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对父亲的记忆少之又少。据很多人说,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每当想到这一点,我就感到更加遗憾。我从人们那里听到的只有对他的热情赞扬。他有着“一颗悲悯天下的仁爱之心”,这是我常听到的评价。他也确实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了这一点,比如,他关心和照顾父母,对10个兄弟姐妹及其他人给予关怀和经济上的资助。此外,他相貌堂堂,性情阳光,极具魅力和幽默感。他还是个出色的商人,机智聪慧,才思敏捷,精力过人。在他人生最后的岁月里,英国那边的分支机构经营不善,他在美国赚的钱不仅要养活我们一家,还要养活我的叔叔、婶婶以及远在英国的表亲,这可是一笔庞大的开支,父亲只得设法做得更好。为此,他工作得更辛苦了,并且几乎长期在美国各地出差。
我5岁那年,父母带我到弗吉尼亚的温泉城进行短途旅行,一身病痛的父亲希望身体能有所康复。这次旅行中有三件事让我印象深刻。第一件是附近的山顶积雪融化,导致山洪暴发,洪水滔滔冲进城中,害得我们被困在酒店好几天。第二件是我与以生产肉制品出名的斯威夫特家族的一个成员交上了朋友,我父母在提到该家族的财富时总是带着极大的敬意。不过现在想来,那时他们的财富积累尚处于早期阶段,相对而言,数额也算不上很大。
第三件就是“葡萄-坚果”事件。一天早上,母亲告诉我,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去餐厅点早餐吃。虽然父母无疑是想要赶走其他人,独自占用卧室——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我还是把这事儿视作父母开恩。单独坐在餐桌前,我感到非常自豪,因为我终于可以自己点餐了。我已记不得是当时作为小孩子的我已经会自己看菜单,还是我让服务员把菜名报给了我听。无论如何,一种叫“葡萄-坚果”的食物都深深吸引了我,在这之前我从没听说过这个菜名。于是我就点了它。“你以前吃过这个吗?”服务员用怀疑的口吻问道。“没吃过,但我想试试。”我答复道。“我不认为你会喜欢它,”他说,“最好还是点别的吧。”我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难道我还不了解自己的想法吗?我坚持点了它,然后“葡萄-坚果”被端了上来。从那时起,直到后来很长时间,我的牙齿都格外敏感。我总能记起那道“美妙”的早餐菜品像沙砾一样磨着我的牙齿。当时服务员就站在我身旁,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吃那道菜。我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愤愤地说了一句假话:“我喜欢这道菜。”但从那以后我再没点过“葡萄-坚果”。
7岁那年,父母带我和莱昂到英国消夏。维克托那时成了“问题孩子”,大家都认为最好把他送到著名的戴维森医生夏令营去培养纪律性,那个夏令营位于宾夕法尼亚州的库尔博镇(Coolbaugh)。尽管我们在英国度过了一个愉快而又难忘的假期,但在我记忆中父亲就像没跟我们待在一起似的。显然他只不过是把我们带到了英国,随后又把我们带回了美国,然后趁下一次夏季商机到来之前在美国四处搜罗拍卖品。这次暑假旅行只有一件事情让我对父亲留下了深刻印象,但这件事并不太令人愉快。在回程的船上,我在乘客中颇受欢迎,大家喜欢鼓励我站到他们前面,看我高扬着下巴,带着羞赧之情背诵《啊,船长!我的船长!》 。其实我只需要一点点鼓励就够了。在抵达港口前两天的晚上,船上举办了传统的船长晚宴和娱乐活动,乘客和船员一起参加。大家一致邀请我再次背诵惠特曼的悼诗。我对此充满自豪和期待。不过,一盆冷水随即泼了下来。父亲认为我年纪太小,不能在晚宴上待得太晚。此外,他认为得到众多成人关注对于小男孩的成长是有害的。于是父亲自作主张取消了我的表演,我闷闷不乐,早早地上了床睡觉。第二天我才知道,父亲替代我在晚宴上背诵了这首长诗。至今我仍能记得这件令人不快之事,父亲有意夺走了属于我的荣光。毫无疑问,他这么做,对我来说是不公平的。
奇怪的一点是,我发现与父亲经常表扬他人的做法相比,我对父亲的大多数记忆都是他不讲理或者吓人的一面。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是“他的行为就像是对一个残疾的橄榄球运动员的拙劣模仿”,或许我应该觉得这话是相当风趣的,即使我对橄榄球运动员是什么样子几乎一无所知。遗憾的是,我还记得父亲说过下面这样的话,“我不会让你好好过周末的”,“我会把你打得刻骨铭心”,以及“我会让你粉身碎骨”。最后两句话显然不是开玩笑,父亲总是用这两句话训斥我那经常做错事的哥哥维克托。为什么我会记得这些可怕的威胁之词,而不是父亲肯定也说过的那些迷人的、十分风趣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