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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小美接电话的语调渐渐酥软，如同蒸过了的糯米。听见她这种样子这个声音，我就知道，那头肯定是男人，只是不知道是叫什么名字的。
旷小美单身，周旋于多个男人之间，是上天也不能够剥夺的权利。
平时看着我倒也只是微微羡慕。今天却刻骨铭心地嫉恨。原因也简单，我跟常寓闹了一场大的。有多大？比现在国产电影导演费力制造的大片，不差多少。各色日常用品在空中旅行，玻璃几乎承受不了我的尖叫和他的吼叫。这次更离谱，我还没有来得及收拾东西回娘家，他就已经摔门说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这样想着，神思恍惚。最后就听见旷小美说：晚上我给你做酥炸石丁鱼！你要吃多少？你说多少条才够吃啊！那缠绵恩爱，俨然是妻子对着老公温存。
旷小美前脚出门，后脚又来了电话。我拿起话筒，那边就亲热地叫道：小美，下班了吗？我说：下班了。已经有人约走了。
那声音似乎吃惊了一下，然后就说：“你有没有人约走呢？”轻车熟路，一听就是约惯了女孩子的。我却打定了主意，找个人安抚自己，发泄对常寓的愤恨。
我说：你有什么好去处？
闻着一条街道上的食物芬芳，我有点羞愧。我看来是在家当盐水情人太久了，早已经不知道本城开了这么一条美食街。当初，常寓和我一场恋爱下来，两个人都是活生生的“好吃”地图。直到拿了一本红红的证书以后，一切清减。一个月27天在家做饭，就算出门，也是应付朋友。我活得像什么啊！受气黄脸婆。
这个男人很好认，他说他额头有一点小凹，是小时候撞的。我说你知道某某大厦吧！他说当然，他以前接小美来过。我们就见面了，他带我到了美食街。章鱼烧，清酒，还有热闹喧嚣的人群，我浑然忘却了，自己是个有婚史的人。再往前，一家装修外国风格的小旅馆，挂起了营业招牌。
这男人说：进去坐坐？
我说：那坐坐。
饱暖了，人只怕都是会心思荡漾。我骤然想起一个事情来，我说：我还不知道？我话没说完他就接口：我叫戴岸。
戴岸说：你看，长假就要到了，有旅游的打算没？我说：没有，你有没有？
坐在飞机上，我倒想起了常寓。夫妻吵架，不都是男人三天后找回女人？现在可好，回去房间里空荡荡不见人，打电话也不通。据说男女吵架，一旦每句话的开头都带着“你”，那就算是不好收场。偏偏人上了火，最爱句句带“你”，我说“你”怎么这样自私，一点不考虑我的感受？他说“你”烦不烦，抽根烟你要念叨一晚上？极小的口角，就可以让我们忘却往日承诺得天花乱坠的一生一世。
最要紧的是，他这样态度坚决不留退路与我联系，大有我忍了你太久了，这次要我低头门都没有的意味。
戴岸手持着机票来找我，我就干脆地点头答应了。上了飞机，又有些后悔。我这样跟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星期的男人，双人旅行，算怎么一回事情？种种念头，脑袋郁结疼痛，我索性入睡了。醒来，戴岸拉着我的手，身上多了一件毛毯。我心里叹了口气，受用的男人偏偏就不是自己家的。
桂林风景极好，这个季节桂花香味弥漫。橙黄的豆子和雪白的米粉还有鲜美的汤水，吃得人身上燥热。晚上入睡，要的是双人间。两张床间隔一米，戴岸的气息仍然钻入鼻孔。想起白天嗅桂花香，我太用力，居然不能够觉察。戴岸呵呵笑着，拍我的背，说这种花香味清淡，应该顺着呼吸感觉。顺着呼吸，果然馥郁沁人心脾。此刻我分明听出他的呼吸失眠了，我也听出自己的呼吸失眠了。
我站起身，坐到了他床边。两个人的呼吸节奏错乱，我感觉到他的胸怀起伏。戴岸睡着了不动不弹，呼吸缓和而安稳。而常寓，时常半夜翻身，我被挤到无处安枕。
天亮之后，我问了一个比较冷门的问题，我说你和小美怎么样？戴岸就笑了，你应该了解她吧，跟每个男人都暧昧。至于我，还要打点折扣。
为什么你就要打折扣？我笑笑，手在他的掌心里，心无比安定，这种平和，使我对和常寓在一起的焦躁不安针锋相对，产生鄙夷。戴岸无论如何，比小美其他的那些暧昧男人不会差。每次我在楼下见到小美的约会对象，有那么一些评判。背道而驰的影子，都没有戴岸稳妥。
戴岸却微微笑了，竟然有点伤感的味道。他说：小美要的是可持有股份，我现在不是。我瞬间明白了这个意思。
我应该想到，旷小美沾染的男人，并不都是单身的。我不也是不可持有的？除非，我与常寓通过正式的手续解除关系。我说：且不说这个了。两个人就默默走在风景里。
半路回去，有点意外，接到了小美的电话。到底，我们的关系亲密也不算陌生。这个单身游荡多年的女人，有了好事情，找到我分享。我大为吃惊。旷小美说她结婚了，婚礼定在这个长假的最后一天。这种速度，好比风吹落叶电闪雷鸣。
我说好，我一定参加。我忍不住有点讥诮地问：怎么不玩了？收心了要嫁人？电话那头说，千好万好，不如男人属于自己的好。
不用多说，半个小时后，戴岸接到了邀请。两双眼睛各自散漫了。
宾馆快要到了，站牌后面靠近花坛，有人在贩卖小动物。一群小动物里，我看见一只玳瑁猫，眼睛认真地看着我。戴岸则看向一条狗。
几乎是异口同声。我说：送你一只猫吧。戴岸说：送你一条狗吧！然后，我们停顿了一下，我说：那我们相互赠送吧。
始终，我没问他跟他家里的老婆，到了什么田地，他才在外面寻觅花草。旷小美的婚礼像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暗示。我们厌倦城内烦恼出墙，但想入城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婚姻到底有什么好，又坏在哪里？
戴岸买下了猫送给我，我则买下了狗送给他。这很像是交换，但又暗中藏着成熟男女不愿意语言告白的意思。我们之间，确实有了情。我可以肯定。
带着那只皮毛光滑、兀自桀骜的猫回了家，常寓终于回来了，我说：你还知道回来？常寓就有点愕然。我自己知道，我是猪八戒倒打一钉耙，恶人只有先告状，才好转移视线。
常寓问：你没事吧！我说：没事，不开心就出去旅游一躺，我还担心你一直不回来，打算买只猫陪自己，免得寂寞。我说：我们离婚得了。常寓却不答理我的话，只是弯下腰，摸那只猫的背。一下一下的，猫很舒坦，弓起身。末了，我们谁都不提过去的事情，好像从来没大吵过。常寓说：饭还是要吃的，你说去什么地方？我脱口而出：那就美食街吧！
在美食街，我点了两样熟悉的东西，清酒和章鱼烧。我是在想念戴岸。如果他愿意，我想我能够割舍掉常寓。
但是，接着的日子，戴岸一直没来找我。我依旧老样子上班，和常寓半冷半淡。我跟已婚的旷小美说：你那次就是做酥炸石丁鱼给他吃吧！旷小美点头说是啊！我说：多可惜，那天你出门，还有个男人找你，这么快就把自己嫁了。那个男人说不定更加好。我的口吻像是个地道的八婆。
旷小美说：呵呵，说了你也不认识，那个戴岸是好，而且在和老婆闹离婚。可是，她老婆一说要去打掉孩子，他就心软了。后来他就回心转意跟着老婆好好过日子了。这种男人，我一开始就不想给他多少机会。
我听着，心就一直沉下去。
我整整一晚上没回去。我去见了戴岸，但多余的话都没讲。在老地方对坐了两个小时，他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然后我转身就走，一个人到宾馆开房间，戴岸这次见我，把那条狗也带来了，他把它还给我。意思再明白不过。
我看着那条狗，耳朵边常寓喧嚣地发脾气：你又搞什么啊，半夜都不回来，这日子不过了是不是？
我说：是，我们离婚吧！我挂断电话。常寓又打过来，语气恶毒得不像男人，他说：“你给我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就把那只猫杀掉，然后我也走了，让你寂寞孤独死掉。”
我关机，大睡一觉。早上起身一看，狗已经不见了。
天朦胧还带点暗，我出了宾馆在四周找，不见影子。但我却找到了一个抱着猫的男人，常寓。他眼睛通红，分明彻夜没睡。常寓说：我认输了，我们别斗了。回去吧。他不知道，那一刻我的脚发软，丢了魂一样。我说：好。
真的，这个再怎么吵架还是没放弃我的男人，我想是有过和我过一辈子的想法的。不然他何必找我。
狗没有失踪，它跑回了戴岸那里。这是后来戴岸短信里告诉我的。
猫狗是人类在家里喂养最多的两种动物。如果说我像只叛逆的猫一样，戴岸就像一条忍耐恒久的狗。必须承认我们的婚姻有糟糕的地方，但我们谁都不会反对，不管是猫还是狗，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轻易就找到回家的路，然后找到原先的窝所。或者，还可以这样理解，回家的路总是最容易的，因为有些人到最后，始终还是欢迎你回来。
我的手机里再没有戴岸这个人的号码。
玳瑁猫生活得很好，至于那条狗，想必也不会过得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