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父母爱孩子,孩子也爱父母;不光我们需要家庭,家庭也需要我们。爱是需要能量的。父母孩子彼此获得爱的能量,家庭和个人之间也需要彼此获得能量。不光如此,更大的能量来自社会,来自人类天性中的社会良知。这种存在于个人、家庭和社会中的良知,它们在生活之上,而不在生活之中;也就是说,我们并不控制良知,而是我们被良知控制。就像自然之道控制了水的流淌一样,良知之道控制了爱的动力。海灵格先生的家庭排列疗法,是目前为止我所知道的对这种爱的能量流动的最好观察和实践运用实务理论。他的观察所得和实践研究,在很大程度上深受中国哲学的启发和影响。与海灵格先生的家庭排列疗法思想一致,并且我本人也深受家排疗法的影响,我把发生在家庭里的这种爱的能量流动及其影响叫做家庭成长心理动力学。
海灵格把个人在家庭中发展的“清白感”和“罪恶感”叫做个人良知。受清白感和罪恶感的驱使,我们在家庭中表现出各种行为,实际是一个自我的适应和发展过程,在大部分情况下,这个过程是下意识的,但经过引导,人们可以意识到。以前的阿德勒博士,从另一个角度观察到了类似的现象,他用个人的“自卑感、优越感和完整感”来描述自我在家庭和社会中的适应和发展过程。用“罪恶”和“自卑”两个词语来形容自己,好像有点太露骨,中国人不喜欢,我们可以用“歉疚感”来理解;用“清白”和“优越”又有点太骄傲,我们可以用“安定感”来形容;用“完整”有点缺乏情感色彩,我们可以用“完善感”来形容。
个人在家庭中生活和发展,带着“歉疚感、安定感、完善感”的交互影响,我们可以保持内在的稳定。因为对父母亲有歉疚感,我们愿意接受父母的缺点,听从他们未必完全正确的意见和建议;因为对孩子有歉疚感,我们愿意接受孩子的缺点,满足他们未必完全正确的心愿和要求。歉疚感,让我们的爱变得谦逊而温和,这是一种饱含能量的关系。这种谦逊,创造了家庭心理关系的和谐安宁,我们得到了安定感。定则生慧,我们可以更好应对和创造生活中的物质形态或精神空间,体验到生活的完善感。这是用中国哲学中庸平和的表达方式来描述的那股看不见的力量。歉疚感的力量是柔滑的,海灵格用罪恶感来命名这股力量,凸显了这股力量的强大。
我们在关系中经历和体验着良知,而这也是一种罪恶和清白的感受形式。因为所有我们的行为都会影响其他人,并因此造成我们清白或罪恶的感受。就像我们的双眼,无时无刻不在分辨光明和黑暗,我们的良知也无时无刻不在分辨着我们的行为是伤害还是滋养着关系。当行为伤害关系时,我们会感受罪恶感;当行为滋养关系时,我们就会感受清白感。
罪恶与清白都同样服膺着一个更高的力量。这更高力量使得罪恶与清白同时存在,并且一前一后地引导着它们走向同一个方向,透过这样的方式,确保我们走在正确的轨道上。有时我们会希望能够自己掌舵,但这更高的力量并不因此罢休,我们不过是轨道上的过客。这更高力量我们称之为“良知”,良知遵循它自有的规律运行,那是一种你看不见的力量,也就是中国哲学里面的“道”。
人与人的关系有几个已然存在的先决条件:归属、平衡和序位,这三者之间相互牵制又互补。透过良知的作用,我们体验到归属、平衡和维持序位的需求。它们总是同时运作,但也各有不同的目的,也各有不同的罪恶和清白的方式。所以,随着目的和需求的不同,我们会经历和体验不同的罪恶和清白感受。
当罪恶和清白的感受是为了达到“归属”时,我们会以分离、疏远来经历和体验罪恶感,而以舒服、亲密来经历和体验清白感。
当两者是为了达到施与受的“平衡”时,罪恶感会以责任呈现,而清白感会以自由或是期待的形式呈现。
当罪恶与清白是为了达到“序位”的目的时,我们会以内疚、对被惩罚的害怕来经历和体验罪恶感,而以尽责、忠诚来经历和体验清白感。
即使有时我们与他人看来相互对立,但透过良知的引导,我们在生活中所有的行为都朝向“归属、平衡或序位”。因此我们会经受到与他人之间因良知目的的不同而带来的冲突,同时我们内在也可能因为同时经受不同目的而产生冲突。因此,为了达到平衡,良知会为了达到归属的目的而禁止我们的某些行为,但同时为了维持序位,又否定为了达到归属的某些行为。
比方说,当我们以他人伤害我们的程度等量回报对方时,我们“平衡”的需求会感到满足,并认为这是公平的。然而在此同时,我们也牺牲了归属的需求。
为了同时满足归属与平衡,我们必须以低于对方伤害我们的程度回报对方。如此一来,虽然我们牺牲了平衡,却达到了爱与归属的目的。
相反,如果我们以对方所给予我们“好”的程度等量回报,我们满足了平衡却无法照顾到归属的需求。如果希望同时满足平衡和归属的需求,我们必须回报多于对方所给予我们的。当我们回报了对方所给予我们的礼物之后,对方就要以同样的原则以多于等量的礼物再次回报。以这样的方式,施与受能够达到平衡,归属与爱的流动也会在往来的循环中达到。这就是礼尚往来的心理学含义。
我们也可能同时体验到归属的需求与序位间的矛盾。举例而言,母亲告诉她的孩子,他因为顽皮而必须留在房间里。当她独自将孩子留在房间里时,序位目的就达成了。但是孩子会开始生气,如此一来,虽然满足了序位,却违反了爱的原则。但是,如果母亲在一小段时间之后,解除了对孩子的惩罚,虽然此举违反序位的原则,但是却强化了她与孩子之间的爱与归属。
无论我们如何回应我们所碰到的情境,我们都同时会感到自由和罪恶。有些罪恶感是伴随我们终身的,我们无法也不用消除它,要学会与它和睦相处。
海灵格先生认为,父母养育之恩惠,会让孩子身上存在一种罪恶感,他们觉得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从父母亲那里“窃”来的。海灵格先生并没有阐释为什么这样,他是看到了这种罪恶感如何产生了能量,并影响了孩子的行为。我认为,这种罪恶感与孩子形成自我感和追求独立感有关系。在生命的头两年里,自我逐渐形成。随着自我的形成和不断发展强化,自我需要把自己和环境区别开来;大概在5岁左右,超我开始形成,这个代表了社会规范和道德标准的自己,实际上是自我具备了人与人之间的界限意识和界限行为。这种自我意识的觉醒使得孩子们产生一种背离父母亲的内疚感——我从父母那里得来的变成一种罪恶,保持清白感让我们对自己满意,这种清白欲望让我们自然地想要消除罪恶感。
孩子们怎样消除罪恶感呢?
路径一,做个好孩子。孩子们用他们的行动,让父母亲满意;父母亲的笑容可以消除他们的罪恶感。
路径二,做个坏孩子。坏孩子是不需要罪恶感的,他们向父母提出无理苛责的要求,让父母亲不满意,并且受到父母亲的批评指责甚至打骂,这样他们就不用内疚了。
但孩子们还是不满意。做个坏孩子,当然对自己不满意,尤其当青春期到来的时候,更加的不满意。他们迫切地想要确定“我是谁”这个答案。做个好孩子,也不满意于自己长期以来为了让父母满意而活着,尤其当青春期来临,他们特想为自己做点啥或者不做点啥,对父母亲无休止的“无理要求”开始抗拒。而抗拒本身又会增加罪恶感。在这种情感的漩涡世界里,人们想要学会没有愤怒,是艰难的。坏情绪只会增长坏行为,坏行为只会增加罪恶感,罪恶感又会增加坏情绪,生活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把孩子和父母困住,而支起这张网的是爱。在这场爱的纠葛中,谁都不好受,爱并没有变成一股暖流。对吗?所以,照诚法师说“让爱变成暖流”不是文艺语言,而是一种可探寻的修为路径。佛家净土宗用的办法是戒除“贪嗔痴慢”,将“贪婪”从“爱”当中剥离。有没有发现爱当中确实掺杂着贪婪的。
我们不是只在孩子时期才有罪恶感。罪恶感和清白感的胶着,伴随着我们整个人生。只不过在不同的生命阶段,它们会有不同的侧重或者不一样的行为反应。成年人,对自己正步入老年或已经暮年的父母亲依然有罪恶感。为了缓和、消除这种罪恶感,就像当年的孩子时期一样。我们的基本策略也不外乎两种选项:
一种是否定。不敢面对它,继而否定与父母亲情连接的重要性,以疏远和各司其职来与父母亲相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体验到成人感、独立感;心理学说的心理断乳,基本就是这样一个离开父母的过程,但是伴随而来的是罪恶感。否认连接的重要性和意义感,并不能完全消除罪恶感。
另一种是肯定。那就要面对它,继而以增加和提升与父母亲情连接,以理解和亲近融合来与父母相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仅体验到成人感、独立感,还体验到来自血缘关系中的责任感、使命感和成就感。这种紧密相连,与心理学说的心理断乳没有矛盾,它不同于未能顺利完成心理断乳的依赖感。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人类特有的精神反哺。反哺是一种经常看见的自然之道,人类生活在其精神世界中,对父母亲的精神反哺是一种进化了的行为。尽管如此,只要父母亲还存在着出现危局(死亡)可能,我们依然不能消除罪恶感。罪恶感使得我们更加重视亲近融合。这个路径也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路径,至少单从这个角度讲,中国人在家庭关系处理方面是最有高度的。现在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点一点地证明了中国哲学的普世性和中国传统文化的科学性,尽管我们从来不强调我们传统文化的科学性。(很遗憾,马克思也没有好好研究过中国文化,是我们自己主动拿来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并为我们所用的。学习、反思、发展、完善,这也是中国文化的科学态度和科学性质。)
不仅孩子对父母有罪恶感,随着孩子的成长和逐渐成人,父母对孩子也有罪恶感,尤其当他们的孩子发育得并不令人放心的时候,父母亲总觉得是自己的养育过错导致了孩子的人生不安全,罪恶感驱使他们想继续为孩子做贡献。这样的父母碰到第一种情况的孩子,父母的爱和操心会变成子女眼中的侵扰,他们的爱充满矛盾、冲突和纠葛。这样的父母遇到第二种子女,父母的爱和操心比较容易被子女理解,倘若能找到比较好的相处之道,爱就变成了一股暖流,流淌在家庭的港湾里。
是驾驭而不是控制:骑在一匹驰骋的马上,你要做的是控制你自己而不是控制马;帆船或者冲浪,你要控制的是你的帆船和冲浪板,而不是试图控制海风和海浪。这叫驾驭。同样,个人良知在推动着我们的行为,我们需要的是控制自己以顺应良知的力量,让它带着我们走向正确和幸福。
良知,之所以给这股力量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它是正确的、值得你信任的。怀疑,会让你失去良知的,就好像骑手跑丢了胯下的马儿,他就只能自己使劲跑;冲浪运动员掉了冲浪板,他就只能泡水里游泳了。
当新媳妇刚进夫婿家,不知道要怎么正确地面对婆婆的时候,良知让她忐忑不安。新媳妇只要告诉婆婆自己忐忑不安,不知要怎么做才可以与婆婆相处得愉快。婆婆会被儿媳妇的“傻得可爱”和真诚打动,良知会让她开心并内疚,婆婆会接受和照顾这个媳妇,他们很快会相处融洽。
当小孩子初入学校,读书遇到困难。孩子是父母亲爱情和婚姻的标尺,可以衡量他们爱情和婚姻的正确感、价值感和高度,怎么可以学习不行呢?良知让妈妈开始紧张,为了消除这种紧张感,妈妈学习了大量教育方法,参考询问了不少意见,然后,他对孩子提出各种应当如此那般的“正确要求”,孩子可能好转,也可能维持原样或者更加糟糕。随着年龄增长,孩子会抗拒和回避这些要求。这相当于,妈妈本来骑在良知的马儿上,与孩子一起前进;现在妈妈把马儿换成了一叠书籍,她骑着“教子有方大全”和孩子一起赶路。她不知道自己实际上经常跟孩子脱节,因为她已经习惯骑在书本上的感觉——它不挣扎——那良知的马儿时刻在运动,不好控制。倘若这位妈妈换一种方式,把自己交给良知的马儿,控制好自己,让马儿带着她跑。她可能会跟孩子说:“你作业拖延、困难(具体事情),妈妈觉得紧张不安,我怕你跟不上学习要求而不开心,我不知道我可以怎样对你有帮助。”解决问题的路径和方法很快可以在孩子与妈妈的对话中浮现出来;或者,孩子可能会说:“让我自己来,您只要在我做作业时候别站在我身后就好了。”
良知在你心里,所以,驾驭良知也可以叫做“用心去成就”,而不是动脑子与良知对抗,或者想自己创造一个良知出来——禁止使用假货。
但是,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我们没有能力驾驭良知。就好像有人一拳朝你打来,你自然的反应就是伸手遮挡,朝着过来的力量回击。只有那些受过高级训练,并且已经改变自己的自动反应模式的太极高手,会顺应对方力量,接住,并顺着那股力量运行自己的身体,可以与之回旋融合,也可以借力打击造成对方的自我伤害。
一对父母为女儿的教养问题而求助于咨询师。母亲为女儿设下一些行为规则,但她觉得并未得到丈夫的全力支持。有时,丈夫还起相反的作用。
咨询师给了他们基本的原则:
第一,为了养育孩子,父母亲会因为承袭各自原生家庭所看重或者所缺乏的价值,而对于养育方式及其轻重有不同的考虑。
第二,孩子会侦测并服从父母两方原生家庭所看重或缺乏的行为规则。
第三,当父母一方抵触另一方对孩子的教养方式时,孩子表面上会遵从强势的一方,但实际上会与弱势的一方越来越像。
接下来,咨询师让这对父母看到孩子是怎样同时爱着他们两个人的。这时,父母亲的脸色都亮起来了。
最后,咨询师建议父亲告诉女儿,当她与妈妈相处融洽时,他有多开心。
当夫妻双方发现对方不接受不配合自己的教养方式的时候,他们的自动反应方式是“我是清白的,都是他/她的错导致的”。当他们彼此看到女儿对双方的需求的时候,他们找到了真实的力量。两股力量开始融合。实际上,女儿的需求更在于她期望看到父母亲因为自己而更加高兴,绝不是相互埋怨。
当我们在社群中处于较低位阶而得到较多照顾时,良知会以较强大的力量来使我们与社群保持联结。当我们在社群中变得越有力量、依赖的需求越少时,良知也逐渐对我们松绑。但是当某个社群成员愈虚弱时,他也将因良知强大的连接作用而对社群保持忠诚。所谓社群,最早也是最牢固的就是家庭。所谓虚弱的社群成员,在家庭系统中指的是孩子,在职场上是基层员工,在军队里指的是一般士兵,在教会中则是一般的信众。
为了社群中较高阶层成员的福祉,在序位层级上较低的人常愿意牺牲他们的健康、清白、幸福、生命,甚至当序位较高的成员以所谓更高目的而利用他们时,他们仍然愿意献出他们的一切。这些人翘首仰望着在社群中较高阶的成员。他们就像是刽子手随时准备好让双手沾染血迹;像是士兵不顾一切地为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奋战到底;也像是忠心跟随牧羊人的羊儿,即使被带到屠宰场也甘之若饴;他们是一群随时准备付出任何代价的无辜受害者。这就是孩子,他们为父母和祖先奉献自己,修补父母或祖先所留下的缺憾,为自己从未做过的事做出补偿,背负自己未曾承诺过的沉重包袱。
以下是一个实际案例:
一位父亲责备了他生闷气的儿子,而儿子当晚在房间上吊自杀。
当这位父亲逐渐年老,他仍背负着良心严厉的谴责。有一天,他记起和一个朋友的对话。在他儿子自杀前几天,孩子的母亲坐在桌旁说自己再次怀孕了。儿子激动地大叫:“天啊,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了。”然后这位年迈的父亲终于了解,当初孩子的自杀是为了消除父母生活空间不足的压力,他为父母和当时尚未出生的胎儿——他的弟弟或妹妹,挪出生活的空间。
如果父亲在那个时候重视孩子正生的闷气——他正为陷入困局而不开心着,他在清白感和罪恶感之间较劲。最后,父亲的责备,让他做出了选择:你们即将有另一个孩子,我选择离开。可是父亲却陷入长期的罪恶感。原本父亲可以对儿子说,家里条件局促,爸爸妈妈需要他一起照顾即将出生的弟弟或妹妹,要是愿意跟爸爸挤在一张床上,对爸爸来说是一件开心的事情。那孩子就不用生闷气,更不用离开;他可以选择使命感、体会价值感。
因此,真正能达到和解及平静的良善,需要遵循一种截然不同的、隐微存在于事物运行中的单纯法则。完全不同于良知运行的方式,这样的法则就像伏流于地底下的水一般,安静无声、难以觉察。但良知却常敲锣打鼓地不断评价着单纯存在于当下的一切。比如说,就像一个孩童步入花园,好奇地观察着所有生物的成长,他全神贯注地倾听鸟儿在丛林里发出来的声音。然后一个大人走过来,说道:“看,这里好漂亮!”这一刻,这个孩童就不再专注于身旁的一切,他失去了对当下一切如是的观察和联结,取而代之的是评论和价值判断。
驾驭良知靠的是遵循这种细微的法则来生活,印象中佛教有一句话叫做“当作如是观”,就是这个意思。
良知时时刻刻使我们和家庭及群体牢牢牵系,虽然意识上未曾觉察。比如说,家庭中一个女儿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亲而牺牲了自己的婚姻幸福,却遭到其他手足和家庭成员的贬低和嘲笑。之后,可能家庭中某一位不知情的侄女,无论她个人对此事的立场或是观点如何,却重复了她姑姑的遭遇,并且经历同样的痛苦。
在此,我们看到了另一种秘而不宣的良知运行方式。它凌驾于我们个人的良知感受,并与之背道而驰。我们的道德理智常使我们无法觉察更深刻运作于自身的良知,我们常为了遵循个人良知而与道德理智背道而驰。
个人良知的存在是为了维持序位,它常会以驱力、需要和本能反应的方式使个人感受到它的存在。更深沉的家庭良知就像序位一般,以一种隐而不见的方式存在及运作着,我们只有透过它的影响(通常是因为忽视这种更深沉的良知而受苦时),才能确认它的存在。它的难以觉察也正是大部分孩子遭受痛苦的原因。
家庭良知和与我们相联结的人有关,包括我们的父母、手足、亲戚、朋友、伴侣和孩子。透过良知,他们在我们的心灵中有一个位子。当原本归属于群体的某些成员被排除在外时,这种隐而不见的良知就会开始产生影响。当我们出于害怕而同声谴责、不愿正视这些成员的命运,抑或是家庭其他成员伤害了他们而不承认自己所做的罪行,更别说是面对或是尝试解决这样的状况,不论我们付出或得到了什么,他们必须为我们所得到的付出代价,且不会为此得到任何的感谢或荣耀。良知将照顾那些遭到拒绝、排除、遗忘或死于非命的命运,除非能够在心中给予受到排除的成员一个位置、在心中为他们发声,并且将这些成员归属于系统的权利交还他们,否则那些仍然安全地归属于家庭或团体的成员将无法得到平静。
这种家庭良知的力量是隐秘而强大的,它有以下几项基本的运行法则:
第一,归属的权利
家庭的良知给予每一位成员同等归属的权利。它确保每一位成员都平等地受到承认。家庭良知在“归属感”上的运作方式要远比个人良知复杂。即使在家庭内发生谋杀,家庭良知也知道加害人与受害者都拥有相同的归属权利。
许多家庭和家庭系统会否认某位成员归属于系统的权利。比如说,当一个已婚的男人因为外遇而有非婚生子女,他或他的妻子可能说:“我不想知道关于这个孩子或是他母亲的任何事,他们不属于我们的家庭。”或者当某一位家庭成员受苦,比如说祖父的第一任妻子死于难产,在家庭中,其他成员出于害怕而不再提起她的事,像是她从来不存在一般。或者某位家庭成员违反家规而其他成员说:“你使我们蒙羞,我们跟你断绝关系。”
实际上,那些相信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人,只不过在说:“我们比你更有权利归属于这个家庭。”或是“你放弃了你归属的权利。”在这样的情况下,所谓的“善”不过是“我有较多的权利”,而“恶”不过是“你的权利较小”。
胎死腹中或是早夭的孩子在家庭中,其归属的权利通常因为遗忘而遭到否定。有时候父母会以死去的孩子的名字为另一个孩子命名,这样的行为显示讯息是:死去的孩子不再归属于家庭,已经找人取代他的位置了。这个死去的孩子无法保留属于他自己的名字。
在这样的情况下,家庭成员通常认为对被剥夺归属权的成员不公平,而产生罪恶感,即使在意识层面并未觉察,但他们渴望补偿这样的不公平,并且将限制自己生命的发展。这个情况通常发生在晚辈身上。
第二,强迫性的重复
当家庭系统中某位成员归属的权利遭到否定,不论是由于他受到轻视或者遭受骇人的命运,或是其他人不想承认这个成员为了他人而空出位子,或者他未得到应有的感谢,要求平衡的力量将会驱使系统中的后代成员透过认同而模仿过去遭到排除成员的命运。认同的后代成员可能在意识上并未觉察,而且他也无法抵抗。一旦有成员的归属权利遭到否定,就会产生一股无法遏止的力量,这种力量将会努力恢复系统原来的完整。为了要补偿对某些成员的不公义,将会有其他成员模仿或是重现他们的命运。
对家庭系统良知而言,这是一种补偿作用,然而在层次上,良知像是一种古老的意识。它盲目地追求平衡而对成员没有任何的帮助或疗效,只是重复受害者的痛苦而没有产生任何的疗愈。系统对于早期成员所做的不公义之事只是重复在后来的成员身上,但并没有带来任何益处。对于受到排除和遗忘的成员来说,状况并没有任何改变。要寻求解决之道就必须超越家庭系统良知的层级。
第三,序位阶层
每一个群体都存在着先来后到的“序位阶层”,也就是先到者在序位的较高阶层。这意味着,根据这样的序位,先到者将比晚进者有较高的优先序位。比如说,在一个家庭中,祖父拥有较高的序位,孙儿则在序位阶层上处于较低的位置。
因此,根据此原则,在需要做出补偿时,系统良知将无视对晚进者的公平,因为晚进者并不拥有与先到者平等的地位。当两者在系统内平衡的法则上产生冲突时,良知将以先到者为优先,而无视对晚进者的平衡原则。
比如说,即使是为了捍卫父母或祖父母的权益、补偿他们的罪恶,或者使他们从过去沉重的生命际遇中解脱,家庭系统都不允许孩子或孙儿干预父母或祖父母的命运。
在系统良知的压力下,所有后辈在没有觉察这股力量时,任意干涉长辈命运的行为终将注定失败。我们常看到,在家庭系统中,当某位成员以关心之名试图干涉其他人的行为时,他们盲目却自以为是,这样的举动终将招致失败,甚至造成自我伤害。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在家庭系统中后辈的身上。他们自以为有能力介入,但却终将感到无力;他们自以为介入有正当性,但终将经受罪恶感;他们自以为能够改善别人的命运,却终将以悲剧收场。
家庭系统受到古老的序位法则支配,常常会造成家庭成员的不幸或是痛苦,而不是减轻。系统中要求晚进成员补偿过去成员行为的后果,造成一个永无止息的悲剧循环。只要这样的序位法则仍停留在无意识的层面,它就仍会强而有力地影响我们。然而,当它的运行方式浮上意识层面,我们就能够以一种较有益而非重复悲剧的方式来满足序位法则的目的。继而,另一个要求先进成员和晚进成员(家庭中所有成员)有同等权利的平衡系统中伤痛或是不公义的序位法则就能开始运作。这样的序位法则可以称之为“爱的序位”。相较于试图以一个悲剧来补偿另一个悲剧的盲目的爱,这样的爱是有智慧的,它以一种带来疗愈的方式平衡系统,并且透过好的事来停止不好的事。
当家庭系统中某位成员受到排除或是遗忘,家庭良知就会起作用来维护完整性。但我们可以与家庭良知协商,一旦被排除者的存在得到承认和尊敬时,系统就能再次建立它的完整性。我们可以做的是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承认和尊敬那位被排除的家庭成员。比如,重组家庭第二任妻子可以在心里告诉第一任妻子:“你是第一,我是第二。我承认因为你让出妻子的位子,我才能够在这里。”如果第一任妻子因为受到不公义的对待而受苦,这位第二任妻子可以说:“我承认我的婚姻使你付出代价。”她可以继续说:“我选择这个男人作我的丈夫,并且继续保持和他的伴侣关系,请你友善地看待我。也请你友善地看待我的孩子。”在家庭系统排列中,我们常可以看到第一任妻子因为这些句子而放松,并且在她得到适当的尊敬时,她能够响应来访者的要求。然后,序位就再次被建立。这些是在系统排列治疗过程中的举措,如何可以在日常生活中提高自己的修为,以达到与前任妻子的心灵友好呢?这就需要我们走出已经习惯了的自我思维模式,去重新理解自己和他人的关系。如果第二任妻子能够站在客观公平的立场,去看待第一任妻子的人生遭遇,并从内心体会自己的幸运感和爱的责任感。通常可以找到发自内心的承认和尊重对方的感觉。爱的法则将会引导良知的力量带给他们新的家庭动力。
同时,我们要做的第二件事是找到命运替代者自己原本的位置,去做好自己而不是别人。当一个孩子受着那股他意识不到的力量去替代被排除者的命运的时候,他就弄丢了作为爱的延续者的家庭使命。
一位母亲前来求助,她的儿子今年八年级,最近一年以来,孩子越发不成样子。根本就不想读书,并且到了糟蹋自己的程度。
结果发现,孩子的叔叔是一个吃喝嫖赌都在行,无所事事的在家庭中的坏家伙。孩子父亲和他的其他成年家人,对于孩子的这位叔叔是嗤之以鼻,并且敬而远之的。孩子的不良状况,正是从他们一家搬离原住地,来到这个新的城市之后越发严重的。妈妈以为,是换了这所新学校之后,孩子的功课跟不上导致的。这只是表面上的道理,实际上这个道理并不存在,因为孩子拒绝帮助行为。
给这位母亲的建议是,从她这里开始,给这位小叔子一个地位。对方也是一个人,一个正在与自己命运抗争的人。并且和孩子讨论他的长辈们,帮助孩子意识到他是不能代替长辈们的,也不能超越权利试图改变上一代人的行为。尊重爸爸和叔叔以及他们的选择,把来自父母和其他长辈的付出好好接受,将来可以用一种新的属于他的良好方式帮助他们传递下去。这是他的荣誉和使命。
当我们以爱的序位为出发点,就能将为了平衡过去家庭系统中不公义的家庭责任告一段落,罪恶和后果将回归到它原本的位置上,以一个悲剧来平衡另一个悲剧的恶性循环就能够停止,而开始一个良性循环。不管前人为此付出何种代价,晚辈就是要接受前人所给予他们的;无论前人做过些什么,都荣耀且尊敬他们的存在;让一切是非善恶随风而逝。那些被系统排除的成员有重新归属的权利,我们无须恐惧这些成员,而应感觉并接受他们的祝福。为此,我们需要在心灵中为他们保留一个位子,那是他们原本的归属的权利。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够再次感到完整。
这就是家庭转运之道——爱的法则。
当我说灵性良知的时候,灵性并不显现在我眼前,因为我在表达我想要表达的意思,我行使了自主意识。灵性良知,实际是道的运行,它不在任何人的意志里面,相反,任何人的意志都受道的制约。听说海灵格先生把老子《道德经》读了上百遍,我相信是真实的。道,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而存在;道,无处不在;道,不离日用常行内,直到天地未画前;道,须臾不可离也。依从道的运行,遵守道的法则,与道同行,则执一以为天下牧,一就是道。
海灵格先生的研究和实践告诉我们,灵性领域中,尤其是在灵性家庭排列中,一切都取决于:我们是否愿意让自己被引导,是否将自己交与指引着我们的这股灵性力量,并深深地与其融合。我们借由几种方式,经历和体验到这样的指引。
首先,在我们必须采取行动的恰当的时刻,会有灵光一现给我们,就像有人请求我们的帮忙或支持时,我们就已经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那样。这样的灵感总是鲜活的,它会突然出现,要求我们依它的指示行事。当我们有所质疑时,它便会感到失望并放弃我们,让我们依自己的考虑行事。于是,我们便又被丢回旧有的经验中,被隔绝于解答之外。
在这个灵性领域之中,任何自以为是的行动及意图都不会成功。若我们与“道”各自为政,在面对自身及他人遭遇到与爱相违的失序时,就会缺乏让一切回复正常的力量。
其次,在这个导引之下,我们会感到思虑清晰并充满力量,不再需要向他人寻求建议或帮助。来自道的导引,会伴随着我们,无论我们身边是否有人支持、评断、拒绝或批评我们。
然而,道会遗弃任何想透过反对团聚而阻挡爱的人;它是一股力量,会将原本对立分离的双方拉在一起。
灵性良知如何影响灵性家庭排列?这份爱的力量如何展现于排列之中?我们看到,这股来自心灵深处的力量,以令人印象深刻的方式呈现在家庭系统排列之中。我们可以借由观察排列中代表们及旁观者随着排列进行所做出的反应,看到灵性良知的作用。这些心灵的移动会先由排列中的代表们感知到,然后借由代表们的动作反应,旁观者也会感知到它们,甚至受其牵动而融于其中。
因此,灵性家庭排列进行的方式跟一般人所认知的家庭系统排列并不全然相同。传统的家庭系统排列是由来访者从在场的人之中挑选出代表其家庭成员的人选,并一一排出他们的相对位置。(注:家庭排列的基本内容是,借由这些家人代表者在现场的感受——他们报告出他们所在位置和方向时的感受,案主可以观察到发生在自己家庭里的生命情感故事。排列师予以恰当的语言引导,化解案主家庭中的心灵矛盾,帮助案主看到新的选择和这种选择中运行的爱的力量。案主带着新的认知从排列治疗现场走向未来,改变已经开始。)灵性家庭排列则只需要极少数代表的参与。参与的人通常只有来访者,或来访者的代表,以及某个关联者,比方说伴侣的代表。这两个人仅被要求面对面地站在场中,除此之外,无须做任何事。
过了一段时间后,代表们可能会突然开始有些动作反应,仿佛是受到某种外力的影响,让他们不自主地做出某种动作。这样的举动,看起来好像是代表们自主的,实际上是受到一股来自外在的、更伟大的力量的影响。这显示出,代表已经与驱使他们有所举动的动力接轨。唯有当代表能够专心于场中,没有任何企图或预期,才能达到。当代表有所企图时,比方说,想要帮助他人或掩盖事实时,他们就会失去与这股更伟大的力量的联结。而旁观者的专注也会受到影响,或许因而开始骚动。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从代表的举动便可判断出,是否需要另一个代表的加入。当某位代表持续地注视着地上,这可能表示他正看着一个死去的人,如此,便需要再找一位代表躺在这位代表所注视的位置。又或者,代表可能会持续望向一个方向,这时,便需要加入一位代表站在他所注视的地方。
代表们的动作应该是很缓慢的。当代表迅速地动作时,是出于代表自身的意图,而非外来力量的影响。这种状况下,这个代表便不值得信赖了,需要其他人来替换。
最重要的是,排列的领导者必须避免用个人的角度来解读排列的进行。排列师也应该同样臣服于这股更伟大的力量之下,等待心中浮现灵感,引领他们至下一步,或下一个他们应该说出或由代表说出来的句子。
除此之外,借由代表们的动作,排列师也会持续地收到提示,了解到代表内在感知的情形,以及这些举动可能或必须的方向。比如说,当代表面对地上的死者,往后退或想转身离开时,排列师会等待片刻,再介入将代表带回场中。代表们所呈现出来的反应及动作,并非出于个人意愿,而是受到排列的动力影响。同样,排列者是不自觉地跟随排列背后动力的引导,适时地以某种方式介入或加以说明。
而这些心灵的移动,会将我们引领至何处?它们将使破镜重圆,因为它们同样也是爱的移动。
一旦我们看到了解决的方向,便无须等待这些移动的完成。因此,很多排列并不会进行到底,而是在某个部分便打住。我们相信排列的效果会持续地在来访者的心灵上起作用。这些移动,对心灵有深刻的影响,它们并不仅是提供针对问题本身的解决之道,还具有关键性的疗愈效果,而我们必须给予它们一段时间让效果呈现出来。
若要让家庭系统排列与这股心灵深处更伟大的力量同步,排列师也应与之同步。排列师必须超越善恶好坏之分,对每个人给予同等的爱与关怀。当排列师透过内在与这股来自心灵层面的力量相联结,在背离大爱之时,他便会立刻觉察到。当排列师排列时将过错怪罪于某人,或同情某人的悲惨遭遇时,他就偏离了灵性良知意识所主张的大爱。当然,这种背离的情形可能会不断发生,直到排列师学会仔细地感受这股更强大的力量并臣服于它,了解这个力量对爱的定义,接受所有事物的本貌。
灵性良知能够引领我们用爱超越个人良知的限制,也让我们不会因为忽略集体(家庭)良知的作用而受到伤害,因为它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灵性良知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遵循着优先顺序法则,透过它,我们了解到与每个人的联结,了解到每个人都有其一席之地。灵性家庭排列中,我们始终带着爱来面对一切事物,并以事物本来的面貌接受它们。灵性家庭排列,始终是为了生命、爱与和平而存在。这是一种与道合而为一的境界。
既然如此,有没有比灵性排列和家庭排列更简单的路径可以与道合而为一呢?如果有,它在哪里?
它在中国哲学里,我们中国人惯用的一个词汇“天伦之乐”就包含了丰富的家庭生活内涵。中国语言的精炼足以要用一本书来阐释“天伦之乐”,这个留待日后再说;而本书后面的内容都吻合“天伦”,即道的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