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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葱香

野葱是野菜家族里最香的品种之一,那种香不是清香,而是异香,是越吃越香。

在家乡,人们把野葱称为“野蔀头葱”,为什么这么称呼,已经没法精准考证了。乡人还很喜欢把“头”字缀在其他词后,比如纸,叫纸头;柜台,叫柜头。笋有两个头,一个叫笋蔀头,一个叫笋脑头。笋蔀头指的是笋的尾部,笋脑头指的是笋尖。也许是因为野葱根部带着卵圆形的鳞茎,所以才称其为野蔀头葱吧。

采野葱,不叫剪不叫挖,而叫“抖”,这个“抖”的意思不同于字典里关于“抖”的解释,家乡的方言赋予了它另一层意思,即用力拔。“抖”野葱是很辛苦的一件事,需要去很远的山坡。春天,去山上拗柴百绛花(杜鹃花),回来的路上,孩子们东蹿西奔,顺路看到了,用柴棒撬,用手指挖,再用力“抖”一下,一棵完完整整的野葱才能到手。野葱多了,攒一起,捏在手上,像一缕一缕的头发。

野葱长得跟田野里的韭菜差不多,但韭菜的根部没有球状鳞茎,而大蒜有鳞茎,所以,大蒜可以说是野葱的微缩版。有人叫它野小蒜,倒也物如其名,恰如其分。野葱不爱扎堆,长得东一棵西一棵,人站着是不容易发现的,蹲下来细察才能看到,但野葱又是怕孤独的,它与细草茎们站在一起,顺着风跑来跑去,追得孩子们筋疲力尽。野葱又难分辨又难挖,路途又远,孩子们自然不愿意多挖。但母亲很愿意,因为卵圆形的鳞茎能换钱,那是一味中药,具有理气、宽胸、通阳、散结和导滞的功效。每每把鳞茎晒干卖给中药铺,留下的葱叶可以做菜吃。

“抖”回家的野葱,数量少的就炒鸡蛋,用滚水焯一下切碎,混入蛋液中搅拌,倒进热油,随便炒几下就可以装盘了。金黄的鸡蛋夹杂着碧绿的野葱,用筷子拨开鸡蛋皮,香气就丝丝缕缕地跑了出来。野葱数量多了,就烤河鲫鱼,姜蒜爆香,热油煸过鲫鱼,将碧绿的野葱铺在鱼身上,加水漫过鱼身,猛火煮沸,然后小火细焖。鲫鱼和野葱仿佛又回到了故乡,梦醒后,啧啧,这香气是外露的,直钻鼻子,怪不得家里的鸡狗们开始坐不住了,走来走去,看看有没有掉下可以塞牙缝的“馅饼”。

野葱能烤肉,还能腌起来,连着鳞茎一起腌,像藠头一样腌,但藠头是大蒜的鳞茎,可以说是同宗的兄弟。腌过后的野葱鳞茎像一块块透明的玉,奶白色,过泡饭下粥,是难得的美味。

春色撩人的时候,小伙伴相约去草籽田打滚,顺便采些草籽回家。嫩的,人吃;老的,牛和猪吃。草籽田,开着紫色的小花,像一块绿色的大地毯,男孩子扮孙悟空,大闹天宫。女孩子扮小姐,咿咿呀呀地唱。累了就睡在草地上做梦,盼望着长大。回去的路上,路过很大一片枯草,“窸窸窣窣”地响,胆大的男孩提议,不如放火烧了它,一说放火,每个人都两眼放光。拿出自来火,“嗤”一声,火苗席地而飞,“呼啦啦”迅速蔓延开来,火焰蹿得很高,初时很兴奋,渐渐地有些怕了,怕真着火了怎么办。于是我们用新鲜的长茅草扑打或扔石头,火势弱了下去,发现地上露出很大的一片野葱来,有的已经被火烧黑了,有的依旧翠青青的。每个人蹲在地上铆着劲“抖”野葱,直起身来才发现,每个人的脸上手上都是一道道的黑,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跟在身边的狗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只得狂吠几声,压压惊。

野葱在初夏开花,紫白色的花,小圆球形,没开的时候像屏住的笑脸,开的时候就像有谁挠了痒痒一般,哈哈大笑起来。注意,那花儿不香,有辛辣气味,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家乡的野蔀头葱,名字带着泥土气息,一百度,才知道野蔀头葱还有个很书面的学名叫薤白。再探赜索隐,在汉代,有以薤为题材的一首挽歌《薤露》:“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落复,人死一去何时归?”人们在送葬扶柩之时吟唱,歌词的大意是说:露水滴落在薤菜细长而光滑的叶子上,是多么容易消失啊!不过明天露水还会出现,可人一旦离开尘世,就再也没有回归的日子了。传说,这首最早的哀乐,来自誓不降汉而集体自杀的田横五百壮士。世上有这么多细长叶子的植物,为何偏偏选中了“薤”呢,想来是因为薤叶更细长,露水消失得更快吧。后来,曹操有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古诗十九首》里有了“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莫不是以朝露譬喻人生无常,生命易逝?

没想到,这种粗鄙的野菜居然有这么深厚的文化积淀,乡间生活的确是诗意的,是无处不在的诗意。 JdRC0A1RcTKHBuobdLILVWOJ1i0lTkh00UyyRbXb4oRtn9AUmDHFy1XkOeYC4CU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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