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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来解释，我为什么要偷走他的那双蓝色鞋子。
鞋子很小，只能够盛放下一双很小的脚。可是它藏在石海的抽屉里，如此安然。包裹细致，不染尘埃也没有破损。
但是，这双鞋子曾有人穿过，那是一种女人的感觉，灵验无比。石海打了我的手机，他的声音很沉静，说：把鞋子带回来。
我压抑着情绪，冰冷地说：丢了。
那头传来的话，使我心凉：在分手和找回鞋子之间，你选一个吧！我愤怒地丢了手机，然后丢了雨伞，丢了鞋子，自己的。
如果你在6月1日那天经过这个城市的十字路口，你一定会发现一个难过的女人，光着脚站在雨里，有伞也不用，手里提着一双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回去了。
带着鞋子。
石海什么都没说，只是温柔地说：汤都要冷了，快来喝吧，是我做的，你尝一下好喝吗？
我默默地走回房间，把鞋子放回原处，它有塑料口袋的保护，干燥依然，我浑身潮湿。擦干头发和脸，我接近桌子，坐下，喝汤。
汤水尚是温的，味道很悠长。
曾经，我们那么甜蜜，共饮一碗汤水，分吃一个苹果，构成一个完整的拥抱，但现在，我们距离那么远，只是一张桌子的距离，这距离却远到我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爱过他一样。
灰心到极点，也许就是这样的感觉。
我收拾好碗和筷子，他一直安静地看着我，说：回来就好。
我扭过头，对他微笑了一下，说：再见。
他愣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分手的意思。
出门，右转，再右拐弯，然后向左，坐572路车。就这样分手吧，雨水之后，空气如此干净，夜空很寂寞，但是，我深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头，让眼泪干在眼睛里。
他一定困惑我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还要分手。
我却更加困惑，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穿过那双鞋子，居然得以一直藏在他的心里。我与他恋爱两年，敌不过一个旧日的影子？
轮到石海软化，对我服帖，他不断给我发短消息。因为我不接他的电话。
我也不关机，我看他发的短消息，但是我不回复。我忽然发觉，我其实不了解这个同住一个小公寓里700多个日夜的男人。我不知道他的过去，有着怎么样的刻骨铭心，居然残酷到要我在鞋子与分手之间做出选择。
想了解答案，依靠自己比别人更加有效。
石海的大学同学录里，我找到他提到过的、关系不错的兄弟。可惜，学会保护自己的人，失去了坦率的能力。谁也不愿意得罪自己的同学，更加不愿意夹在他人的家务事情当中。
我几乎就要放弃。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抬头，赫然是石海的公司。写字楼并不高，第五层就是他所在。我蓦然一阵心酸。
然后，我走到旁边的小花坛，扶着栏杆，泫然。一个女子的身影经过，走出十米左右，我忽然想起，那不是一双蓝色的鞋子吗？
我尾随而去。一直走到一家茶餐厅门口，那女子忽然回过头说：要不要坐一坐？
看来，她早知道我跟踪她。我点头，并不退却。
入座，这个女子点了青瓜汁和套餐，安静地进食。我则一直盯着她的鞋子看。良久，我才转移视线到她的面孔，那是一张精致的面孔，以及微卷的头发，皮肤雪白。服务生收走杯盘，她点了一根烟。
原来，她就是我的情敌。是的，我确实不如她。她在他的公司楼下徘徊，恐怕也是念旧，想着旧情复燃，收拾自己的山河吧！
但是，她面上满是哀伤，吐出薄荷冰凉味道的烟，说：你想错了。
我想错了，我不明白。
门钥匙我一直没归还，所以，我直接回到了那个小公寓，城北花园102室。我早该注意到，那双鞋子虽然款式一模一样，但却略大些。那不是同一双，所以，故事是另外一个故事。
她叫阿桑。
在午后寂静的餐厅角落，屏风的阴影落在她的面孔上，阿桑哀伤地说：你和我都是喜欢石海的人吧！
我点头。
阿桑笑了，却落寞得像最孤独的旅人。她继续说：我们都不过是别人的一个影子。她伸出手，抚弄着我头发。那头发本是直的，我去做卷曲了，只是因为女为悦己者容。
因为，石海告诉我，他喜欢女人卷发。
直到如今，我想要见他，条件是穿上蓝色的鞋子。可是见到了他，他又会摇头，说：不，不是这样子的，你穿不出她的味道。
阿桑熄灭了烟，说：我是不是很可怜？一个女人，固定每年的夏天，都会去接受一次嘲讽。
如果她可怜，我亦一样。
我理解，谁没有过恋爱呢？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年少时候，谁也不是木头人，难免爱慕过，伤痛过，被别人抛弃过，或者抛弃过别人。
可是，藏在心里，抓不住证据，也就当不存在吧。
如今，那么一双蓝色的鞋子，漂亮而充满了女王的傲慢，安然坐在你和你爱的人之间，无疑是世界上最无情的折磨。
所以我想要丢掉它们，但是，我却乖乖地认输了。
灯光拨亮，我与他面面相对。石海显然没有料想到，我会主动回来了。他有点不知所措，然后有点笨拙地拥抱了我。
许多男人的初恋，都是笨拙的。那时候，男人只是男孩子。
那个月亮一样照耀下来，使我和阿桑都变成了别人的影子的女人，已经结婚了。新郎，自然不是石海。
当初，他有点忧郁，伫立在列车站台上，手里拿着一罐可乐。我则从西藏旅游回来，那是6月的天气，炎热难堪，口那么干，我说：可以把你的饮料借给我喝吗？我待会儿还给你。
于是我认识了石海。
我并不知道，那天，正是他送走初恋的时刻。初恋是在3年前与他分开，嫁给了一个外国男人。中间一年，他还遇见了阿桑。此后两年，便是我。
他与初恋大学相识，誓约走进教堂。可惜，事与愿违，年轻的爱情，总是不够坚定。眼睛深蓝色的外国人太热情，悄悄改变了初恋的心。初恋于是迷恋上了蓝色，她要他买了一双蓝色鞋子。
鞋子只穿过一次，那一晚她却与外国人跳舞去了。蓝鞋子她退回给他了，她跟着外国人离开了。
蓝鞋子，初恋没有机会穿了。初恋曾是他的小公主，但公主嫁的人，却不是他。因此，他舍不得丢，又不知道如何处理，只能够长久地，藏在抽屉里。
石海不知道我回来的真正意图。他还以为，我终于回心转意，什么都不计较。当然，我确实在做最后的努力。
那个晚上，我们最热烈地亲吻，浑然忘却我们之间其实存在深刻的沟壑。第二天，他告诉我，即将被外派出差，让我照顾好自己。
我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我等你回来。他放心了，提上厚重的行李，关上门，把自己的身影隔绝在外面。
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但绝对不能够不计较爱情。
我头发飞扬，动作迅速地把蓝鞋再度偷出。
只是这一次，我不是企图丢掉，我在邮政绿色的大厅里，亲手包裹好，写上一个遥远城市的地址。
那个地址，通往石海的初恋情人。石海的初恋情人，叫吴芳华。一个不算特别的名字。
她的名字和她的地址，我是如何弄到的？这要感谢阿桑，她告诉我，外国人在中国南方一个城市定居了，吴芳华自然也跟着。
阿桑见过我与她的相似，似乎终于决定放手。她给我最后打的一个电话里，幽幽地，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这个男人很好看，只是，不属于我的，我已经意兴阑珊。
此后，我在路上见到过阿桑，她大声而快活地笑着，挽着一个洁净斯文的男子。那男子怎么看，我都觉得有一点点眼熟。
吴芳华会在一周以内，收到这份迟到的礼物。我仔细写下石海的名字，石海的通联地址，还有石海的手机，甚至他的MSN。
我疯了吗？没有。
回来的路上走过天桥，这个季节，最早的莲子已经有人在贩卖。我兴趣盎然地和一个摊贩开始闲聊，最后，我买了半斤，以很便宜的价钱。
我剥开碧绿鲜嫩的壳，吃了清甜的莲子，风吹着裙子，前所未有的惬意。
时光本是无罪。
关于爱情，你是不是心中藏有遗憾？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每个人心里多少都会藏着那么点的。
石海回来，6月过去，已经是仲夏。
他却没有通知我回来的具体时间，所以我也没办法去接他。尽管，我是那么的想念他。
门铃忽然响了，我打开门，他站在我面前，衬衫雪白，面色淡然。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极尽深邃。
我知道我是焕然一新，我恢复我的直发，我不穿白色裙子，我拒绝蓝色鞋子。我就是我，不是芳华，也不是阿桑。
他出差的城市，距离吴芳华的城市，只有两个小时路程。他们一定见过面了。他一定会发现，吴芳华穿上了那双蓝鞋。
越过光阴的流转变迁，时空的交替无常，爱情终于有了一次重温。只是，穿上蓝鞋的她，想必找不回当年的美丽芳华。她愿意见他，但是只是见面，就算有亲密，也不过是落叶与落叶的一个碰头，最终还是会分开的。
人生无法重走，爱情也不可回头。她不会为他抛弃家庭孩子。
那蓝鞋，本也不值什么，只因为依附在遗憾之上，就顿时占据了他心房最私密的一处，令他耿耿在怀，不得释然。
现在，他应该已经释然了。
穿上了，也就不过如此。前尘旧影，统统散去。
在那深邃一眼之后，他用力抱住我，那么用力，我的呼吸几乎要停顿。他说：我爱你，我们结婚吧。
我大声叫着：好，就今天吧。
到如今，这个世界上，愿意留在他身边的，也只有这么一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