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橄榄树下的海湾边，睡着小飞龙
Martinis Marchi Heritage Hotel

克罗地亚斯普利特/戴克里先宫（Split/Diocletian's Palace）的出口处，有很多红珊瑚摆在像酒窖一样的走廊里。低沉的亮光配上这些朱红色，旁边的人群熙熙攘攘，我想到了海洋里的珊瑚和鱼。

古堡有时候很像一辆夜晚的巴士或者是邮轮，一进去，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你很想安静地坐下来，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灯红酒绿，或者是那远处的海天一线。会猜那个不停看表的女孩在等谁，那对牵狗的夫妇如何相识，那些波光粼粼之下都有什么。有时候也会想想自己的那些糗事或者梦想，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很少有地方比在行进中的飞机、轮船和火车上更容易让人倾听到内心的声音。宏阔的思考常常需要有壮阔的景观，而新的观点也往往产生于陌生的所在。”《旅行的艺术》里的这句话，从某种程度上解释了上述感觉。我很赞同这个观点，但是也觉得，古堡虽然在空间上静止不动，但是它们在历史长河中起伏漂荡，它宏伟的建筑壮阔而斑驳，让人既感到陌生又充满好奇。

总之，我一进古堡，就爱走神。而忽然反应过来，下午还要去绍尔塔的古堡酒店，于是急忙忙地跑出来，相机还在三脚架上，就这么扛着，害怕错过从斯普利特去绍尔塔岛的船。这里的路线简单明了，一条开阔的海边大道，从戴克里先宫出来一直走就能到游客中心，我核对今天去小岛的时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松了一口气。

游客中心的人反而悠闲地问我话，我当时还是那里唯一的问路人，他们好像很闲的样子，面朝大海的办公室，坐着两个长得不错的人，我就很乐意和他们聊天。

“为什么不去哈瓦尔？那里好玩的更多。”

“我晕船，只想去离这里更近的岛。”

其实晕船不假，但更重要的是，我就是想去人少的海岛。

那海，那石，那条小飞龙

小岛绍尔塔，比起不远处的度假和派对天堂哈瓦尔岛，简直就是默默无闻的，却又像世外桃源，岛上的人以种植橄榄树和捕鱼为生。

我见过一家人在附近的民居中租下一栋带花园的房子，很美很幽静，这些民居在度假旺季也确实是不错又经济的选择。但是，马蒂尼斯马尔基城堡酒店（Martinis Marchi Heritage Hotel），是小岛上唯一的酒店。它建造于三百多年前，1703年，马尔基（Marchi）三兄弟从威尼斯帝国当局获得批准，建造了这个带防卫塔的城堡，防止小岛居民被海盗袭击和骚扰。当时的青壮年男人几乎全部入伍参与战争，这个城堡由老人、妇女和儿童建成。十九世纪之后，它的军事和防御功能减弱，1960年被整修过一次，只可惜这次整修没有很用心，做了一些比较没有审美的事情，比如在旧石头上刷水泥，移除一些形状不规则的老石头等。2001年，它被现在的城堡主人买下，并进行了最新的一次整修，历时四年，修旧如旧，去掉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加上的石膏和水泥，使其还原到十九世纪的模样。尤其惬意的是，城堡中心的地方加上了一个游泳池，夜晚当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城堡外围被海水环绕，内部又被泳池的蓝色点亮盈盈蓝泽……

现在城堡酒店的主人和总经理都是德国人，它们用城堡的一块古石头上的小龙作为酒店的标志，它是一只吐着舌头、握着剑的小飞龙，非常鲜明，既可爱，又霸气。可是他们为马蒂尼斯马尔基城堡酒店申请游艇码头许可证却用了很长时间，城堡酒店离海湾只有一步之遥，客人可以乘坐快艇直接从克罗地亚的著名海滨城市斯普利特到达海湾，并且入住酒店，这是城堡酒店的一个非常明显的优势和特点，也是必需。没有港湾许可证，很难将优势显示出来，这样一等，就是十年。

我去的时候，酒店发展得日渐成熟，室内设计呈现出明显的混搭风格，既有简单的木质屋梁和古老的裸石墙壁具有历史感的痕迹，也有铁艺雕花蜿蜒在楼梯上显示出现代感的设计。取代地中海蓝白风格的是复古灰的自然石色和铁艺的黑色，色彩鲜艳的画作挂在酒店的各个角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最豪华的是由之前的防卫塔楼改建的豪华套房，上下三层，童话又梦幻，让我想起来《格林童话》里被困塔楼的莴苣公主和她秀丽金色的长发。当然，在这里，没有被困的公主，只有享受生活的贵族般奢华的旅客。感受过很多贵族庄园城堡改造成的奢华酒店，最奢侈的是什么？就是慢下来的实力和心情，有闲，才会不紧不慢、慢慢悠悠地过自己的时光，才会坚持爱好（比如他们在特定年代选择骑马射箭或训练鹰），才会花大量时间去练习提高审美的能力（比如习画和练琴）。而这个岛上，太多有闲的人了，他们做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像是偶遇了一个世外桃源。

古堡前，也曾刀光剑影

九月，就像在仲夏的梦里，也不急着被叫醒，眼前一片蓝。

从马蒂尼斯马尔基城堡酒店走出来，就是一片海。准确地说，海与城堡酒店之间，只有一步的距离，好像是专门留出那么一点儿时间，把墨镜戴上。

我转了一个弯，避过海洋，沿着另一侧的小山路走去。在从渡轮的港湾到城堡的路上，很多古老的石头房子从车窗前慢慢掠过，公交车晃悠在斑驳的石路上，我想起了一句话：“幸有舟楫迟，得尽所历妙。”太喜欢这些有坚硬表面的石路，倔强地陪在海洋的一畔。说它们老，它们真的老到了斑驳；说它们潮，鲜花盛放在石缝间。

一条小路上，光线照亮了一面墙的顶部，另一面墙，就全在九月的阴凉中。我只能看到一个剪影，在一个老房子前读着报纸。路好窄，我还没准备好以什么表情向当地的陌生人打招呼，就看到了一只小狗，欢快地从角落里钻了出来，提醒它的主人发现了我，他挥了一下手，跟我打招呼。我走近了跟他笑了笑，原来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士，在读着有关克罗地亚古建筑的报道。

“你从那个城堡出来？”他指了指我来的方向。

“你怎么知道？”

“这儿就这么一家酒店，很好，游客不多，不像哈瓦尔岛，我倒是希望没有太多人知道这里。你要是仔细观察，会看到马蒂尼斯马尔基城堡外围的窗户都特别小，它在以前是有防御功能的，可以把枪放在窗口，很隐蔽。但是现在，你们可以透过那个小窗对着外边的人微笑，可以看到有人慢悠悠地路过。”

又和他聊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他参加过战争，所以会关注很多这类建筑结构，按照他的年龄推测，应该就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那场波黑战争了。

对啊，以前，士兵们开着军舰，瞄准它，剑拔弩张；现在，人们乘着帆船迎风而来，望着它，神清气爽。

“你们中国人聪明，不会在这里买房子，也不知道这里会不会一直这样安静下去。我的隔壁住着一家英国人，他们每年来这里住几个月，克罗地亚语已经说得不错了。”恰好，这时有一位女士出来晒衣服，他指了指说，就是她家。

我走上前去，和她寒暄了几句，讲了讲我在伦敦的生活，她很温暖地笑着，简单和我们聊了几句，就回去了。家里传来小孩子们热闹的声音，我扭头看看，那些蓝蓝白白的衣服，飘在海边的微风里，看着特别舒服。

后来，我离开城堡之后回想了一下，这里的人，要么是海盗和士兵那般经历过炮火和生死，要么就是像这位女士一般，温暖悠闲得像是几米漫画里的人。

种满橄榄树的岛上，藏着一个军事基地

马蒂尼斯马尔基城堡酒店总经理罗杰开着一辆敞篷军用车，土黄色，一看就很适合山路观光，车后有酒店的标志——小飞龙。

橄榄树在小道的两边，有半米高的围墙，沿着山路一直蜿蜒下去。围墙里面，种着大片的橄榄树，橄榄树的树状很糙，偶尔会遇到一两丛粉紫色的花。无花果树，结满了无花果，有时还能遇到几只野禽。这些景象，和高低蜿蜒的石墙恰好搭配，很有荒原感，我忽然想起了2015年切尔西花展的获奖花园，设计者的灵感取自一个城堡的外围，有一种粗中有细、猛虎细嗅蔷薇的美。

一路上，他很开心地讲着自己在成都的经历，他曾在那里开办过一家电动自行车厂，只可惜没有赶上好时机，那个时候电动自行车还不流行，公司撑了几年就关闭了。令他开心的是他在中国喝过的白酒、超高的度数和那些醉倒不省人事的朋友，当然，也少不了一些他并不知道是什么的食物。“盛情难却，他们给什么我吃什么。”他说。我很庆幸，他那晚只请我吃了鱼，还是一条很好吃的鱼。

开了一会儿，就到了海边，夕阳西下，照着海洋，有一条金红色的落日线，从海平线一直延伸到眼前。就在离海岸十步远处，有一个不起眼的荒废的圆坑，里面有一个入口。如果是我独自而来，我肯定会到处找人，让他陪我一起下去看看。黑不见底，充满诱惑，我想起《基督山伯爵》里，邓蒂斯越狱后，在一个小岛的山洞里找到的宝藏。

罗杰有一张自制的地形图，上面标出了很多数字和字母，代表着他改造和装饰的一些有趣的位置，他打着手电筒，沿着台阶而下，我先看到的是在波黑战争中留下的一些图片。之后是一些小房间，房间的墙壁上贴有图片，不同的国家和年代的领导人或者是代表人物，我只认出了玛莉莲·梦露、毛泽东、爱因斯坦，那里还有很多我根本没有听过的历史人物。我本以为历史学得还不错，在这里算是打脸了，只记得一些年代、一些事件，但那些曾经搅动风云的人物、那些面孔，却完全没有在我所谓的“知识范畴”里。

而现在，这些重要的面孔，却长久地存在于一个废旧的军事基地里。

罗杰把这里打造成了一个游戏场所，适合为在城堡酒店居住的客人们提供一日游的选择，可以开车欣赏沿途美景，并到这里探索、猜谜，猜出最多历史人物名字的组就算获胜。这里有一个屋子里放着仿造的大黑蜘蛛和人体骨骼，还有一条长两米左右的通道通向海洋。我站在那里，俯视海洋。罗杰告诉我，旁边有一些绝佳的潜水洞穴。

城堡酒店的画家：渔民·海盗·司机

我第一次见到画家布克特尼卡（V.Buktenica）的时候，他在修一艘船，一打眼看上去，那艘船浓烈的色彩几乎让人注意不到这个穿着黄色短袖和宽松短裤的人。罗杰说，布克特尼卡被岛民嘲笑了好几个月，就是因为大家觉得他修不好这艘船。而我则好奇地寻问这船的颜色，黑红黄三色，特别醒目，看上去好熟悉，不知在哪里见过。

“哈哈哈，你不觉得那就是德国国旗的颜色吗？刚开始修船的时候，他问我什么颜色好看，我恶作剧地把德国国旗的颜色给了他，他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很认真地给船上色，直到有一次我把小国旗插在我的车上，开过去找他出来吃饭，他才恍然大悟。”罗杰笑得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我乐呵呵地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画家，他还在船周围转悠着整修。现在，这船即将再次下海，岛民也不再嘲笑。

布克特尼卡的叔叔欧根·布克特尼卡（Eugen Buktenica），是世界知名的画家，在日本人气很高。十年前，布克特尼卡决定继承叔叔的衣钵。没有任何绘画基础的他，只是耳濡目染，凭心而画。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画，有一种稚童的天真，线条简洁，颜色富有童话感，加上不错的岛上景色，看起来特色鲜明，让人过目难忘。

下午时分，我们去他的工作室和他会合，围着绍尔塔小岛兜着圈，因为画家的英文不是很顺畅，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恰好夕阳西下，整个盘山小路上只有我们一辆车，似乎夸父逐日一样，朝着夕阳沿着盘山路一路向上开去。我本来惦记着在日落时分回到城堡酒店，因为听说那里海岸的夕阳很美，可是一路上这么优哉游哉地开着，尽管错过了观看海上落日，却赶上了山上的夕阳，而且我们盘山而上，旋转着看夕阳，画家尽兴而歌，我们拍腿叫好，大笑着庆贺阳光染遍了一圈圈的云朵。罗杰说：“果然，有美丽日落的地方，就有画家，天然的色彩能给人最大的启迪。”

这段时间，就好像漫画里描述的一样：我们拜访神秘的底洞、温暖的小屋，有着许多故事……我们穿过一朵又一朵的云，金光灿烂的夕阳，映红了我们的脸。

那天的最后一站，是山顶的鸵鸟农场，我见到那几只面朝大海的可爱生物，它们长长的脖子发呆似的望着天边的夕阳。我激动地一直在问，为什么会有鸵鸟？为什么住在这么高的山头？他们听着我的疑问，一个劲儿地傻笑，然后回复我：“岛上的人很疯狂哦，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养鸵鸟。你如果愿意留在这里和鸵鸟一起看日出，我们明早来接你。”

我坐到了山头的露天厨房里，正对着天边和山下的美景，坐下之前我仔细检查过，以免不小心坐到了烤乳猪的地方。只听罗杰很认真地对画家说了一句：“他们现在不嘲笑你了吧？我觉得他们很尊重你了。”

回到马蒂尼斯马尔基城堡酒店，晚饭的时候，酒店的临海餐厅里已经聚满了人，大部分是家庭和朋友聚餐，说说笑笑，很热闹，和傍晚我们三人那般美好的寂寞相比，又是另一种回忆。厨师将鱼做好，在我们身边将已经做好的鱼一点点地剔骨挑刺，然后放到我们的盘中，非常新鲜！闲聊中才知道，画家布克特尼卡年轻的时候做过海盗，从良后还养过龙虾，一夜之间，虾网被人盗走，不得已在陆上继续生存。现在他的生活，其实也忙碌得有滋有味：他是岛上唯一的出租车司机。夏季的下午，他要把一些人送到派对，清晨六点再把他们接回家。其他时间，他修船、学习英语、唱歌、帮城堡办画廊。我觉得这位画家很接地气，他没有每天面朝大海、吟诗作画，那只是他晚上的消遣与乐趣。

现在局势稳定，国家也渐渐和平，他想修船，想继续他以前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做一个渔民。

养蜂人：我不愿意破坏孩子的想象

马蒂尼斯马尔基城堡酒店之所以独特，是因为它在小岛上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它既能吸引游客，又能把游客和当地岛民很自然地联系在一起。比如，酒店内供应的橄榄酒就产自绍尔塔岛上的橄榄庄园，而供应的蜂蜜也产自当地，就地取材不仅节省成本，还可以严格控制质量。而且，参观橄榄酿酒和养蜂人的庄园是一个极具观赏性的活动，为休闲娱乐提供了很好的选择。如果酒店的客人感兴趣，还可以和酒店前台预约到庄园参观酿酒、品酒，或者到养蜂人家里做客。客人临走的时候，还会得到一份独特的小礼物，一般是一小罐精致的蜂蜜或者是橄榄酒，可以作为很特别的手信。

我的出游时间有限，只能二选一，我和酒店的前台商量：交给缘分吧，养蜂人和酿酒人谁先回复，我就去哪里。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幸运地见到了养蜂人，沿着山路到了半山腰，看到了一个小木牌做的路标，上面画着一只可爱的蜜蜂。我早餐吃得很饱，但是到达他的农场时，看到他太太亲自做的蜂蜜饼和开胃的蜂蜜柠檬茶，我还是忍不住将饼全部吃完，还喝了一大杯蜂蜜柚子水。看到门前有记录游客家乡的大地图，就把一枚小旗插在了山东的地盘上，想了想，在广州也插上了我的旗。

绍尔塔岛上的人，住的都特别惬意，有的占了一整座望海的山头，有的离海只有一步之遥，有的拥有一整片绿色的园地，养蜂人的家属于后者。家里绿意盈盈，木桌上的绣球花随意而自然，一艘废弃的船摆在园中，周边围绕着几圈薰衣草。

他有一张照片，是和祖父以及父亲的合影，一切的故事就从这家族的梦想开始。他曾经是一个工程师，工作了近十年之后，却想追随家族的兴趣——养蜂，于是他从斯普利特搬到了绍尔塔岛。在他的院子里，有一个小教室，三面有墙，一面直接通向院子，可以看到院中的橄榄树和薰衣草。小教室里摆着几张长椅，长椅上放着色彩明快的垫子，一面墙上挂着晒干的薰衣草，另一面墙很像书架，不承重，里面放着大大小小的蜂蜜罐，像是一个小小的博物馆，搜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蜂蜜，都是来过他农场的人给他寄的，他希望以此鼓励人们买当地养蜂人的蜂蜜。

他经常在这里为游客介绍他的蜜蜂、蜂蜜，还有蜜蜂和生态环境之间的关系。我之前对蜜蜂丝毫不感兴趣，还很害怕，因为小时候被它蜇过脖子，哭了好久。可是他的介绍却绘声绘色，用非常简单的语言告诉游客，世界上90%以上的植物都是依靠蜜蜂授粉的，给蜜蜂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也就是在创造良好的生态系统。他家里的人在接待游客的时候，总是穿着同一种设计的T恤，上面写着：give bees a chance.（给蜜蜂一个机会。）

临走的时候，我看到了小朋友送给他的画以及玩偶。其中一只玩偶是拿着蜜罐的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