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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梁惠王 [上]

《孟子》7篇,各有篇名。篇名只是取自篇首的字词,没有特别的意义。每篇分为上下两卷。

本卷共7章,主要阐明“王道”“仁政”思想。前五章为孟子与梁惠王的对话,涉及义利之辨、民本理念、仁政措施、政治责任、贫富差距、仁者无敌等。后两章分别是与梁襄王和齐宣王的对话,包括保民而王、仁政基础、不为与不能、推恩原则、仁政措施等。具体来说,第1章倡明仁义乃治国之本,分析上下争利将给治国带来的危害,即所谓“义利之辨”。第2章以史例阐述圣王之德“与民偕乐”的道理。第3章阐明王道之始在保证正常生产、遵循自然法则,让百姓获得基本的生活保障。第4章强调王者为政之道必须关注民生,避免率兽食人。第5章讲行仁政而天下无敌。要求少用刑罚、减少赋税、深耕细作、修习人伦与社会准则,增强凝聚力。第6章强调不贪杀人才能安定天下。第7章提出有不忍之心是保民而王的基础;区分行仁政之不能与不为;阐述推恩(推己及人)的重要性;批判不行仁政是缘木求鱼;要求制民之产、办好教育。

【原文】

[1.1]孟子见梁惠王 。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 ,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万乘之国 ,弑其君者 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 !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注释】

①梁惠王:即魏惠王,名䓨(yīng),在位时魏都由安邑迁到了大梁(今河南开封),故又称梁惠王,惠是他的谥号。

②叟(sǒu):老丈。

③亦:只。

④征:取。

⑤乘(shèng),一辆四匹马拉的兵车称一乘,古时诸侯国大小以兵车多少论。

⑥弑(shì):卑杀尊,如臣杀君或子杀父等称为弑。

⑦餍(yàn):满足。

【译文】

孟子见梁惠王。梁惠王说:“老先生不远千里而来,也会有些利于我国的良策吧?”

孟子回答说:“王为什么定要谈‘利’呢?只讲‘仁义’就行了。君王讲‘怎样对我的国家有利?’大夫讲‘怎样对我的封地有利?’士人和百姓讲‘怎样对我自己有利?’上上下下争相逐利,那国家就危险了。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杀天子的定是拥有千辆兵车的诸侯;拥有千辆兵车的诸侯,杀他的定是拥有百辆兵车的大夫。万辆兵车中有千辆、千辆兵车中有百辆,不能算不多吧。但是,假如把‘义’放在后头而把‘利’摆在前面,那些人不夺得君位是永远不会满足的!相反,从来没有讲‘仁’却遗弃自己父母的,也没有讲‘义’而轻慢自己君王的。王啊,只讲‘仁义’就可以了,何必讲‘利’呢?”

【品鉴】

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利字当头,治国必将危殆;高扬仁义,理政方有根基。

孟子生活的战国时代,诸侯争雄,战乱频仍。魏国是与韩、赵“三家分晋”,从春秋时的晋国独立出来的,战国初期时国力在七雄中最为强盛,这与魏文侯广纳贤才、厉行改革分不开。后经武侯,到武侯之子惠王,国力已大不如前,特别是惠王在位时攻打韩,韩紧急求助于齐,齐派田忌为大将、孙膑为军师伐魏相助,惠王派庞涓和太子申为将抵御齐军。齐魏马陵之战(公元前342年),魏军损失十万,魏将庞涓自尽,太子申被俘并遭杀害,魏从此一蹶不振。魏先是向齐纳贡,紧接着被秦屡次打败,献出河西之地和上郡的十五座县城,后来还被楚国打败过。惠王时魏国迁都大梁,因此魏惠王又称梁惠王。

当梁惠王见到孟子的时候,面对前来游说诸侯的思想家,他急于寻求富国强兵的良方,这在当时,似乎都在情理之中,孟子对此也心知肚明。但是,思想精深、有雄才大略而又能言善辩的孟子,一上来就抓住对方提到的“利”字做文章,从一定意义上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从本书来看,也当是开门见山、开宗明义:作为君王,治国不能“利”字当头,倡导仁义才是根本。接下来,孟子从正反两个方面阐述自己的主张:一方面,推演、引申上下争相求利的危害;另一方面,摆明推崇仁义的正面效应。最后结论也就水到渠成,自然呈现。

关于义利问题,历史上有许多的争论,被称为“义利之辨”。孔子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算是这个问题的发端。史家司马迁也感慨系之地写道:“余读孟子书,至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曰:嗟乎!利,诚乱之始也。……自天子至于庶人,好利之弊,何以异哉?”并认为,孟子“义利”思想继承了孔子的基本原则。荀子《大略》篇中也说:“盛世重义,乱世重利。”这些大致反映了儒家的基本思想倾向。

孟子是不是一概反对“利”呢?这就得全面了解孟子的相关思想了。朱熹认为,这里“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实际上说的是“仁义未尝不利”。后面章节我们将会看到,孟子关于保民、养民、教民等民本思想很丰富,利民主张也很深刻。总体而言,孟子是强调以义制利的。我们可以理解为:孟子根据不同受众,将君、民区别对待,分类指导。

【原文】

[1.2]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 ,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

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 ,经之营之 ,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 ,庶民子来 。王在灵囿 ,麀鹿攸伏 ,麀鹿濯濯 ,白鸟鹤鹤 。王在灵沼,於牣鱼跃 。’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 :‘时日害丧 ,予及女偕亡 。’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注释】

①沼:水池。

②经:规划。

③营:建造、施工。

④亟(jí):急,赶快。

⑤子来:像儿子帮父母那样来效力。

⑥囿(yòu):畜养禽兽的园地。

⑦麀(yōu):母鹿。鹿:指公鹿。攸:在动词前相当于“所”。

⑧濯濯(zhuó):肥壮而有光泽的样子。

⑨鹤鹤:原作“翯翯”,(hè hè)羽毛洁白的样子。

⑩於(wū):语首语气词。牣(rèn):满。

⑪《汤誓》:《尚书》篇名,记载商汤讨伐夏桀时的誓师之词。

⑫时日:这个太阳,指夏桀。害(hé):同“曷”,何也,这里指“何时”。

⑬偕(xié):共同,一块儿。

【译文】

孟子见梁惠王。惠王站在池塘边,一面看着鸿雁麋鹿,一面问孟子:“贤者也以此为乐吗?”

孟子回答说:“只有贤者才能享受这种快乐,不贤之人即使有这些,也是无法享受的。《诗经·大雅·灵台》上说:‘规划建灵台,施工巧安排,百姓都行动,很快便落成。王本不着急,百姓太卖力。王从灵囿过,群鹿悠闲卧,群鹿肥又光,白鸟白又亮。王又到灵沼,满池鱼欢跳。’文王借助民力筑台修池,老百姓却很欢喜,把那个台称为灵台,把那个池叫作灵沼,很高兴那里有各种麋鹿鱼鳖。古时的贤君与百姓同乐,所以能享受快乐。《尚书·汤誓》里说:‘这个太阳何时才能灭亡啊,我们宁可和你一起去死。’老百姓恨不得和夏桀同归于尽,他即使有台池鸟兽,难道能独自享受吗?”

【品鉴】

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

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

与民同乐,才能真正而持久地享受快乐。贤德是享受快乐的有效前提,否则即使具备了物质条件,也无法获得真正的快乐。

人都有享受并获得快乐的需要。虽然统治者更有条件做到,但要真正而持久地享受快乐,就必须与民同乐。孟子用周文王和夏桀的史例从正反两个方面做了说明:文王与民同乐,要建灵台,老百姓都非常高兴,纷纷积极参与建设,干起活来就像儿子为父亲效力。文王所到的园林苑囿,也是一派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怡然自得的和乐景象。而暴君夏桀呢,自封为太阳,但老百姓恨之入骨,甚至不惜与他同归于尽。这样,纵然富有天下,夏桀也不能享受真正的快乐,即使有,终究也不能长久。

与民同乐应该成为处理政民关系的重要原则。公共事务如果不从老百姓的根本利益出发,社会发展的成果如果不能与百姓同享,那就很难让社会得到持续而稳定的繁荣。

“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这是一个不同寻常、颇有见地的命题。它表明,享受并不能简单地归结为被动接受外在刺激、并对这些刺激做出心理反应,而实际上涉及享受者对外物和自身的了解和觉悟,涉及人对于自己活动的意义的了解,这就有个境界(层次)问题了。譬如在今天,一个家业雄厚的企业家,他自身完全有条件得到充分的物质享受,但后来更为关心他人的艰难困苦,成了一个慈善家,此后他所获得的快乐便自会与先前有所不同。

如果享乐有境界(层次)的不同,那么划分的标准是什么呢?孟子认为是“德”。中国现代著名哲学家冯友兰先生的人生境界理论,也可看作是孟子思想的拓展。冯友兰先生认为,人生是有觉解的生活,或有较高觉解的生活,人在觉解中建立自己的意义世界或价值世界。他根据人对宇宙人生意义觉解的不同,划分出不同的人生境界。这些境界由低到高依次为: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自然境界的人对宇宙人生毫无觉解,似乎是一个混沌,完全是一种被动的人生;功利境界的人生略高于自然境界,是一种主动的人生,但往往表现为自私的、为我的、为利的;道德境界则超越功利境界,形成了较完善的人格,“利”转变成为公利也就是“义”,为利超越而成了行义;天地境界是理想的人格,是对宇宙人生的最高觉悟,这种觉悟使人的生活获得最大的意义,使人生具有最高的价值,这种境界既是自觉的,又是自由的。

现代西方著名心理学家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也表明,人的需要是多方面的,从低到高分别包括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爱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等。生存需要,包括饮食、睡眠等的需要;安全需要,包括安全、稳定、依赖、对秩序和法律的需要;爱的需要,包括追求爱和被爱、渴望交往等;尊重的需要,包括对获得成就、名誉、地位、自信、独立和自由等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使创造和挑战自我也成为一种享受。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从另外一个侧面印证了享受和快乐是有层次的。值得注意的是,孟子是从道德价值维度来衡量,具有鲜明的儒学特色。

【原文】

[1.3]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 ,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 ,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 。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 ,是亦走也。”

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 ,鱼鳖不可胜食也 ;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林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 ,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 ,申之以孝悌之义 ,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 ,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 ;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注释】

①河内、河东:魏地,河内指黄河北岸济源(今河南省)一带;河东指黄河东岸安邑(今山西省)一带。

②填然:形容击鼓声。

③走:跑,逃跑。

④直:只是。

⑤数(cù):细密;罟(gǔ):渔网。洿(wū):低洼之地。

⑥胜(shēng):尽。

⑦豚(tún):小猪;彘(zhì):大猪。

⑧庠(xiáng)序:泛指学校。地方学校殷代称庠、周代称序。

⑨申:反复强调。

⑩王(wàng):称王,统治天下。

⑪涂:通“途”,道路;莩(piǎo):通“殍”,饿死的人。

【译文】

梁惠王说:“对于国事,我真是尽了心力了。河内发生饥荒,就把部分百姓迁到河东,并调拨粮食到河内。河东发生饥荒,也照此处理。看看邻国处理政务,没有像我这样用心的。可是,邻国的百姓没减少,我的百姓也没增加,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回答说:“王喜欢征战,就让我用打仗来做比喻吧。战鼓咚咚响起来,双方兵刃已相接,这时有人丢盔弃甲、拖着兵器逃跑。有的逃跑了一百步停下来,有的逃跑了五十步停下了。跑了五十步的人嘲笑那些跑了一百步的。这该怎么看呢?”

王说:“这不对。只是没跑到一百步而已,可那也是逃跑啊。”

孟子说:“王既然懂得这个道理,也就别指望你的百姓比邻国多了。不违背农业生产的时节,就会有吃不完的粮食;细密的网不下池沼,就会有吃不完的水产;按照时令进山伐木,就会有用不完的木材。有吃不完的粮食和水产、用不完的木材,这就让老百姓生养和丧葬都无后顾之忧了。没有这些方面的后顾之忧,正是行王道的开端。五亩大的宅园,用来种桑养蚕,五十岁的人就能穿上丝织衣服;养鸡、狗、猪等禽畜,不要错过时令,七十岁的人就能吃上肉;种百亩大的农田,耕作时间不被占用,几口之家就不会挨饿。谨慎地办好学校教育,反复讲明孝亲敬长的道理,须发斑白的老人就不必背扛、头顶,负重上路。七十岁的人穿得上丝、吃得上肉,老百姓饿不着、冻不着,这样还不能让天下归服,那是没有的事啊。猪狗吃的是人的口粮,却不知制止;路上有了饿死的人,却不知开仓赈济。饿死了人,还说:‘不能怪我,都怪年成。’这与刺死了人,却说:‘不能怪我,都怪兵器,’又有什么不同呢?王不再归罪于年成,那么,天下的百姓就都来了。”

【品鉴】

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治国无道,终是“五十步笑百步”;各得其“时”,百姓“养生丧死无憾”。

梁惠王以自己“赈灾用力”为例,抱怨尽心国事,但并未取得与邻国相比更为明显的实效。深知就里的孟子并未避实就虚,而是直指问题的根本:不行王道疲于征战、侵夺农时等,相对于赈灾乏力而言,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一个连黎民百姓基本生活保障线都不能保证的统治者,何谈理政用心、遑论于国尽心?

“养生丧死无憾”,就是百姓生活的最低保障线,也是政治稳定的底线、国家复兴的基线。养家活口、解决温饱,自然是百姓生活的头等大事、一个国家的最大政治;临终关怀、死者安葬,也是社会生活的大事,切不可等闲视之。

要保障百姓的生活,就必须保证正常的生产。孟子反复讲到“时”的重要性:“以时”“不违时”“无失其时”“勿夺其时”等。“时”首先包括时节、时令,表明孟子真正抓住了以农立国的治国根本:百姓不仅需要树桑之宅、种粮之田,而且需要不失其时的制度保证和技术支持。附带说,“时”还包括时机、时势等,所谓“审时度势”。如:有人认为孟子的思想“迂远而阔于事情”,和梁惠王之流的交谈不过是对牛弹琴,一言以蔽之:不能审时度势。但当读到后面的“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一段,对孟子的良苦用心也许会有另外一种感触吧。

正常生产还必须遵循自然的法则:密网不入池、伐木要以时,……孟子这些思想萌生于对社会经验的总结、对自然生态的观照,在今天看来,其中包含着浓烈的生态意识,值得人们仿之效之、深长思之。

这里,还有必要说说“王道”。“王道”一词,在《尚书·洪范》中就已出现,所谓“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古籍中“王道”实际上指的是王者之道,是理想政治的最高的原则。孟子心中的王道是以仁义治天下,并力主崇尚王道、反对霸道。孟子认为:王道的基本特征就是“以德行仁”,以仁政的理论与政策,通过保民、养民、教民、利民而得人心;霸道的基本特征却是“以力假仁”,以武力暴力相威胁,而“仁”此时只是一个幌子。

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 也,兵也。”

寻找托辞,往往是失败者的惯用伎俩;敢于担当,恰恰是解决问题的良好开端。

饿死了人,说:“不能怪我怪年成。”就如同杀死了人,说:“不能怪我怪刀刃。”推脱责任的强盗逻辑,在孟子思想之光的烛照下昭然若揭、无所遁形。寻找托辞,往往是失败者的惯用伎俩;敢于担当,恰恰是解决问题的良好开端。

【原文】

[1.4]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

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 ,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以刃与政,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曰:“庖有肥肉 ,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 ?仲尼曰:‘始作俑者 ,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注释】

①寡人:古代诸侯自谦之词,意为寡德之人。

②梃(tǐng):棍棒。

③庖(páo):厨房。

④恶(wū):何。

⑤俑(yǒng):殉葬用的土偶、木偶。

【译文】

梁惠王说:“我很乐意接受你的指教。”

孟子回答说:“用棍棒打死人和用刀杀死人,有什么不同吗?”

梁惠王说:“没什么不同。”

孟子问:“用刀杀死人与政治害死人有什么不同吗?”

梁惠王说:“没什么不同。”

孟子说:“厨房里有肥肉,马厩里有肥马,可是老百姓面露饥色,野外还有人饿死,这就等于率领野兽来吃人!野兽相互残杀,人们尚且厌恶;作为百姓父母,推行政事却不能避免率兽吃人,又怎么配做百姓父母呢?孔子说:‘最早做出土偶、木偶来殉葬的人,该会断子绝孙吧!’只因为土偶、木偶像人,却被用来殉葬。而对那些让老百姓饿死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品鉴】

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以刃与政,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用棍棒打死人和用刀子杀死人没有两样,用政治害死人与用刀子杀死人也没什么不同。政治要突出以人为本,不能沦为杀人工具。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极端的贫富差距是社会不安定的重要因素。不能正确处理这一问题,统治者难辞其咎。打破平均主义,是现代社会的要求;实现公平正义,更是社会发展的方向。

孔子说:“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论语·季氏》)意思是:我听说,对于诸侯和大夫,不怕人口少,就怕财货分配不均;不怕财货少,就怕人心不安定。大概财物政策合理了,即使财货少也不怕;大家和睦团结了,就是人少也不要紧;上下安定了,国家就没有倾覆的危险了。孟子对贫富悬殊问题高度关注,并对统治者横征暴敛予以无情的抨击。贫富差距和社会公平问题为历代知识分子所关心,成为他们忧国忧民的重要内容。今天的所谓基尼系数正是衡量贫富差距的重要指标。打破平均主义,是现代社会的要求;实现公平正义,更是社会发展的方向。

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

行政漠视百姓疾苦,无异于率兽吃人;为官没有人文关怀,不会被民众拥戴。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最早做土偶、木偶来殉葬的人,该会断子绝孙吧!

从考古发掘来看,我国在公元前3000多年有过以人殉葬的历史,尤其殷商为最。在今安阳殷墟发掘的第23代商王武丁妻子妇好墓中,就有殉葬者16人之多。人殉葬制到西周逐渐消亡。孔子认为,过于像人的人形俑殉葬也是不可以的。我们推测:一则可能是孔子担心容易引起人殉死灰复燃;一则因为过于逼真,构成对人类尊严目标的误导。如果是这样,孔子思想无疑具有时代的进步性。秦始皇兵马俑远在孔子此言之后,但既有焚书坑儒之举,大兴土木建兵马俑巨阵,也就不足为怪了。“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表达了孔子对殉葬这一恶俗的极端痛恨。今天,当我们提及负面影响较大事件的初创者时,仍会用“始作俑者”来指称。

【原文】

[1.5]梁惠王曰:“晋国 ,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 ;西丧地于秦七百里 ;南辱于楚 。寡人耻之,愿比死者壹洒之 ,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 。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 ;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

【注释】

①晋国:这里指魏国。战国时的魏国是从春秋时的晋国分出来的。

②东败于齐,长子死焉:指齐魏马陵(今河南濮阳县北)之战。魏伐韩,韩求助于齐,齐军以田忌为大将、孙膑为军师,在马陵大败以庞涓和太子申为统帅的魏军。庞涓自杀,太子申被俘。

③西丧地于秦七百里:马陵之战后,魏国多次败于秦国,失河西之地和上郡的十五座县城。

④南辱于楚:魏军为楚将昭阳所败,失八邑。

⑤比:为,替,给。壹:全,都。洒(xǐ):后作洗,引申为洗雪。

⑥方百里:百里见方,纵横各百里。

⑦易:疾,速。耨(nòu):锄草。

【译文】

梁惠王说:“魏国,从前天下没有比它更强大的国家了,这是老先生您所知道的。但传到了我这儿,东边被齐国打败,长子也牺牲了;西边被秦国打败,割让了七百里土地;南边也遭到楚国欺侮。对此我深感耻辱,希望为死者一雪此恨。该怎么办才行呢?”

孟子回答说:“有百里见方的土地也能让天下归服。王如果对百姓施行仁政,少用刑罚,减少赋税,要求深耕细作,勤除杂草;让年轻人在闲暇时修习孝亲敬长、忠诚守信的道理,在家侍奉父兄、在外服务上级。这样,即使让他们造棍棒也可以抗击秦、楚的坚甲利兵。

“而那些国家占用老百姓的生产时间,使他们不能[好好]耕作来奉养父母。父母饥寒交迫,兄弟妻儿离散。那些国家让老百姓陷入深渊,王去讨伐他们,有哪个能与王匹敌呢?所以说:‘有仁德的人,天下无敌。’请王不要怀疑!”

【品鉴】

仁者无敌。

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 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

施仁政、行王道,天下无敌;修孝悌、讲忠信,众志成城。

“仁”是一个先于孔子而出现的观念,《诗经》《尚书》等书中都已提到,但多指仪文美备。孔子则把“仁”提升为人之为人的一种价值原则,即《中庸》所谓“仁者,人也”。《孟子·尽心上》所说的“仁也者,人也”。仁是确立人自身以及处理人与他人关系的基本原则。那么,仁的基本含义是什么呢?《论语·颜渊》中记载:“樊迟问仁。子曰:‘爱人。’”仁者爱人以亲子、兄弟等原初的自然关系为基础:“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论语·学而》),然后逐层展开:“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论语·学而》)从亲子之爱、手足之情到群体之爱,仁道原则逐步提升为一种普遍的规范。这一规范的落实必须从自我入手,这就是孔子强调的“为仁由己”(《论语·颜渊》)。具体可以从两方面看,一方面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这是从积极方面说;另一方面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颜渊》),这是从消极方面说。但要真正达到“仁”的境界,却绝非易事。孔子评价自己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论语·述而》)说自己不过是不断朝仁圣的理想努力罢了。

孟子继承并发展了孔子的思想,认为仁是人的重要特质:“仁,人心也”,仁是“人之安宅”(《公孙丑上》)。仁是人本身固有的:“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告子上》)它源自人人皆有的“恻隐之心”或“不忍人之心”:“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公孙丑上》)孟子仁政思想正是建立在性善论这一基础之上:“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公孙丑下》)先王有仁爱之心,于是施行仁爱之政。施行仁政符合人性,深得百姓的支持,治理天下就能轻而易举。

在这章节,孟子提出了施行仁政的一些基本主张,如要求在法制上少用刑罚,经济上减少赋税,农业上深耕细作,教育上修习人伦与社会准则。孟子认为,通过推行仁政,社会就能稳定,凝聚力也会增强,一旦国家遭遇危难,百姓会奋力保家卫国。孟子还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公孙丑下》)真正施行仁政即使不得已要迎战,也能战无不胜。这也就是所谓“仁者无敌”。

【原文】

[1.6]孟子见梁襄王 ,出,语人曰 :“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 :‘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 ?’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 ,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 ,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 。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 ,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 。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 ,沛然谁能御之?’”

【注释】

①梁襄王:梁惠王的儿子,名嗣,一说名赫。

②语(yù):告诉。

③卒(cù):同“猝”,突然。

④与:从,随。

⑤七八月:用的是周历,相当于夏历五六月。间:中间,内。

⑥油然:云气上升的样子。

⑦浡(bó)然:兴起、旺盛。

⑧人牧:牧民之君,统治者。

⑨引领:伸长脖子。

⑩由:通“犹”。

【译文】

孟子见梁襄王,出来告诉别人说:“远望不像个君王,近看也没什么威严。他突然问我:‘天下怎样才会安定?’我回答说:‘天下统一才会安定。’‘谁能统一天下?’我回答说:‘不喜欢杀人的君王能统一天下。’‘谁会追随他?’我回答说:‘天下人没有不追随他的。王知道禾苗吧?七八月间天旱,苗就枯了。要是天上涌起乌云,下场透雨,禾苗就又旺盛地生长起来。像这样,谁能阻挡得了?如今天下的统治者,没有不喜欢杀人的。假如有不喜欢杀人的,天下百姓就都会伸长脖子盼望他。真要是那样,百姓归服他,就像水往低处流,水势汹涌谁能阻挡得住?’”

【品鉴】

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

热衷战事、草菅人命,政局必难安定;推行仁政,爱民亲民,百姓翘首以盼。

【原文】

[1.7-1]齐宣王问曰 :“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闻之胡龁曰 ,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 。’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 ,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 。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 ,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 。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注释】

①齐宣王:齐威王之子,名辟疆。

②齐桓、晋文:指春秋五霸中的两位。前者名小白,后者名重耳。

③胡龁(hé):齐大臣。

④衅(xìn):血祭,用牲畜的血涂在新制的器物上。

⑤觳觫(hú sù):恐惧的样子。

⑥爱:舍不得,吝惜。

⑦褊(biǎn):小,本指衣服窄小。

⑧异:奇怪。

【译文】

齐宣王问道:“齐桓公、晋文公的事迹,可以讲来听听吗?”

孟子回答说:“孔子的弟子没有人谈论齐桓公、晋文公的事迹,所以后世没有流传,我也没听到过。具体的谈不上,我说说使天下归服的道理吧?”

宣王说:“要有怎样的德行,才能使天下归服呢?”

孟子说:“安抚百姓来使天下归服,没有人能阻挡得了。”

宣王说:“像我这样的人,能安抚得好百姓吗?”

孟子说:“可以的。”

宣王说:“从哪里能知道我行呢?”

孟子说:“我听胡龁说起:有一次,王坐在堂上,有人牵牛从堂下经过,王看到了,问:‘牛要牵到哪里去?’那人回答:‘要宰了用它祭钟。’王说:‘放了它吧,我不忍心看它哆哆嗦嗦的样子,就像没罪的人走上刑场。’那人说:‘那祭钟的仪式要废掉吗?’王说:‘哪能废除呢?用只羊代替。’不知有这事吗?”

宣王说:“有这回事。”

孟子说:“有这样的心地就足以使天下归服了。百姓都认为王是舍不得,我原本就知道王是不忍心啊。”

宣王说:“是啊。确实有这样的老百姓。齐国虽然狭小,但我哪会舍不得一头牛?也就是不忍心看它哆嗦,像没罪的人走上刑场,因此用只羊替代。”

孟子说:“老百姓认为王舍不得,王也不要奇怪。用小的代替了大的,他们哪里知道其中用意?王如果可怜它没罪而被处死,那么,为什么在牛羊之间做取舍呢?”

宣王笑着说:“真的,这用的是什么心思呢?我不是吝惜钱财,但用羊代替牛,老百姓说我舍不得也是有道理的。”

孟子说:“没关系。这正是仁者的心术,看到了牛没看到羊嘛。君子对于禽兽,看它活着,就不忍心看它死去;听到过它的声音,就不忍心吃它的肉了。所以君子远离庖厨之事。”

【品鉴】

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安抚百姓而使天下归服,没有人能阻挡得了。

君子远庖厨。

远离庖厨之事,免失不忍之心。这是孟子的看法。又有人说:“大隐隐于市”,两者并不矛盾。对此,您有何感想?

【原文】

[1.7-2]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 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 。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 ,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曰:“否。”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曰:“挟太山以超北海 ,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注释】

①见《诗经·小雅·巧言》。

②戚戚:心动的样子。

③钧:古代三十斤为一钧。

④太山:即泰山。北海:指渤海。

⑤刑:通“型”,示范。御:治理。诗出于《诗经·大雅·思齐》。

【译文】

宣王高兴地说:“《诗经·小雅·巧言》上讲:‘别人有何心思,我会揣摩出来。’说的正是您老人家呀。我只是这样做了,回过头来看,内心怎么想的却不甚了了。您老人家说的,在我心中产生了共鸣。您刚才说这种心地与使天下归服之道相合,到底为什么呢?”

孟子说:“如果有人回禀王说:‘我的力气完全能举起三千斤,但拿不起一根羽毛;我的眼力完全能看清秋天鸟兽新长的细毛尖,但看不到一车薪柴。’那么,王会认同这种说法吗?”

宣王说:“不会。”

“现在您的恩惠足够施及禽兽,但功绩还到不了百姓,究竟是为什么呢?既然说拿不起一根羽毛是因为不愿用力,看不到一车薪柴是因为不愿用眼,那么,百姓得不到安抚,就是因为王不愿施恩了。所以,王没使天下归服,是不愿做,不是做不到。”

宣王说:“不愿做与做不到有什么样的差别呢?”

孟子说:“用胳膊夹着泰山跳过北海,对别人说:‘我做不到。’这是真做不到。为老人折根树枝,对别人说:‘我做不到。’这就是不愿做,不是做不到了。因此,王没有使天下归服,不是像用胳膊夹着泰山跳过北海做不到,而是像为老人折根树枝不愿做。如果把尊敬自己的长辈,推广到了尊敬别人的长辈;把爱护自己的小孩,推广到了爱护别人的小孩,那么,治天下就易如掌中移物。《诗经·大雅·思齐》上说:‘先给妻子做榜样,再来影响弟兄们,以此治理家和国。’说的不过是要把这份好的心思也用到别人身上。所以,推广恩惠足以安抚四海;反之,连自己妻儿也保护不了。古代的圣贤之所以远远超出常人,没有别的,就在善于将自己好的作为推而广之。现在您的恩惠足够施及禽兽,但功绩还到不了百姓,究竟是为什么呢?称一称,才知轻和重;量一量,才知短与长。事物都是这样,人心更是如此。请王考量。王是不是觉得动员军队,危害将士,与诸侯结怨,然后心里才痛快呢?”

【品鉴】

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

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做不到”,常常是一事无成者事前的心理障碍和事后的牵强借口。

凡事未成,原因大致可以分为“不愿做”和“做不到”两类,即“不为”与“不能”。从理论上说:该做的,哪怕做不到也须努力;不该做的,即使做得到也不能为之。从实践中看,“做不到”,常常是一事无成者事前的心理障碍和事后的牵强借口。不愿做、懒于做因而没去做、没好好做,当然也就没做到,这正是无所作为者心路历程和现实结果的逻辑再现。一事当前,先要区分该不该做,再来考虑如何去做、如何才能做到做好。不加分析、笼而统之的“做不到”,只能是(不敢行动者)故步自封的自设门槛、(不愿行动者)顾左右而言他的无力托词。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

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

将心比心,推己及人。自利构怨,以邻为壑终遭损;推恩为善,四海之内皆弟兄。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孔子“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逻辑发展和具体运用。一个社会的所有成员,如果真能做到像尊敬自己的长辈一样尊敬别人的长辈、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别人的孩子,那么,社会公平公正的实现,就有了一定的现实道德基础。可以想见,这样的社会其成员关系将是融洽的,其社会面貌将是和谐的。社会发展有了良好的道德基础(环境),国家治理当然会容易得多。这就是孟子说的推广恩惠足以安抚四海;反之,连自己妻儿也保护不了。《论语·颜渊》记载:孔子学生司马牛曾忧愁地说,别人都有兄弟,唯独自己没有。他的同学子夏劝慰,君子只要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严肃认真,不出差错,与人结交恭敬而合乎礼的要求,那么,“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推恩而保四海,与“四海之内皆兄弟”有内在的一致性,都是“举斯心加诸彼”“善推其所为”,即把这份好的心思也用到别人身上,善于将自己好的作为推而广之,最终获得“双赢”局面。相反,自利自私,以邻为壑,处处构怨于人,最后必然自受损失。在孟子看来,古代的圣贤之所以远远超出常人,没有别的,就在善于将自己良好德行不断推而广之。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孟子似乎也在运用这一法则。

【原文】

[1.7-3]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

王笑而不言。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 ?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曰:“否!吾不为是也。”

曰:“然则王之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王曰:“若是其甚与?”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曰:“可得闻与?”

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曰:“楚人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 。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途,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 。其若是,孰能御之?”

王曰:“吾惛 ,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注释】

①便(pián):善辩。嬖(bì):宠爱,受宠者。便嬖:阿谀逢迎得到君主宠信的近臣,这里泛指近臣。

②盖:通“盍(hé)”,何不。

③愬(sù):同“诉”,诉说,诉苦。

④惛(hūn):不明了,糊涂。

【译文】

宣王说:“不是。我哪能以此为快?我要实现自己的最大愿望。”

孟子说:“王的最大愿望能说出来听听吗?”

宣王笑而不答。

孟子说:“是因为肥美的食物不够吃?轻暖的衣服不够穿?还是五彩颜色不够看?悦耳的音乐不够听?左右近臣不够使?这一切都可以由王手下充分供应,王难道是为了这些?”

宣王说:“不,不是为了这些。”

孟子说:“那么,王最大的愿望就清楚了,是想要开疆拓土,让秦、楚等大国前来朝贡,成为中原霸主,安抚周边外族。但是,照您的做法去实现您的愿望,就好比是上树捉鱼。”

宣王说:“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

孟子说:“恐怕比那还更严重呢。上树捉鱼,尽管得不到鱼,但不会有什么后患;照您的做法去实现您的愿望,越是尽心尽力去做,越会留下后患。”

“可以说来听听吗?”

孟子说:“如果邹国人和楚国人交战,王认为哪国会胜?”

宣王说:“楚国胜。”

孟子说:“既然说小的自然不敌大的、少的自然不敌多的,弱的自然不敌强的,那么,当今海内土地方圆千里的就有九块,齐国土地加起来也只占到其中一块,以一去降服八,这和邹国与楚国为敌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是回到根本上来吧。现在王阐明政见、施行仁政,使天下做官的都想来王的朝廷中供职,种田的都想在王的田野里耕种,做生意的都想在王的市仓里存货,旅行者出门就想来齐国,天下痛恨他们国君的人都来王这里控诉。要是能像这样,谁能阻挡得了?”

宣王说:“我老犯糊涂,达不到这种境界。希望先生辅佐我实现志向,明晰地给我教导。我尽管不聪明,但愿意试一试。”

【品鉴】

“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想抓鱼却爬上树,所为与所欲不相匹配、方法与目标大相径庭。

【原文】

[1.7-4]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 。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 ,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今之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注释】

①辟:怪癖,与众不同。侈:奢侈。

②罔(wǎng):渔猎用的网。

③制:规定、划定,以制度明确。

④轻:轻松,容易。

【译文】

孟子说:“没有固定产业却有坚定心志,只有士人做得到。像平民百姓,没有固定产业就不会有坚定的心志。假如没有坚定的心志,那么,行为放荡、性情古怪、不务正业、奢侈浪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等到他们犯了罪,再加以处罚,等于陷害百姓。哪有仁德的人为君治国,却会去干陷害百姓的事呢?所以,贤明的君王给老百姓划定产业,一定要让他们上足以赡养父母,下足以供养妻儿,丰收年全家吃饱,灾荒年没人饿死。然后才鞭策百姓向善,因而百姓也易于跟随。现在给百姓划定的产业,上不足以赡养父母,下不足以供养妻儿,丰收年全家生活困苦,灾荒年免不了有人饿死。这样,连拯救将死的人都怕来不及,哪有闲功夫讲求礼义?王如果想要做好,何不回到根本上来?五亩大的宅园,用来种桑养蚕,五十岁的人就能穿上丝织衣服;养鸡、狗、猪等禽畜,不要错过时令,七十岁的人就能吃上肉;种百亩大的农田,耕作时间不被占用,八口之家就不会挨饿。谨慎地办好学校教育,反复讲明孝亲敬长的道理,须发斑白的老人就不必背扛、头顶,负重上路。老人穿得上丝、吃得上肉,老百姓饿不着、冻不着,这样还不能让天下归服,那是没有的事啊。”

【品鉴】

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

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 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饥肠穷人,对路边美景均了无兴趣;饱德之士,因心有大志不碌碌无为。

相对稳定的谋生手段、可以预期的生活来源,是普通百姓的基本保障,离开这些来谈精神追求,是难以做到的。孟子认为,“士”却可以做到。“士”在孔子之后一般指读书人,这表明,孟子对知识阶层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当然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一定的物质条件,是推行道德教化、提升精神境界的基础。孟子指出:给老百姓划定产业,必须让他们上足以赡养父母,下足以供养妻儿,丰收年全家吃饱,灾荒年没人饿死。然后引导百姓向善,才能取得好的成效。应该说,这些思想与管子“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英雄所见略同。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 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 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保障百姓的基本生活资料,不要干扰百姓的正常生产,提高百姓受教育水平,增加社会保障力度,是社会稳定和发展最基本的要素。 3PF0BRiZaJcKvE7az8EqKmeY/jReDuxDgrFY6KTFYupWfh5n2AwTcSnVs5+EHnf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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