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子长得有个性,又叫松子仁、海松子、新罗松子。棕褐色,三角形状,坚实的硬壳,壳内是白色的种仁。每年秋天的松树冠上,结满球形的果,其外层呈鳞片状,中间包裹一粒粒种子。
许多资料上介绍,人参、貂皮、鹿茸、东珠是向朝廷献的贡品。想不到的是松子,这种小野果,它不仅是寻常的零食,也是皇家的贡品。
满族祭祀陵寝和供奉九祖佛堂,有用松子的习俗。“今恭遇寿皇殿,安佑宫添供,高亲纯皇帝圣容位前,每逢朔望,各供干果九大碗,内应用松仁。”《打牲乌拉志典全书》一书中记载,可见朝廷对山野之果的重视。
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乾隆皇帝第三次东巡,曾写下《盛京土产杂咏》十二首,并赋有《松子》一诗:
窝集林多各种松,
中生果者亦稀逢。
大云遥望铺一色,
宝塔近瞻涌几重。
鳞砌蚌含形磊落,
三棱五粒味甘浓。
偓佺曾遗尧弗受,
小矣子房学步踪。
2015年10月,我在沈阳北方图书城搞新书签售活动,抽出时间去沈阳故宫游览。十几年前来过,那时对历史了解得不深刻。我来到崇政殿,有一伙游客在导游的讲解下,挤在殿前的台阶。其中有一个中年男人,举着自拍杆,在全神贯注地自拍,历史和他毫无任何相干。
沈阳故宫院内,进入大清门沿御路北行,正面就是崇政殿。它有两种柱子,廊柱是方形,殿柱为圆柱形。一条龙连接两柱间,龙头威严地探出檐外,龙尾伸入殿里。凸字形堂陛,殿内四根金柱,为沥粉贴金的金龙蟠柱。
乾隆八年(1743年),乾隆首次东巡,参加庆典的满蒙王公大臣、盛京官员和朝鲜使臣,事先在崇政殿前按品级排列。所有的程序准备好,诏书置于崇政殿,时间一到才能请出,交给礼部官员放入云盘内。小心地捧出大清门,再放到“龙亭”,移交校尉护送到大政殿前。礼部堂官将诏书接过,恭敬地捧出,放在殿前的黄案上。早已恭候阶下、按序排列的王公大臣官员,听鸣赞官宣布“有谕旨”,官员立即面北跪倒。
中和韶乐奏《元平之章》,君臣盛大的宴会开始。皇帝在大政殿升座,参加宴请的大臣行礼,然后按秩序分别入座。在饮宴期间歌舞为宴会助兴,演奏乾隆皇帝填词的《世德舞》乐曲,增加欢乐的气氛。
宴会的食品名称中记载,皇帝主桌“松仁一斤八两”,跟桌是“松仁一斤”,这些松子由吉林打牲乌拉总管衙门进贡。近日读《吉林乌拉皇贡》《乌拉史略》《清帝东巡》,走进那个远去的年代,书中都谈到松子。
打牲乌拉衙门在宣统元年绘制的《打牲乌拉捕贡山界全图》,清晰地标注打松子的“最要之区,是为三大阿、埋汰顶子、大小青顶子、梨树沟、蔡家沟、老黑沟、东西土山、火烧顶子、万寿、霍伦岭、平底沟、土大顶子、大王砬子、三岔山、三岔岭、柳树河子、四古顶子等处”。每年打捕大量的松子,作为贡品送往京城。乾隆十九年(1755年)前,采捕松子的办法十分落后,甚至是毁灭性的破坏。打牲丁放倒一棵棵松树,然后采捕松塔,采过的地方变成一片空荒地。采松塔的方式,对于大自然无疑是灾难,几十年生态都恢复不过来。乾隆皇帝知道后,曾经明令禁止这种恶劣的采捕。嘉庆元年又一次下令重申:“朕闻东三省每年所取松子、松塔,非将松树伐倒不能采取,若如此,竟将大树伐倒,不惟愈伐愈稀,尚与情理不合,实属可悯。将此著东三省将军总管,嗣后无论旗民采捕松子、蜂蜜,务须设法上树,由枝取下,不准乱行伐树。”从此以后,人们使用长杆,或在杆上绑镰刀,爬树时在腰围上羊皮,或穿羊皮叉裤和套袖,一些平常保护手段,没有人再敢用放树、取果子的原始方法。
红松生长缓慢,几十年才能结果,一两百年长成栋梁之材,它是长寿的象征。红松树王,生长在黑龙江省伊春市五营区的丰林自然保护区,树高三十八米,胸径一点七米,树龄大约有七百六十年。它是欧亚大陆北温带植物界古老的活化石。
红松子含油率高,富含蛋白质,具有丰富的维生素。自古以降,被称为“长生果”“长寿果”。明朝李时珍关注松子的药用价值,他在《本草纲目》中写道:“海松子,释名新罗松子,气味甘小无毒;主治骨节风,头眩、去死肌、变白、散水气、润五脏、逐风痹寒气,虚羸少气补不足,肥五脏,散诸风、湿肠胃,久服身轻,延年不老。”
白露前后时节,正是采摘松子的最佳时期。进入成熟期的松子,不及时收采,掉落到地上。碰上灵巧的松鼠,用它的俐齿剥落出松仁,搬移到树洞的窝里贮备起来,在严寒的冬天,成为果腹的美食。老人们常讲,松子是松鼠和松鸦的口粮,由于它的外壳硬,即使埋在土里几年,也不会发芽。当它们意外地让松鼠或松鸦嗑坏,接受土壤温度的培养,阳光的照射,发出新生的芽,形成大自然的秩序,维系着物种间天然的平衡。红松林的成长自然少不了松鼠和松鸦的功劳,松子是生存的根本,森林和动物在大地上和谐相处,形成巨大的生物链。法国动物学家布丰说过:“它们面容清秀,眼睛闪闪发光,身体矫健,四肢轻快,非常敏捷,非常机警。玲珑的小面孔,衬上一条帽缨形的美丽尾巴,显得格外漂亮。尾巴老是翘起来,一直翘到头上,自己就躲在尾巴底下歇凉。”
打松子由于特殊的原因,难以采用现代化的机器作业。人工摘采时,要爬十几米高的树上,把松塔打下来。下面的人捡取落下的松塔,装入麻袋里。古老的采捕方式,既消耗大量的体力,又具有危险性。每年这个季节,都有因采摘松子发生意外的事情,从树上不小心掉下来,摔断胳膊腿算轻伤,重者当场丢掉性命。
秋天收获的季节,红松枝头挂满果实。大一些的松塔,能剥出三两多松子。遇到好年景,一棵大松树上,就能采摘上几百个。松子有两种加工方法,热油炒的松子,吃起来喷香,外壳的色泽变得油亮。热锅干炒的松子,高温逼出原生的味道。不同的炒法,有不一样的味道。
小时候去姥姥家,外面大雪封门,铺天盖地的大雪,使山野一片银白,不能出门玩,只好待在家中。姥姥拿出一笸箩松子,让我和舅舅们嗑,免得在屋子里乱折腾。松子没有炒熟,拿起几粒后,手指粘上松脂味。由于松子壳硬,牙咬不开,只好用钳子。将一粒松子放入钳嘴,夹时不能用力过度。握钳柄要适力,否则壳和松仁会被压得粉碎,它们纠缠在一起。姥姥常说:“松子不能一次吃多,要不拉屎都是白色的。”有的松子壳上沾着松油,拿起黏在手上。
山区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十斤松塔一斤子,十斤汗水一颗塔。”在炕上的火盆边,听舅舅讲进山打松塔的过程,他说七道沟的松林密,遇到大年,用不了多长的时间,就能弄一麻袋。因为松树直径粗,需要身体条件好的人去采,不能恐高,必须会爬树。人们穿上“脚扎子”,这是自制的爬树土工具,犹如登山鞋,一寸来长的钢钉扎在树上,一步步地向上攀。小孩子身体轻,不想后果,全凭力气爬树。三舅身材瘦小,浑身是力气,他胆子大,有丰富的山野经验。
2013年秋日的一天,我和友人走进偏僻的山村。在守山人的陪同下,进入七号沟,我认识了野胡椒、野芝麻、牛蒡、紫杉、赤柏松、红豆杉的果实,看到阔大的红松林。他持的索拨罗棍,在草丛中拨来拨去,有时敲击树干。走进密林不远处,他建议不要往里走,这是长白山脉的老爷岭,真正的原始森林,近几年出现野猪和黑瞎子。
在屯子边的空地上,我们看到一片堆积的松塔,一只拴着铁链子的黑狗警觉地注视,守护新打的松塔。松塔的主人,包了四十垧林场的山地,今天恰逢松塔丰收年。他燃起一堆篝火,扔进新打的松塔。火遇到翠绿的松塔,散发出的烟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松脂味。从火堆里拨出松塔,找一块石头砸开,掉出香喷喷的松子。
松子,除了平常吃的零食,还能做出许多菜和糕点。具有特点的松仁鸡:土鸡一只,开水烫过后,剥下鸡皮,取鸡脯肉,松仁一些。两种食材拌均匀,剁成肉泥摊铺在鸡皮上,然后裹好鸡皮,入冷油热锅中略炸至皮黄。沥尽油入碗,上屉蒸熟,即可上桌食用。菜风味独特,肉中散发松仁的清香,又有肉的相伴,口感香而不腻。
三月的一天,朋友从新疆回来,送来一条大列巴,内有核桃和松仁,吃起来味道不一样。现在超市卖的松子,都是经过深加工的产品,每个松子有一个裂开的口子,美其名曰“开口东北松子”。即使不开口,也不会用过去的笨方法,大都借助松仁夹子,免去了手剥、牙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