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的光线很暗、路很长,许慎手里提着食盒一步步朝大牢最里面的死牢走去,他表情沉重,因为他要去探望生平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己,因为这个知己三日后将被斩首,因为他就是斩杀这位知己的监斩官。
他的这位知己就是沈爻。
许慎不知沈爻如何得罪了皇上,更不知皇上为何命他为监斩官,他只知皇上暴怒,这位知己的命是保不住了,他没有其他能做的,只能在沈爻临死之前尽尽好友之意;走了许久,许慎终于走到路的尽头,走到关押沈爻的牢房旁,他止住脚步从铁栏缝隙望着沈爻,见沈爻席地而坐,姿势文雅,毫无死囚的崩溃或颓废之状,不由会心一笑。
沈爻便是沈爻,命不久矣依旧稳如泰山。
“沈先生。”
“许大人?”
沈爻缓缓扭头,望见许慎,诧异几许,笑道,“没想到许大人还能来探望在下。”
“沈先生是在下的朋友,自然得来。”
许慎由衷回了句,命狱卒将牢门打开,狱卒领命,将怀中用布包裹之物轻轻放下,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牢门,待许慎走进牢房,狱卒抱起东西跟了进去,将东西轻轻的放在破烂的木桌上。
许慎又吩咐道:“这牢房太阴、太湿,为沈先生准备个火炉。”
“是,大人。”
许慎见狱卒离开,走到桌前,边解开布边说道:“知道先生喜欢饮茶,特意为先生备了上等茶具、上等普洱,待狱卒取来火炉,先生便可沏茶、饮茶。”
“有酒吗?”沈爻开口问道。
许慎不由一愣,正解白布的手停了下来,他知沈爻最喜饮茶,酒也能饮,却不特别喜欢,便没备酒,没想到沈爻竟主动要酒,笑着回道:“先生想喝酒,必然有酒。来人,再备几壶好酒。”
没过多久,狱卒们抬着火炉、抱着几坛好酒回来,沈爻、许慎靠着火炉,用火炉温着酒,边聊边畅饮,二人一杯接着一杯,不一会儿,两坛酒已空,二人都略显醉意。
“沈先生,在下实在想不通,先生深受皇上重用,一入朝堂便位列四品,世上能有几人如先生这般?先生前途不可限量,先生到底怎么惹怒了皇上?皇上竟下令斩了先生。”许慎摇摇晃晃的端起酒碗,眼神迷离的望着沈爻,舌头打结的问道。
“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沈先生既然知道不该说,为何还要说?”
“是啊!既然知道不该说,为何还要说?”沈爻端着酒碗灌了口酒,一脸苦笑的自语道。
“那是先生糊涂。”
这时,牢房外传来一声埋怨,沈爻熟悉这个声音,这是陈十六的声音,他来了,沈爻缓缓转过头,望见陈十六。
陈十六正望着沈爻,眼泪已控制不住的涌出。
“嘭”
突然,一阵闷响传来,沈爻、陈十六都惊了一跳,连忙扭头望去,只见许慎已喝醉栽倒在桌上,主仆二人相视一眼,不由笑了起来。
狱卒得知许大人喝醉了,连忙来将许慎搀扶走,寂静的牢房只剩下沈爻、陈十六,陈十六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说,可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沈爻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想说什么,缓缓开口道:“不要救我,你救不了我。”
“先生?”
陈十六惊愕的望着沈爻,撇了撇嘴,说道,“纵然救不了先生,我也要拼尽全力一试。”
“没脑子。”
沈爻没好气的骂了句,想了想,神情缓和了些,教导道,“十六,查案,你不喜欢,剑法,是你自学,先生没教过你什么,以后恐怕也没机会教你了。”
陈十六满脸悲痛的喊道:“先生。”
“认真听先生说,先生最后教你两句话,你记住了,第一句,任何事都需有十足的把握再去做。”
陈十六含着泪点头。
“还有一句,无论对谁都要学会隐藏真实的自己,因为,谁都有可能是利用你的人。”
“先生不是。”
沈爻微微一笑,说道:“有你这句话,先生就知足了;那这句话,你可要记住了。”
“十六谨记。”
……
……
三日后。
沈爻衣着囚衣,手脚铐在囚车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赶赴刑场,陈十六、花千语站在人群中,目光凝望着囚车上的沈爻,追着囚车前行;过了没多久,囚车行至刑场,衙役押着沈爻上了刑台,此时距离午时三刻还有一炷香的时间,细长的棒香正一点点的燃烧,棒香烧尽,便是行刑之时。
眼看着午时三刻即到,陈十六愈发焦急,手里的破剑握的更紧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先生被斩首,他必须要救先生,陈十六准备行动了;突然,陈十六左右两侧的汉子动了,二人一左一右扣住陈十六的手臂,其中一人伸手点中陈十六身上几处穴道,低声赔罪道:“逍遥王,得罪了。”
陈十六不能动、不能说,只能转动着眼珠冷冷的瞪着俩汉子,冒火的眼神恨不得杀了这俩汉子。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最终,棒香燃尽,许慎无奈的站起身,拿起斩首牌,却迟迟不肯丢下。
“大人,时间已过。”
“本官还用得着你来提醒?”许慎烦躁的骂了句提醒的下官,将手中的斩首牌丢下,扭过头,无奈喊道,“斩。”
刽子手领命,猛灌烈酒,口喷大刀,举起大刀朝着沈爻的脖子砍了下去;突然,一道凌厉的箭矢爆射而来,正中刀身,强大的力量震的行刑的刽子手双手发麻,大刀从刽子手手中脱落,“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只见人群之外,万筠灵手持弓箭正一步步走向刑台。
她来了。
刑场四周的官兵见有人劫法场,立即冲了上去,万筠灵动作快速的拉弓、射箭,一道箭矢朝着最近的官兵爆射而去,正中那官兵胸口,官兵中箭倒地,眼看着其他官兵冲上来,弓箭已不适合近战,万筠灵丢掉手中的弓箭,瞬间从腰间抽出佩刀,纵身一跃,竖劈而下,一刀将迎来的官兵劈伤,跳上刑台,数名官兵已涌上来,万筠灵横刀一旋,数名官兵皆死在她的刀下,万筠灵一把将沈爻搀扶起来,喊道:“沈先生。”
“万捕头,你不该来。”
“或许不该来,可必须得来。”
沈爻微微泛起一抹苦笑,他明白万筠灵此话之意,什么也没说,心中却是满满感动;突然,四面八方涌现出一个个手持弓箭的官兵,这些官兵整齐列队,拉弓,箭矢瞄准刑台上的沈爻、万筠灵。
“万筠灵,你身为六扇门捕头,竟然做出劫法场这等枉顾法纪之事,该当何罪?”领兵厉声质问了句,冷冷说道,“还不束手就擒?”
沈爻苦笑道:“这下走不了了。”
“那便与沈先生一起死。”
万筠灵淡淡回了句,往前踏了一步,挡在沈爻前面,压低声音说道,“沈先生,我来护你,准备突围。”
“你也要活着。”
万筠灵正准备冲杀突围,突然,耳畔传来沈爻的声音,她如何不明白此话之意?神情不由一变,扭头想望向沈爻,可脑袋还未转过去,只觉得后颈一痛,视线逐渐模糊,知觉渐失,却觉得身子倒在温暖的怀中,便没了知觉。
沈爻缓缓将怀里的万筠灵放下,转身向许慎抱拳,说道:“许大人,万捕头触犯律法,在下不敢奢望能饶她无罪,只希望许大人法外开恩,从轻处理。”
“我会请示皇上。”
“多谢许大人。”
许慎朝沈爻点了点头,下令道:“来人,将万筠灵与遇害的官兵抬下去。”
“是。”
众官兵领命,一股脑的跑向刑台,一时间,整个刑台聚满了人,随后,官兵抬着晕厥的万筠灵以及被万筠灵击杀的官兵下了刑台,来的快,去的快,不消片刻,刑台上又只留下沈爻与行刑的刽子手。
“行刑吧!”
许慎吩咐了句,刽子手拾起刑台上的大刀,重新灌酒,口喷大刀,双手举着大刀朝趴在断头台上的沈爻脖子砍了下去。
“先生。”
陈十六满脸悲痛,目瞪口呆的凝望着沈爻的脑袋被砍了下来,憋着一股气强行将身上的哑穴冲开,撕心裂肺的冲着刑台大喊,他的悲痛声音响彻整个刑场。
先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