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大雨倾盆而下,哗哗的雨滴声不绝于耳,四周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突然,一道闪电从天劈下,将漆黑的夜晚映照的如白昼一般,只见雨夜之中,一道披着蓑衣的背影正手持铁锹奋力的铲挖,雨水由高而下流淌,汇入坑洼之地,竟是鲜红血水,顺着血水流淌方向逆向望去,只见这道背影不远处躺着一人,这人纹丝不动,身上的太医署官服已被染成红色,尽是缺口,鲜血从他身上流出,与雨水融合,一眼望去,便可看出此人被乱刀砍死。
闪电转瞬即逝,四周再度陷入黑暗之中,一阵阵惊雷之声紧随而至。
雷电交加。
那道身影扔下手中的铁锹,奋力的拖着尸体,直至将其拖到坑中,这道身影又拿起铁锹一铲一铲的往里填土,将坑洼填满,他用铁锹拍了拍土,血水四溅,做完这一切,那人提着铁锹离开,背影逐渐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中……
次日。
雨过天晴。
经历一整夜暴雨洗礼,京城空气无比清爽,天气也阴冷了几分,这场暴雨似乎预示着寒冬已至,人们纷纷添加厚衣御寒;街上,坑洼之地汇集着一滩滩无法流淌的雨水,一些顽皮的孩子似乎不知寒冷,赤着脚跳进水里,水花四溅,欢笑连连,对于孩子来说,开心便是如此简单。
中年壮汉手提扁担准备上工,见这群孩子嬉闹,佯装吓唬道:“大狗子,又玩水,告诉你阿婆,让你阿婆打你屁股。”
孩童们朝壮汉吐了吐舌头,逃也似的跑开。
壮汉大笑着走上桥头,望了一眼云水河,一夜暴雨,河水漫涨,两旁的案堤都快淹没,壮汉正要收回目光,只见河中漂浮着一物,距离太远,无法看清,他正打算不理去上工,只听远处河边正打水的妇女惊慌大叫道:“人,河里有人。”
壮汉仔细一瞧,河里的东西确实像个人,只不过缠着一些黑色东西,又距离太远,难以看清,妇女如此大喊,虽无法确定是不是人,可救人为先,壮汉并不多想,放下手中扁担,麻利脱掉外衣、鞋子,纵身一跃跳进冰冷的云水河。
壮汉水性极好,不消片刻,便游到那物旁边,这下看得清晰,果然是个人;不过,这人身上缠满了头发,这些头发在水中漂浮,异常渗人。
壮汉脸色当即吓的惨白如纸,二话不说,手忙脚乱的朝岸边游去。
此时,岸边已聚满了人,七嘴八舌的询问怎么回事。
壮汉游上岸,不知是恐惧还是河水太凉,牙齿都在打架,声音颤抖、语无伦次的说道:“河……河里,水……水鬼杀人了。”
……
……
沈爻神色如常、双手托着皇上御赐提名走出宫门,任谁也无法看透他此时内心想法,他只觉很冷,两日前那场秋雨过后,天气骤冷,添了件厚衣,依旧觉得冷气逼人,往日并未有如此感觉,或许冷的是心,他站在宫门口止步,喃喃自语道:“寒冬真的到了。”
芙蓉栈的马车一直在宫门口等候,沈爻出了宫门径直上了马车,马夫挥着马鞭、驾着马车朝芙蓉栈驶去。
车内。
暖了几分,似乎遮挡住外面的严寒。
沈爻端坐,空洞的目光凝视着前方,思绪早已飞至赵权所说抉择——陈十六的命、大理寺少卿,这似乎如鱼与熊掌的抉择;然而,在沈爻的心中,如此比喻又不合适,陈十六不是鱼,亦不是熊掌,他是人。
沈爻承认,起先将陈十六留于身边便是为了今日以他身份作为交换,可不知为何,心中竟产生动摇,不,或者不是动摇,不知何时起他心里早有抉择——不能舍弃陈十六。
他知道如此做法非常不明智,可能令自己难以调查沈家案子,亦不可能完全确保陈十六性命,赵权只不过未将陈十六放在眼中,若真动了杀心,世上谁能阻拦?
自己该如何做?
沈爻想至此处,眉心不由皱了起来,死,必须让赵权认为陈十六已死,如此一来才能两者兼得,如何留住陈十六一命又让赵权认为陈十六已死?这并非一件容易之事,沈爻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想法,却被一一推翻,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有半分纰漏,而且陈十六性情刚烈,如何劝他假死离京?
沈爻揉了揉太阳穴,这种事情实在比破案难,只能试着先劝说陈十六了。
马车行至芙蓉栈,沈爻拿着皇上御赐提名走进芙蓉栈,上楼回房,刚沏了杯茶,暗门便缓缓开启,芙蓉走了进来,紧张的问道:“先生,赵权可言而有信?”
沈爻端着茶杯饮了口茶,抬了抬下巴,示意桌上纸张。
芙蓉打开纸张,见“上爻堂”三字,左下角落款赵权之名,脸上浮现出喜悦之色,连忙说道:“恭喜先生,先生的计划往前迈了一大步。”
“还有更大的一步,赵权让我进大理寺,任职大理寺少卿。”沈爻淡淡说道。
“真的吗?”
芙蓉满脸欢喜的问了句,她是世上唯一知道先生秘密之人,自然知道入职大理寺对先生来说意味着什么,连忙恭喜道:“恭喜先生,先生重查沈家的案子指日可待。”
沈爻脸上不见丝毫喜悦,淡淡说道:“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杀了十六。”
芙蓉神情一怔,她已知陈十六皇子身份,明白赵权此举意图,见沈爻如此神情,语气试探的开口说道:“先生并非苦恼如何抉择,而是苦恼如何保住陈十六的命?”
沈爻并未回答,缓缓问道:“十六还没回来?”
“他去拜祭邱怡,怕是有太多话要说,怎么也得晚上才能回来。”
……
……
落叶满地。
山林间尽显萧条、荒凉之景。
陈十六站在孤坟前,用手轻轻拂去木碑上的落叶,凝望着木碑上的字,温柔说道:“邱怡,我来看你了。”
坟上的落叶拂净。
陈十六蹲坐在坟前,从篮子里拿出冥纸、酒壶,将冥纸点燃,拿起酒壶狠狠灌了口酒,扭头望着木碑,目光充满歉意,缓缓开口道:“邱怡,对不起,我无法为你报仇。”
陈十六又灌了口酒,继续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能知你当时心里滋味,你不想害先生,可你又不得不去害先生;先生说,若你杀了他,便会陪他去死,我知你当时别无选择,父仇不报,何为人子?去往赤圣军的路上你心神不宁,怕是在犹豫;先生说,人生便是如此,总是要经历太多苦难与折磨,死的人已死,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或许我该杀了万筠灵,可我知你不希望我如此做,那样你会更内疚……”
陈十六絮絮叨叨说着,酒一口一口灌着,不知不觉已喝了五壶烈酒,已显醉态,语无伦次的继续说道:“邱怡,若是可以,我多么希望先生当时没接下冷锋的案子,那样我们便不用来京城,不会卷入宫廷争斗,就你、我、先生我们三人在上爻堂无拘无束的生活,那该多好;不,那样不好,你不为被诬陷的父亲做些什么,永远不会真正开心,而我,不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可如今纵然我知自己身份,又能如何?父母已故,我又能找谁相认?那些兄弟姐妹?他们个个眼中只有权力,或许恨不得我死。呵……没事,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还有先生,我知先生永远不会抛弃我。赵焕尔说先生早知我身份,留我在身边是想利用我,我不相信她的话,世上我唯一相信的就只有先生,先生永远不会骗我……”
“踏”
“踏”
“踏”
陈十六正自言自语说着,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扭头望去,只见七、八个身上缠着锁链的汉子骑着骏马护着中间的马车朝这边奔来。
这荒郊野外,他们来此作甚?
陈十六心中生疑,晃晃悠悠的站起,眯着眼望着;这时,骏马已行至坟前,这些人勒马停下,却未下马,马车缓缓停下,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从马车上走下来止步,凝望着陈十六,开口说道:“陈十六,我家院主邀你一见。”
“你家院主?”
陈十六没想到这些人竟是为自己而来,不解问道:“你家院主是谁?见我干嘛?”
“见了便知。”
“邀人相见,不言姓名,不言缘由,可见你家院主并非光明磊落之辈,我陈十六不见鼠辈。”陈十六一脸醉意的说道。
“若执意相见呢?”
“呵……那是要打一架喽?”
陈十六满是醉意的脸上泛着戏谑的笑意,身上动作看似迟缓、摇晃,抽剑却极快,破剑一出,剑尖直指面前女子,不耐烦的说道:“看你是个女子,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回去告诉你家院主,想见我,让他亲自来,赶紧走,别逼我出剑。”
“今日你必须跟我走。”
女子冷冷说了句,下令道:“拿下。”
话音刚落,坐在马背上的八名汉子瞬间从马上跃起,手法快速的将缠在身上的铁链拿在手中,脚尚未落地,手中的锁链已出,朝着陈十六击去。
陈十六醉态已露,身子摇晃、视线模糊,可见锁链袭来,出剑却不慢。
“铛”
“铛”
“铛”
陈十六猛然甩剑,手腕一转,挡住铁链的同时破剑轻易抽出,八人围着陈十六不断挥着铁链,一连过了数十招,陈十六竟游刃有余躲过。
这八人脸色不由难看,连个酒鬼都拿不下,实在丢人,彼此相视一眼,似乎读懂对方心思,立即向对面同伴抛出铁链;陈十六见状,随手甩剑,挑开三条铁链,可其余五条却被他们各自对面的同伴抓住,顿时将陈十六困在铁链之中。
陈十六醉意的脸上一惊,神色不由严肃起来,单脚踏地,想凌空跃起逃出其中;就在此时,站在一旁的女子突然动了,脚尖点地,手持一把长剑从上方封住陈十六的路。
陈十六难以冲出,只得愤愤退回,五人及时拽着铁链,顿时将陈十六缠住。
陈十六奋力挣扎,却难以挣脱,恶狠狠的瞪着面前女子,质问道:“你们到底是谁?想干嘛?”
女子一脸漠然,并未回应,淡淡吩咐道:“带走。”
两名壮汉扛着被铁链捆绑的陈十六朝马车走去,到了马车前,像是对待货物一样粗鲁的将陈十六扔进马车。
女子见状,上了马车,吩咐道:“走。”
骏马狂奔,这些人远去。
这时,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坟前,视线凝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直到无法看清,他才朝着京城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