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便于谈论本书所涉及的一些问题的主要方面,这里将首先简要地对经常出现的一些关键词作初步界定,而围绕这些关键词的探讨也是对消费主义的注解,对于这些关键词的详细讨论将在之后的章节中逐步展开。
这里的消费主义一词有别于任何经济意义上的消费概念,是关于消费的意识形态性的理论指认。消费是消耗,对立的是节约,延伸就是浪费,潜台词是丰盛,是生产盲目扩大的结果;消费是占有,根源于需要,虚假需要逻辑是只有需要的增长,而缺乏真正独立的需要。建立在此意义上的消费主义是指缺乏批判意识地沉溺于消费,把物质的占有和消耗当成美好生活和人生目的的价值观念及其在这种价值观指导下的生活方式。这种物质指向的消费并没有排除人类精神的需求,相反,消费主义使得消费本身变成一种精神的需要,换句话说,人们消费的不是商品和服务的使用价值,而是通过消费某种商品和享受某种服务来实现由这些商品和服务所表达的符号象征意义。在消费主义的影响下,则会滋生各种不良的消费行为,如炫耀性消费、为面子而消费等,这些消费行为由不真实的消费需要所牵引,这里的“不真实”并非指消费主体非自我意识的消费意志,而是指这种消费意志本身的不纯粹性、被动性。同时,消费主义对人的精神层面的破坏也是显而易见的,消费反映一定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成为人与人交往的主要手段,但此阶段因为消费主体自身的差异性会导致消费结果的非正义性,由此带来消费主体精神层面的各种困境,如价值追求的虚无、劳动观的异化、幸福观的物化等。
此外,撇开“意识形态”自身显而易见的虚假性外,在中国语境下作为一种社会意识也不乏中立性的一面,尤其是在消费对经济发展发挥了基础性作用的现实条件下,因对消费的重视而产生一种全新的消费观念,由此形成一种意识形态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这种意识形态的价值导向是向上的、积极的,有利于经济社会的发展和人的发展,尽管当前这种消费的意识形态还尚不成熟,也不足以对抗消费主义自身蕴含的消解人、物化社会的消极力量,如何剥离出可能会产生不良影响的因子、如何积极培育可能产生积极影响的因子,才是把握消费主义的应有态度和立场。
消费社会(Consumer Society)是20世纪下半叶西方社会理论中出现的一个重要概念,由法国学者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1929—2007,又译名尚·布希亚、波德里亚)在其著作《消费社会》(1968年)中首次提出。鲍德里亚把消费社会界定为资本主义发展到全新阶段——消费本位的理论概括,他指出,“消费社会也是进行消费培训、进行面向消费的社会驯化的社会——也就是与新型生产力的出现以及一种生产力高度发达的经济体系的垄断性调解相适应的一种新的特定社会化模式”。 它与“后现代社会”“后工业社会”“丰裕社会”“景观社会”“消费者社会”“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等描绘这一特定历史阶段的概念一道共同呈现了西方社会资本文明的某种特质和可能趋势。不可否认,资本增殖逻辑下的消费已经脱离生产的束缚,在扩大再生产以及推动社会经济发展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由此显示出人类活动从生产领域向消费领域的转移,总之,消费继生产之后成为社会生产体系乃至社会运行体系的核心。构成消费社会的基本要素包括物(商品)和由物作为载体的符号,以及为消费符号象征意义而存在的消费者,在消费社会,由于人的需要被制造、控制,所以源于虚假需要的物和符号的消费控制了消费者,也颠倒了人与物的主客体关系,这种消费异化思想也是继马克思劳动异化、卢卡奇物化思想之后有关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社会制度下人的异化的又一强有力的批判武器。
那么,究竟中国是否也已经进入了消费社会、能不能进入消费社会,学术界对此展开了激烈讨论。有学者认为,一个蓬勃旺盛的消费社会正在中国兴起, 有学者强调,中国开始出现了消费社会的征象, 有学者认为中国正在从生产型经济向以市场为主导的、以满足消费欲望为目的的消费社会转变, 还有学者指出,中国目前是一种特殊类型的消费社会,只能消费社会的低端产品, 以上这些描述和界定,既有参照西方消费社会理论来解释中国消费现象和问题的,也有立足中国当下消费现象和问题进行反思的。笔者认为,中国还不具备西方消费社会的相关特征与指标,目前社会应该是以生产为主导的社会向以消费为主导的社会过渡,很多特点呈现本土性和独特性,为实现美好生活需要消费不断升级,故称之为消费新阶段。
不管中国当下是不是存在一个与西方消费社会那样的消费社会,一个事实是不可忽视的,那就是中国在经历改革开放40多年的发展之后,社会经济持续增长、人们生活富足,消费能力与消费观念得到了极大的改观,并且随着全面深化改革的开启,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突破口,通过扩大消费刺激经济的发展趋势是十分明显的,因而,消费对生产和经济发展的作用和意义日益凸显;同时,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和数字技术的不断成熟,消费网络化不但在结构上改变了消费者群体的整体面貌,还对他们的消费喜好、消费习惯、消费行为以及消费观念产生了相当的影响。这些变化与西方消费社会有共同之处,也有中国特色的明显区别,这标志着短缺经济时代的终结和新的经济发展阶段的到来。与之相适应的消费呈现出新的阶段性特征,因此,概括为“消费新阶段”。这种“新”既包含了微观层面消费者更加注重自我表达的消费思维转化,也包含了宏观层面国家在倡导消费以促进经济发展所进行的政策调整和战略部署,还包含了在思想观念层面出现的各种消费新认识和新判断。从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看,纠结是不是消费社会还是消费新阶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如何面对中国社会发展过程中出现的这样一种发展性和阶段性状态及特征?尤其是在思想文化、价值观念出现各种负面评价和不良后果后怎样适时引导、调整、规范它们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