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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苣荬菜味儿

朋友之间开玩笑经常说,你说话张嘴,一口苣荬菜味儿。听起来风趣,又幽默,外地人听不明白。这话是骂人还是夸人,这句话深入人心,大人小孩都知道。可能是地域关系,东北人喜欢做事干脆,不拐弯抹角。冬天漫长,大雪封冻一个季节,到了苦春头,存放的萝卜、白菜和土豆,吃得差不多了,民间有一句谚语:“三月三,苣荬菜钻天。”在这个节骨眼上,苣荬菜、婆婆丁、小根蒜等野菜,争先恐后地拱出,解了燃眉之急。小孩子们下午不上课,挎着小筐,约好小伙伴,上野地挖苣荬菜。

我和同学穿过学校的榆树林,跨过图长铁路,越过龙池朝鲜族屯子,这条路离海兰江近,不用绕一段路。

1961年,民间文学工作者吉云在龙井搜集整理出朝文的《海兰江》传说,由何鸣雁翻译成汉文。何鸣雁毕业于北京大学东语系,学习朝鲜语,在中国作家协会延边分会任翻译。20世纪50年代,我父亲就和她相识,称她为何大姐。何鸣雁写过小说《长长的古洞河》《洁白的山茶花》等一些作品。在20世纪70年代参与多部朝鲜电影的译制工作,1972年翻译的《卖花姑娘》影响最大。我是在《朝鲜族民间故事选》读到了何鸣雁译的传说:

在飞岩山脚下的村里,有个姑娘叫“兰”,不但能织一手好网,长得也非常漂亮;在珠岩山的村里,有个青年叫“海”,他力大过人,是个种庄稼的能手。

海和兰常常一起出去打鱼,一块在田里劳动。在共同劳动中,他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有一年,晚秋季节,江两岸的人把粮食堆得像山一样高;把江里打来的鱼成串地晾起来风干,准备过冬。

突然有一天,乌云翻滚,雷电交加,暴风雨里闯来了一个恶魔。恶魔头生两角,全身乱毛蓬蓬,骑着马,手里挥着一把千斤大刀,大声喝叫:“天下的土地都是我的!”于是,恶魔抢走了所有的粮食,拉走了所有的干鱼,又掠走了两村的美女。恶魔力大无穷,村里人一时想不出对付它的办法,只好眼睁睁地望着它像一阵旋风似的跑掉了。

冬天,村里人没有粮食吃,只好在江里砸个窟窿,捞鱼活命,但是一条鱼也捞不上来。渔夫们朝水里仔细一看,原来清澈如镜的江水竟变成浑浊的泥浆,鲜鱼怎么能在这样的混水里游呢?早跑得不知去向了。

第二年,秋天刚到,凶狠的恶魔又来了,照例掠走粮食,劫走美女。从此,人们心里更蒙上了一层乌云,生活里流进一股混浊的江水。他们盼了一年又一年,可是年年都被劫掠一空。不能再忍耐了,村里人决心和恶魔大战一场,拼个你死我活。于是,农民拿起锄头,渔夫擎起摇橹。大力士的海也拿着锐利的长刀,走在人们的最前头。

有一天,恶魔又挥舞着千斤大刀来了。勇猛的海敏捷地跳出来,大声吆喝,要跟恶魔斗。

恶魔狞笑着直奔过来,海也闪电般地跃身迎上去。海和恶魔在江边厮杀起来。海飞快地挥舞着长刀,人影刀光搅成一团。但是,每当海的长刀逼近恶魔的脖子时,都被恶魔的千斤大刀挡了回来。从太阳冒红一直厮杀到太阳落山,不分胜负,难解难分。村里人举着锄头、摇橹给海呐喊助威,叫喊着要在太阳落山前砍死恶魔。说时迟,那时快,海的长刀一闪,恶魔的脑袋便滚落在江边了。

海擦了擦汗,喘了喘气,人们把海围住,欢呼声惊天动地。这时,不曾想到恶魔的脑袋又在江边蹦来蹦去,竟一蹿贴上脖腔。恶魔复活了,翻着跟斗向海冲过来。

海已经厮杀了一整天,力气越来越弱。人群中又响起惊天动地的呐喊声,海立刻精神抖擞,像一只勇猛的狮子,蹿上去就是一刀,又砍掉了恶魔的脑袋。可是恶魔的脑袋很快地又贴在脖子上了。搏斗又开始了,而且越来越激烈。群众一边大声呐喊着给海助威,一边把绳套向恶魔的脖子上扔过去。恶魔正要躲闪绳套,海的长刀一闪,又把恶魔的脑袋砍掉了。恶魔的脑袋眼看又要贴上脖腔,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兰飞奔上去,把一裙子碱灰全倒在恶魔的脖腔上了。这一来,脑袋再也贴不上了,跳呀跳的,最后被人踢到了江里。

这时候,两个村里的男人把勇敢的海抬起来,女人们把聪明的兰围起来,欢呼着胜利,很久很久。

从此,江水又像从前一样清澈见底,鱼儿又成群地游来游去。肥沃的田野上,人们又过起平静的生活。

两个村里的人,就在战胜恶魔的江边,为英勇的海和智慧的兰举办婚礼。人们把鲜花和松枝插在龙船上,在花和松枝中间,坐着新郎、新娘,村里人畅饮着美酒,表示庆贺。

从这以后,这条江便叫海兰江了。

我们到海兰江边剜苣荬菜,挖满一筐野菜,来到江边玩耍,捡石片打水漂,比赛谁打得多。

我来到山东后,每年春天,妻子都要和邻居们去大地挖野菜。有一年春天,有人送来一袋苣荬菜,我写下一首小诗:

清水露珠一样

滚淌在苣荬菜的叶子上

浓郁的绿

在屋子的空间漫溢

这是朋友从大地上采摘

没有化肥的侵入

天然的苣荬菜

是春天的梦

我把它在口中

慢慢地嚼动

一股苦味

湿润地漫溢

我品味着

眼前出现大地

清寒中一株生命的顽强

那是春天的故事

苣荬菜离开大地

盛在盘子里

很快就枯萎

有了腐烂的叶子

记忆扎下苣荬菜

苦味的潮湿气

在未来的日子中

一点点地渗透

采的苣荬菜,回家蘸大酱吃,人们不论打饱嗝儿还是说话,一张嘴都是苣荬菜味。歇后语中有关于苣荬菜的词条:“苣荬菜熬鲇鱼——苦了大嘴了。”“吃苣荬菜拿接碟——摆谱。”从每一个字中品味,这种大地野草,在日常生活中和人的联系,表现人的生存状态、性格的因素,以及地域的文化背景。

苣荬菜多年生草本,又名败酱草、野苦荬、苦葛麻。山东管它叫苦苣菜、取麻菜、曲曲芽。不同的地区吃法不一,东北食用多为蘸酱菜,西北好做包子、饺子馅和拌面,加工酸菜。华北有的地方,多为凉拌和面蒸食。

春季开花前采挖,苣荬菜味苦,属于性寒。《中药志》中记载:“清热解毒、凉血利湿、消肿排脓、祛瘀止痛、补虚止咳。”苣荬菜味苦,许多地方有“苦菜”之称。《诗经》:“采苦采苦,首阳之下。”诗中的苦,即大地上的野苦菜。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黄庭坚,写了一首《次韵子瞻春菜》:

北方春蔬嚼冰雪,

妍暖思采南山蕨。

韭苗水饼姑置之,

苦菜黄鸡羹糁滑。

蓴丝色紫菰首白,

蒌蒿芽甜蔊头辣。

生菹入汤翻手成,

芼以姜橙夸缕抹。

惊雷菌子出万钉,

白鹅截掌鳖解甲。

琅玕森深未飘箨,

软炊香秔煨短茁。

万钱自是宰相事,

一饭且从吾党说。

公如端为苦笋归,

明日青衫诚可脱。

从黄庭坚的诗句,读出当时的生活情景,苦菜和韭苗是春天的菜肴。普通的菜不只百姓吃,苏东坡、黄庭坚这样的大文人都好此菜,而且与黄鸡、粉羹平等上桌。

我剜的苣荬菜,大多是餐桌上的蘸酱菜。炸一碗鸡蛋酱,洗得水嫩的苣荬菜,蘸一下酱,吃一口二米子饭,是一顿难得的美餐。苣荬菜切碎,掺苞米面做成菜团子。苣荬菜长老了,切碎拌上糠,用来喂猪、鸡和鸭。苣荬菜不起眼,在普通的家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近日读一篇文章,谈了东北民俗二十怪。“说话满嘴苣荬菜”排在第十怪。东北人性格豪爽,既风趣,又幽默,人们将这一独特的文化,戏称为“说话满嘴苣荬菜”,带有一点儿贬低的意思。时间久了,成为一句经典,代表一方水土的文化。

每次回东北老家,饭桌上来一筐蘸酱菜,就有苣荬菜。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它们不是大地生长的野菜,而是大棚人工养殖的。 RXIvWc/huxx12c9Ap9Ezj3KH2wrCVlCgwa4XJHcak0kanf7y9AIfNcRrbKL7wN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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