泻火以止血,不但血不能即止,必增咳嗽之病矣。再如便血证,指出不可偏于寒凉:“其治法总宜温补,不宜凉泻。温暖则血循经脉,补益则气能统血。”如喘证中的虚喘,认为“寒凉之药,在所禁也,当用参、苓、芪、术以补肺,辛、味、桂、附以补肾”。高氏倡导温补体会,并非空泛之论,而是他丰富临床经验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