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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手中的西窗

辛觉发现那张纸条纯属偶然。

他在出版社做编辑,那天一上班就看到校对公司校完又返回的书稿。

翻至第74页,辛觉突然发现接下来的这张纸与该书稿无关。他挑出来,搁在一边,再一看,停住了。

这张A4纸的正面是某张废弃的稿子,几行铅字,剩下的是大幅的图,留白处颇多。而正是留白处,隐隐渗着背面蓝黑墨水的字迹。

辛觉便翻过来看。

纸的背面写着:

“拿到本科证,两年。”

“考研,三年。三年考不上就读在职研。”

这是学业。

“校对,好校对,差错率努力到零。”

“拿到本科证,图书公司应聘编辑。”

“拿到硕士证,正规出版社应聘编辑。”

这是职业。

“存钱、存钱、存钱,学习、学习、学习,存够学费!”

这是经济。

“地下室怎么了?这次租的已经有窗户了,比刚来时好多了。”

这是现阶段。

“毕业一年多,来北京也有半年了……不能总保持阴沉的心情,看到比自己小很多的姑娘们都做了那么多事,吃了那么多苦,我这又算得了什么?这里有这么多知识要学,有那么多书可以看,改变一下吧,别让自己那么不快乐。”

这是自我激励和安慰。

“用五年改变自己。”

这是总结和计划。

辛觉先是愕然,继而会心一笑,再灵机一动,拿着这张A4纸,与书稿上校对的笔迹一一核对。

没错,一定是校对公司的校对员写的,又不小心夹在书稿里了!

如果真的是个校对员,辛觉大概知道她现在的状况——大专毕业,北漂,住地下室,拿很少的工资,辛觉清楚那家校对公司的员工待遇。

辛觉再次拿起纸条端详。

嗯,这姑娘看来曾“阴沉”过一段时间,现阶段最大的目标是去正规出版社当编辑——她想了那么多,并在此处搁笔。为了这个目标,她逐条写出接近目标的策略,从学历到转行到换工作的步骤,还在一旁列出现阶段能做什么,要看哪些书。

辛觉有点儿想笑,笑这姑娘要是知道这么私密的心灵计划被一个陌生人看到,该有多么尴尬啊!想完,辛觉又有点儿想哭。

办公室没有别人,他点一支烟,想起了自己的纸条。

其实他很熟悉这种纸条,写在某张纸的背面。不敢或不想拿一张正式的纸,是因为它太私密,只想写给自己看。

他还记得他写纸条的日子。

那时,水产大学毕业,在水族馆上班,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完了。可他很清楚,自己仍很喜欢做和文字有关的工作,于是猫在值班室看考研书,想报考知名大学的中文专业。有时,他又对自己说,别痴心妄想了,但又心有不甘。说着说着,他又在草稿纸上顺手写些什么。就这样,无数次的顺手。

一直以来,辛觉以为这是只有他才知道的心理游戏。想超越现实,列出一个最想达到的目标,研究卑微的自己和目标的距离,给自己一个耐力能撑到的时限,再给出一个看上去能操作的计划,计划详细倒推至自己现在要做什么。

不过这种心理游戏已经久违,自从在这城市扎下根,有份稳定体面的工作,又有些年头了,辛觉已经麻木,他近乎忘记,曾经为理想奋斗过。

工作总是重复而烦琐,每天一睁眼就欠单位四万字的看稿量。收入永远不够买房的,选题过不了,领导不重视,同事使绊子,同学总是比他进步快。

做上喜欢的工作也未必心情舒畅,辛觉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日渐消沉。他现在似乎被一把钝刀子割,钝刀子是惰性,也是环境,还有各种远离核心、骚扰核心的纠纷——核心,便是他最想干最该干的事。

手中这张纸条,让辛觉拿起笔。

他一个一个列目标,计算着自己和目标的距离,倒推今年要做什么,这个月要做什么,此刻要做什么。

“我要做个好编辑。”

“我该关注市场,做几个好选题。”

“我要跳到更适合我发展的出版社。”

“我要写一直想写的小说。”

“我要健身。”

“我要读书。”

……

辛觉的心里突然有了谱。年少时常玩的“目标、距离、做什么”的心理游戏让他精神焕发。

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你再处于低谷,只要你能想到的巅峰不是幻想,和低谷的距离就能明确计算出来。剩下的,就是怎么完成了。

半年后的一天,一个同事对他说:“好烦啊!辛觉,我做什么都没劲,真不知道成天忙忙碌碌、浑浑噩噩究竟有什么意思。”

辛觉正在收拾抽屉,他想起那张A4纸,便拿给同事看。

同事不明白他的目的。

辛觉没提“目标、距离、做什么”,说的是这些日子来他玩的另一个心理游戏。

“有一天,我突然觉得不该再沮丧,我有使不完的劲。当时手机里正在播放许巍的歌,‘那一年,你正年轻。总觉得明天肯定会很美,那理想世界就像一道光芒,在你心里闪耀着……’

“我一下子想到了这张纸,写这个的小姑娘最想达到的目标,不过是你我今天所拥有的。其实我和她一样渴望过,只是日子久了就忘了。

“如果你不断提醒自己,五年前你想变成什么样,现在,你的心里就会很平静。那时我想达到的‘西窗’不过就是今天的拥有,我很满足。那么你今天想达到的一切呢?只要你还活在‘那一年’,就都会达到。”

心理师点评
低谷时的心理游戏

为什么刚刚出生的小婴儿会在饥饿时哭闹不止?

而我们这些成年人就不会。

甚至连端坐在教室里坚持最后一节课的小学生也不会。

因为我们这些成年人和小学生心里都十分清楚——虽然现在自己饥肠辘辘,但是无论如何,我们是绝对不会饿死的;等到会议结束,可爱的下课铃声响起,我们就可以收拾东西,找地方填饱肚子了!

小婴儿就没有这个能力。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的这种貌似排山倒海的痛苦,仅仅就是“饥饿”,更不知道要对付它其实十分容易,吸几口奶就万事大吉了。所以,每当饥饿的感觉降临时,他们除了本能地通过身体表现出极度的不安之外,不能再做任何事来安抚自己的焦躁。因此,有一部分心理学家相信(以客体关系学派的克莱茵为代表):婴儿由于无法“理解”自己身上正在经历的事情,因此时常处在一种强烈的毁灭感的恐惧之中。

不过还好,他们都有妈妈。不用太长时间,被妈妈照顾得比较理想的孩子,很快(大概只需几个月的时间)就学会了安心等待妈妈解开胸前的扣子(或者冲调好香甜的牛奶)——此时的他们,至少在“饥饿”这件事情上,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耐受能力。而其中的关键就是,他们的心智,已经发展到可以“预计”饥饿的痛苦即将过去。

换句话说,当我们确定地知道,自己眼下正在经历的痛苦,在未来一定可以终结,那么此时此刻的痛苦,就会不可思议地变得似乎不那么痛苦,就可以被忍受了——这就是故事中胡静在经历人生低谷时和自己玩的心理游戏的基本原理:在“未来镇静自若的自己”和“此刻抑郁低落的自己”之间划一道时空的界限,用一个过来人的眼光看待现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自己,安慰自己、鼓励自己、陪伴自己。

可以说,绝大多数遭遇负性生活事件、情绪低落至无法自拔的人们,就好像一个因为肚子饿而焦躁不安的婴儿,过度沉浸在当时的痛苦之中,甚至忘记了其实自己还有很长很远的未来。或者说,当灾难化的非理性思维出现之时,即使有外人提醒他们去想想未来,当事人也会极端消极地将它预计为一团乌黑。

换句话说,那叫作“绝望”。

所以,每每绝望前来拜访的时候,我们也许可以考虑借鉴资源取向治疗师常用的一个小方法:在时间轴上反过来,到曾经发生过类似事件的时光之中去找答案,努力寻找支持当时的自己咬紧牙关不放弃的事物有哪些,方法是什么,看看它们换在今天能不能同样适用。

比如,让一个初入职场、十分怀疑自我的女孩,回忆她曾经作为插班生所经历过的痛苦的初三岁月。突然之间,她就会发现原来自己“挺能扛事儿的”,而且她还要感谢当时身边那几个和她一样被班主任建议“不要考高中”却一直努力不放弃的好兄弟。也许,此刻的她最需要的,就是一两个像这样可以一起抱怨完毕继续努力的同行者。

如果还是不行,对于很多一时间身陷低谷的朋友来说,还可以试试认知心理学家的另外一个好办法:找一张白纸,把头脑里那些翻腾许久的自我批评、自我诅咒(比如,“我就是一个大笨蛋”,或“我这辈子是没希望了”等)逐字逐句写下来,大声地读出来,用手机录下,然后再大声放给自己听。

如果这时身边有个朋友就更好了(没有就赶紧找一个来),把那张糟糕的纸塞给他,让他大声读给你听。

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通常,如果我们身边有人如此直接地对我们提出类似的批评,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大声驳斥对方的意见,迅速在大脑中搜索对抗的理由。可是,如果这些消极的意见是来自我们自己心底的声音,我们的脑袋似乎就会在瞬间投降,任其摆布。所以上文列举的这一个小方法,就是一个和胡静玩的差不多的心理游戏,可以帮助我们在垂头丧气时恢复一点儿理智,找到战胜困境的信心。 mrgqBq/Z4pYSoBpbb1tr6VxLtBatvtQnu+VvqQTqPNukDHtdJWrK8g2BCNYjtY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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