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思乡病严重发作,实在无从寄托,我就用谷歌的地图工具,来测量现在江城的家和故乡的距离。感谢科技,数字精确到了小数点后,是172.5公里。其实地理距离根本不远,但心理距离形同天涯。我安慰自己,人会老,故乡会面目全非,时间也不为谁停留,正因为此,我们才有缅怀的余地。某种哀伤却还是挥之不去。
所谓的故乡,并不存在。从你真正离开和告别的那一天起,地理上的故乡就不属于你了。一旦你在异乡落地生根,即便故乡亲友尚在,你再回去就已经是客人了。从乡村到大大小的城镇,其实人群都在流动迁徙。年月再久一点,甚至没什么人记得你了。这种忘却,是真正意义上的断绝,就像杜甫的那首《秋兴》:“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
这诗写的是,日落之后,顺着北斗星,望向长安城,听着猿声哀哀高叫,难免泪下,想乘浮槎而返回故乡,已经不可能。
这个时候,杜甫最厉害的功力表现出来了。如此思念,如此悲哀,心情太浓郁,无从呈现的时候,杜甫只写了最微小的一个细节。月光本来照着石头上的藤萝,不知不觉,它已经照到河洲那边的芦荻花了。
因为写诗的人,耿耿不寐,彻夜未眠,一直看着月光下的山水风物,万般惆怅尽在不言中。
成为异乡人,就只能为自己寻找新的安身立命之所。如果要问思乡病什么药可治,也只有心药。对我来说,仿佛一件庞大而完全个人化的工程,失去了地理意义上的故乡,一个心理上的“故乡”就诞生了。
有时候独自坐在夜里,闭上眼睛,我就会想起杜甫的诗,也常常会想起自己童年住过的屋子,明月朗照过的树枝,回家必走的那条弯曲小路,以及被拆掉的中学。
旧时邻居说过的话,师友们的短暂交流,从前的一草一木,条路,一栋房子,一道月光,我梳理为记忆,逐个内化进我的心中,随身携带着,不离不弃。
其一
练得身形似鹤形,
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馀说,
云在青霄水在瓶。
其二
选得当居惬野情,
终年无送亦无迎。
有时直上孤峰顶,
月下披云啸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