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嘴蘑、猪拱嘴是当地人的俗称,它的学名胶陀螺,也叫胶鼓菌。猪嘴蘑长似黑木耳,又不是黑木耳。厚厚的肉质,咬起来如同皮冻的感觉。“蘑菇把嘴拱咧歪”,说明猪嘴蘑有致人中毒的特性,列为长白山的五十怪之中。
夏季是长白山的好季节,空气湿润,森林长出众多的蘑菇。山上有美人松、白桦树、岳桦林,各种野花野草,还有名字可笑的猪嘴蘑。它是两面性的菌种,如果吃多了,皮肤疼痒有灼热感,并且黏膜肿胀,嘴唇翻肿,可引发恶心、呕吐、腹痛、腹泻,中毒的症状。它又是食用的真菌,若经碱水漂洗处理,就能安全食用。
2013年6月22日,“首届汉语非虚构高峰论坛”在长白山结束,从二道白河出发返长春。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程,大巴途经敦化停在翰章广场,我和当地的文友下车,在这里和参会的作家们告别。
我带着旅行箱,留在敦化进行田野调查,被文友安排在金茂酒店。连续几天辛苦的会议,大家商量下午各回各家休息。我趁这个时间清洗随身换下的衣服,研究行动路线,合理安排此行。
吃午饭时,小夭热情相邀第二天去雁鸣湖,那是她单位的所在地。我们是老朋友,去年来敦化时认识的,她对当地很熟悉。送走文友回房间,找出要洗的衣服。一阵忙碌之后,将洗干净的衣服挂在衣架上,吊在洗手间的横架上。躺到床上,翻开《大德敦华》,读当地的文史,不放过每一处文字。其中有一篇写古驿路,随着时间的变化,早已破坏掉,路上发生过的人与事,鲜活地存在于历史中。
明永乐五年(1407年),吉林到额穆、宁古塔大道确定为驿路,沿途设多处驿站。清代对驿站的管理更加规范,后来修通额穆赫索罗站经敦化通往珲春的驿路。当时的驿路十分繁华,驮马车队,商旅云集,店铺齐备。流放边远的犯人,跋涉在这条路上,前往宁古塔,途中夜宿额穆。江南才子吴兆骞,明崇祯四年(1631年)生于江苏省吴江县松陵镇一个官宦之家,少时聪颖不凡,九岁即能作《胆赋》,十岁写《京都赋》。清顺治年间,吴兆骞因科举案发配宁古塔,路经额穆宿驿站,苦寒的边陲之地,粗犷的自然风光,不同于江南的阴柔美,曾留下诗作:
树梢月犹见,
城头角已残。
荒途归五国,
归骑发三韩。
吴兆骞的诗句,写出额穆的真实景象,地处水陆交通要冲发达的盛况。额穆是满语古地名的汉译,意思是“枣形的湖”,或“水边”之意,两种说法都没有离开水。这水是珠尔多河,它是牡丹江的支流,“珠尔多”在满语中是渡口的意思。河水发源于张广才岭山脉的老爷岭西南,流淌经过额穆镇,在敦化市黑石乡丹南村西北入牡丹江。根据记载,额穆为清室发祥之地。乾隆三年(1738年),此地设额穆赫索罗佐领衙门,负责管理张广才岭地区的军队、地方事务。下设意气松、额穆赫索罗两个驿站,它是吉林通往宁古塔、珲春的必经之路。
对于镶嵌在每一块砖里、每一条石中的历史,血脉的气息不会蒸发。它们不是简单的符号,每一个物体都贮藏着过去的记忆。这不是竹纸竖笺的线装书,它每个脱落的细节,犹如掉下的书页,需要我们一一辨认、分析、考据、调查、整理,恢复一本完整的史记。我不是清洁工,擦拭干净染上的时间锈痕,而是保存它的真实面貌。
我决定抽时间,一定上古驿路,走吴兆骞的流放路,寻找驿马留下的蹄印。那天几位文友陪同,来到额穆已经是中午。当地的一位友人接待,他告诉我们前方修路,要等到几个月后通车,此行只能到这里为止。
午饭在一家小餐馆,友人的热情让我们备感温暖。服务员端上一盘菜,我以为凉拌木耳,这是下酒的好菜,友人笑呵呵地说:“这可是长白山的宝贝,当年是贡品。它是猪嘴蘑。”我夹一个送进口中,感觉和木耳的味道不同。友人介绍这种特色的菌蘑:柞树的生长速度慢,每根柞木上,只生长一次猪嘴蘑。它和蘑菇不一样,晒干以后不能保存,只能在生长的季节鲜食。猪嘴蘑喜潮湿的环境,每年夏天雨季,林间雨丰沛,在新采伐的柞木树皮缝隙中,成簇或一丛生长。雨下得越大,它长势越快,务必及时抢摘,太阳一出来,猪嘴蘑就会变得蔫巴不能食用。这种蘑菇每根柞木只长一次,以后不再生长,这一特性极其罕见。当地人对它又爱又怕,它的口感好有咬头,比木耳好吃,还是占上风。
小灰是草木灰,含有碱的成分,在它的作用下,可以将猪嘴蘑洗得光滑。清水冲洗猪嘴蘑,直到不见小灰的踪迹。最后还要用碱或小苏打,把猪嘴蘑浸泡一会儿,再一次,一遍遍地清洗,食盐反复地揉搓。
我出生在天宝山的榛柴沟,来到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睛看到父母以外,就是绵延起伏的大山。从小吃山上长的野菜,吃过多种蘑菇,榛蘑、松蘑、元蘑、冬蘑、平菇、黄蘑,猪嘴蘑倒是第一次听说,也是头一回吃。未能上古驿站探寻,却能认识新的菌类,不虚此行。
米·普里什文在森林中遇到守林员的小女儿,她对这位大作家说:“蘑菇夜里才会走路,半夜里我怎么看得见?这呀谁都看不见。”在夜色中,大森林静下来,童话般的蘑菇在无边的草木间游荡,吸足天地的精气。多年前,读完这段话不理解,人过五十再读,终于明白其中深藏的道理。我离开额穆,回到山东的家中,搜集猪嘴蘑的资料,弄明白它生长的情况,对它有了深入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