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解释这股清奇的浪潮呢?那些修习巫术的是看着哈利·波特长大的。伴随这些人成长的还有美剧《圣女魔咒》( Charmed )——主角是女巫三姐妹——以及美剧《吸血鬼猎人巴菲》( Buffy contre les vampires )。里面有个叫薇柔(Willow)的角色,一开始是个腼腆、没有存在感的高中生,后来成长为一名法力强大的女巫。这些耳濡目染或许都起到了一点儿作用。在一个仿佛所有事物都联合起来与你作对,让你觉得现世动荡、自我飘摇的时代,魔法似乎成了一根相当实用的救命稻草,是充满生命力的飞跃,是让自己能扎根于此世的一种方式。在2017年7月16日的简讯电子简报里,杰克·帕克拒绝深究“古人的魔法究竟是宽心药还是真有效?”这个问题。“重点在于,管用且对我们有利,不是吗?(……)人们总是寻找生命的意义、我们存在的意义,我要去哪儿,怎么去,为何要去,我是谁,我会成为谁等,一直问个不休。但如果我们能抓住两三样让我们安心的东西,感觉自己还掌着舵,那为何要往汤里吐痰呢?”我本人并没有在严格意义上修习过魔法,但我在这里找到了在别处 [25] 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定期地遁世和畅游于幻想而辩护时要捍卫的东西。坚持积极思考,邀请大家去“发现内在的女神”,这样的巫术潮流也成了个人拓展这一庞大门类中独立完整的一个分支。有条极细的分界线将这项自我拓展——充满了灵修的意味——与女权主义及政治赋权(empowerment politique)分隔开来。后两者都包含了对压迫体制的批判。但在这条分界线上,有些内容值得玩味。
或许,日益加剧的生态灾难也削弱了科技社会的威望与震慑力,打开了自称女巫的心理阀门。当一个看似极度理性的理解世界的体系最终摧毁了人类最赖以生存的领域时,人们可能会重新质疑曾经习惯地视为理性与非理性的一切。实际上,机械论的世界观见证了某个至今已消失的学科的形成。最新的一些发现让人们发觉它们不但不是什么光怪陆离或江湖行骗的路数,其结论反倒和女巫们的直觉洞见不谋而合。“现代物理学,”斯塔霍克曾在书中写道,“说的不再是某个固定物质里分开与隔离的各种原子,而是几波能量流、几种可能性、几个现象。一旦我们去观察,它们又会产生变化。现代物理学承认了萨满与女巫们一直了然于心的东西,即能量和物质不是分散的几股力,而是同一个东西的不同形态。”
与那时一样,我们正在目睹各种支配地位的加强——这种加强的象征之一就是某位肆意宣扬厌女情绪与种族主义的亿万富翁竞选世界上很强大的国家的领导人;于是,魔法作为被压迫者的武器卷土重来。当一切貌似不可挽回时,女巫闪现在暮光之中。她是能在绝望中找到希望宝藏之人。“当我们开启一段新历程时,生命、富饶与再生的能量都围绕在我们身边。当我们与这些能量联合时,就会发生一些奇迹。”在记录2015年去新奥尔良帮助那些从卡特琳娜飓风中脱险的人们的文字中,斯塔霍克曾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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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权益与性少数派权益的捍卫者和保守思想的拥护者之间的冲突日益加剧。2017年9月6日,在美国肯塔基州(Kentucky)的路易斯维尔(Louisville),当地的WITCH组织举行示威来捍卫该州最后一个且正面临关闭风险的自愿流产(IVG)中心。他们叫喊着:“美国的宗教狂热者从1600年起就把女性权益钉在了十字架上。”
由此我们可以窥见某种时代精神,它是由精密的高科技与压迫的陈规陋习混合而成的奇特综合体。由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的电视剧《使女的故事》(
The Handmaid's Tale
)就牢牢抓住了这一时代精神。于是,2017年2月,有一群女巫,包括前来助阵的女歌手拉娜·德雷(Lana Del Rey),聚集在纽约的特朗普大楼楼下施法,以期罢黜总统。组织者们要求参与者设法弄到“一条黑线、一点儿硫粉、几根羽毛、一点儿盐、一截橙色或白色的蜡烛,再加上一张唐纳德·特朗普的‘丑’照”。作为回应,民族主义的基督徒们建议背诵大卫的诗篇来围堵这种精神进攻。他们还在推特上传话,带的标签是“#祈祷抵抗”(#PrayerResistance)
。对,画风奇特……
在2015年8月发布的一份(相当疯狂的)报告中,纽约风尚局(le bureau de style new-yorkais)的K-霍尔(K-Hole)宣布已经认证了一种文化新趋势:“混乱魔法”。它没有搞错。那一年,有一项面向一百万名信仰异教的美国人展开的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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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的女研究员发现:“当我开始要就此在本子上书写时,跟我谈话的人只是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我。离开时,还怪我随波逐流!”
作为一种精神与/或政治的修行,巫术也是一种美学,一种时尚……还是一条商业金矿。它在Instagram网站上有自己的标签,在Etsy
网站上有自己的虚拟货架。它有自己的权威女巫和自营女店主,在线上售卖运气、蜡烛、魔法书、超神食粮、精油与水晶。它点燃了服装设计师的灵感;各大品牌趋之若鹜。这没啥可奇怪的:毕竟,资本主义总是以商品形式把它一开始就要毁掉的东西再卖给我们。但这里也有一些天然的亲缘性在起作用。让·鲍德里亚(Jean Beaudrillard)在1970年就点出,消费意识里讲的是关于“奇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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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了魔幻的想法。在报告里,K-霍尔列出了魔法逻辑与品牌策略逻辑之间的平行对比表:“二者都是与创造有关。但一个品牌的推广意味着将一些理念植入公众脑中,而魔法是把理念植入你的脑中。”魔法有“自己的象征和符咒”,品牌有“它们的商标与广告语”。
远在巫术还未变成可盈利的概念时,化妆品业已经靠着众多女人对魔法的隐秘怀念大捞了一笔。它卖给女人们各种瓶瓶罐罐,各种神奇的活跃成分,各种蜕变成蝶的承诺,各种魔幻的噱头。有个叫格蕾森亚(Garancia)的法国品牌就表现得很明显。它的产品名包括“有超能力的魔法油”“魔鬼番茄”“女巫的蒙面舞会”以及“我的红血丝消失了!”。类似的还有天然奢侈品品牌苏珊·寇福曼(Susanne Kaufmann)。它的品牌创始人是个“在布雷根茨(Bregenz)丛林里长大的奥地利女性。在她还小时,她的祖母对植物的热情感染了她。她凭着这一腔热爱研究出了一些药方”。 [29] 同样,英文单词“Glamour”(对应法文的“Charme”)已经失去了最初的“魔力”的意思,而只单纯表示“美丽”“光彩”;它现在关联的是演艺圈以及与它同名的女性杂志。“父权社会偷走了我们的宇宙,又把它包装成《时尚》杂志与化妆品 [30] 的样子还到我们手里。”玛丽·达利(Mary Daly)总结道。 [31]
女性杂志里常有一个专栏,说的是每日护肤流程。里面总有一个女性展示如何护理皮肤,或者更全面来说是如何保持身材与健康,引起了广泛的共同关注(当然也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样的主题出现在油管的许多频道上,以及很多其他的互联网网站上(其中最有名的是美国网站“Into the gloss”)。我们甚至还能在女权主义的传媒上看到这些内容。各大化妆品的产品线构成了一座丛林,人们要花很多时间、精力与金钱来巡游。而那些护肤专栏就是要让女金主们徜徉在这片丛林里,让她们保持对品牌与商品的执念。每日护肤流程的内涵包含了培养某种特定的专业知识、女性之间的小秘密(比如被采访者常说这是她母亲传授给她的),是某种具有积极原则与协议的科学,是一种节律,透着秩序感、掌控感与愉悦感。在时而混乱的日常里,这样的存在可以视作低配版的女巫入会仪式了。另外,我们也会说,护肤是有一套“手法”的,掌握得最好的人就会被称为“女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