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人一望而知都是有身份有地位有知识的角色。他们大多胡子花白、身躯佝偻,满脸的皱纹书写着沧桑。这样的人似乎应当在官方的厅堂内讲学,或者觅一处幽静的乡间过着闲云野鹤的雅致生活,而不是像这样,穿行于天启城中最肮脏破败的街道,随时小心着脚底的泥泞和乌黑的墙。
但他们确实来了,而且一来就是十多个人。这里的贫民已经许就没有见到过如此身份的来客了,他们都好奇地倚在门边,观望着这些大人物们。给他们带路的那个十余岁的少年走起路来也很有精神,颇有几分狐假虎威之势,虽然那一身破衣烂衫分明地彰显出他和这些贵客们并非同路中人。
“那个小孩子我以前曾见到过,其时年纪幼小,已经古灵精怪的很不听话,”为首的一个黄衣老者边走边说,“当时就只有他父亲才能管束得住,也不知道会不会听我们的话。”
“罗兄不必多虑,”另一个灰袍老者说,“那时候他有父亲的照拂,自然性子顽劣。如今……如今君老弟已经辞世两年有余了……”
他说到这句话时,脸上现出沉痛的神情,其他人也都跟着喟然嗟叹。他继续说:“无论如何,知道这孩子还活着,总是一桩好事情。君兄的占星之术自成一派,倘若就此失传,那真是无可估量的损失。你我都要尽心尽力,想办法将那孩子抚养成人,让君老弟的绝学有个传人。”
姓罗的老者点点头:“甘兄所言极是。就算那孩子因为无人照料而走了弯路,我们也要尽量把他扳回到正路上来,不然怎么对得起我们和君老弟这么多年的交情呢?”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一条充满霉味的小巷间,小巷尽头是一间格外破败的小屋,屋外乱七八糟堆放着各种杂物,从破桌子烂椅子到空花盆旧木箱,几乎把路都堵住了。带路的少年方才还昂首挺胸,一靠近这间房子,立即变得畏畏缩缩。他用手一指,小声说:“就是这儿了。”
罗姓老者皱皱眉头,问他:“小朋友,那姓君的小孩,果然居住在此?”
少年胡乱点点头,伸手讨钱,看样子真是对那间小屋心怀畏惧。罗姓老者不再多说,从身上取出几个铜锱,正要递给他,甘姓老者却忽然拦住了他,将他握着银毫的手推回去,自己则拿出一枚亮闪闪的金铢。
“小朋友,如果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这枚金铢你尽管拿走。”他说。少年却是一愣:“这是什么?也能买烧饼么?”
甘姓老者恍悟,这些从小就在最底层的贫困中挣扎的人,恐怕从来没有见到过金铢。他不由笑着说:“这叫做金铢,一枚就可以换一千个铜锱,够你吃一整年烧饼了。”
少年立时露出极度欢喜的表情,却又不知对方要问什么,期期艾艾地说:“你……您老人家要问什么?”
老者说:“关于我们要找的那个姓君的小孩,你可知道些什么吗?”
少年摇摇头:“别问我,他会打我的!”但他的眼神始终盯着那枚金铢,作势要走,脚也并没有挪动,终于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他很霸道,我们都不敢惹他。”
老者听到“霸道”两字,想起之前的对话,倒是一点都不吃惊。他又问:“他是做什么营生……他靠什么吃饭的?”
“能抢就抢,抢不到就偷呗,”少年的语气中隐含着怒气,“我们都打不过他,大人又追不上他。”
“官府不管么?”另一名老者忍不住发问。
少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官府怎么可能管到我们这里来?我们又给不起钱……”
众人默然,甘姓老者继续问:“他平时……和什么人来往么?”
少年摇头:“他脾气那么坏,谁会去和他玩。不过……”
“不过什么?”甘姓老者连忙追问。
“最近一个月老有你们这样的人来找他。”
众人相互对对眼色,罗姓老者问:“什么样的人?”
少年显得有些不耐烦:“就是你们这样的嘛,老的年轻的都有,衣服穿得干净漂亮的,有靴子穿的,都是来到这里就问他,给钱还挺大方。”说完,他又向着那枚金铢望了一眼。
一行人登时面有忧色。甘姓老者将金铢抛给了他,他眉花眼笑地快步跑开。
罗姓老者面色阴沉地说:“看起来,宛北星命会、天道星宗的那些人都先后来过了。”
“谁都懂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甘姓老者说,“只能寄望于天命了,或许命该我们得到那些东西,他们都只是空手而回呢?”
“只怕小孩又穷又傻不懂事,就像刚才那个孩子一样,给一枚金铢,就随便把东西拱手送出了。”罗姓老者恨恨地说。众人赶忙加快了脚步,走向那间小屋。罗姓老者伸出手,在门上轻轻拍了几下,等了许久却无人应声。
他又加重了力气,边拍边喊:“请问,此处是已故君微言先生的居所么?”
他正准备喊第二声,门突然从里被猛地推开,他猝不及防,被一下子撞倒在污浊的地面上。一片惊愕中,门里冲出一条彪形大汉。此人精赤上身,满身酒气,脸涨得通红,一只手就把罗姓老者揪了起来。
“又是姓君的!去你妈的!”他怒吼道,“每天要来几百个人找姓君的……大爷我不姓君!”
可怜这罗姓老者一肚子学问,面对着眼前的粗汉没有半点施展余地,他甚至没来得及出声讨饶,就已经被劈啪赏了两记耳光,扔了出去。一群风雅的学士们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慌慌张张地扶了他就跑,一直跑出了两条巷子,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我们上当了!”鼻青脸肿的受害者嚷嚷着,“那个混蛋小子耍了我们!”遭此大难,即便是如此有身份有风度的角色,也难免要有失风度的破口大骂两句。
就在他骂人的当口,方才那个带路少年正伏身在一间棚屋的顶棚上,咧嘴看着这群刚刚被他耍弄了的人。
“你才混蛋小子!”他得意地低声骂道。
“你才又穷又傻不懂事!”他继续骂道,“就你们那两手,也配从我手里骗东西?”
他的脸上随即现出狡黠的笑容:“不就是想从我手里骗到老混账的遗物么,你们来晚了,老子全都拿去卖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