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阵阵,直入肉骨;然而,沈爻觉得皇宫内院的勾心斗角远比这凛冽的秋风更阴冷百倍,赵权虽未明说,可任谁都能听出,他真正在乎的并非冯太医的生死,而是将冯太医的尸体缠上头发抛至云水河的人。
虽不知此人是谁,可如此举动定不合赵权心意,他才迫切将此人揪出来;但沈爻并非担心此事,他既甘心作赵权的棋子,便已打算将此人查出来,至于其他一概不管不问。
他真正担心的是陈十六。
陈十六被劫是何人所为?目的为何?他是如何逃出来?有没有受苦?赵权告知自己陈十六脱险是何目的?他是否决定亲自了结陈十六?沈爻心中忐忑,恨不得立即赶往芙蓉栈询问关于陈十六的情况,可不知赵权的眼线是否监视,实在不宜贸然前去芙蓉栈。
沈爻心里琢磨,与许慎一同朝宫门外走。
“沈先生,此案你打算如何查?”
许慎率先开口问了句,未听见沈爻回答,扭头一望,只见对方一脸凝重,皱了皱眉,唤道:“沈先生。”
“啊?”
沈爻回过神,诧异的望着许慎,问道:“许大人,怎么了?”
“沈先生在想冯太医的案子?”
“是啊!”
沈爻点了点头,思绪立即回到案情上,说道:“此案还需麻烦许大人,这起案子涉及的凶杀乃大人所破,大人对此案了解甚详,在下刚接手此案,无从下手。”
“沈先生见外了。”
许慎摆了摆手,神情惭愧的说道:“说起来,在下破这起案子实在侥幸,不,真正说起来,这起案子并非在下所破。”
“大人此话何意?”
“实不相瞒,直到张赟认罪之前,在下都未找到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此案在下也是办的糊里糊涂,先是发现埋尸的血坑,后是发现运尸的马车,然而,这些物证虽看似指向张赟,却不能证明张赟就是杀人凶手,直到最后,大内侍卫夜闯刑部大牢逼供张赟,张赟写下认罪书,交代杀人经过、杀人凶器藏于何处,找到杀人凶器,这起凶杀案才破。”
许慎讲述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虽不似先生这般破案高手,可也在仓廪县当过两年县令,为村民破过几起案子,可这案子给我的感觉实在诡异,本应清除的作案痕迹却呈现在眼前,似乎有人故意指引破案。”
“什么意思?”
“血坑是张赟埋冯太医尸体所挖,他杀人之后将尸体埋了,可如今那血坑被挖开,一眼便可看出血迹,现场留下马车车印痕迹,而马车被随意丢弃在荒郊野外,里面有血迹,上面还有冯府的标记,正是冯府的马车,据张赟交代,他将冯迁迷晕,带至郊外,将其藏起来,再返回时发现马车不见,在下推测抛尸者目睹张赟制服冯迁的过程,趁机偷走马车,之后,又等冯迁被杀,挖尸,将尸体缠上头发抛至云水河,令人不解的是血坑、马车都是几日后被发现,如此长的时间为何不处理?似乎就是为了让府衙发现这些线索,从而找到张赟身上,关键张赟落网,交代全部,抛尸另有其人一事无法掩盖,衙门还得调查,那为何如此做?”
“等等!”
沈爻敏锐捕捉到许慎话中的关键信息,眉心紧缩,问道:“张赟制服冯迁用马车运到山上,将昏迷的冯迁藏起来,而藏好了人却发现马车不见?许大人推测这一切都被人目睹,那为何此人不等张赟离开,直接将昏迷的冯迁带走,如此栽赃嫁祸岂不更容易?更能掌控?更能制造水鬼杀人的假象?为何要等上几个时辰,看着张赟杀人、埋尸,再将尸体挖出来?”
“沈先生果然敏锐。”
许慎敬佩的赞誉了句,继续说道:“此点在下还有另一种推测,抛尸之人并未目睹张赟制服冯迁,而是无意中发现冯府的马车,单纯目睹张赟杀人,如此也可解释这抛尸之人为何等人死之后再挖尸,而不是带走冯迁,并非他想等,而是不知道,只不过这太过于巧合了。”
巧合?
如此巧合竟合乎逻辑,反而,失去这巧合,变的不合乎逻辑。
这会是巧合吗?还是说抛尸者不带走昏迷的冯迁另有原因?沈爻心里琢磨着此点,问道:“张赟如何说?”
“张赟无法肯定,他当时从马车上拖走冯迁,高度紧张,不记得有没有栓马车。”
许慎回了句,继续说道:“沈先生,抛尸者是否目睹张赟制服冯迁确实是个疑点,不过,与查出此人关系不大。”
沈爻了解许慎话中之意,抛尸者是否目睹张赟制服冯迁,为何坐等冯迁被杀才挖尸,马车被发现是否有巧合的成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查出此人;不过,沈爻觉得此点可疑,但并未说出心中想法,继续问道:“冯迁出事之前可有异样?”
“有,冯迁出事前收到些神秘之物,不知何人所放,可都被冯迁烧了,无从查起。”
许慎无奈的回了句,继续说道:“如今这起案子又回到了起点,冯迁尸体被发现时身上缠着的头发,可这头发又代表何意?”
沈爻并未搭话,埋头往前走,思绪梳理着整起案子的线索,冯迁被杀案可分为两部分,杀人,抛尸,杀人,凶手已认罪,无需调查,剩下的便是抛尸,其中的线索共有三点,其一,冯迁生前收到的东西;其二,抛尸者是否目睹张赟制服冯迁的过程;其三,头发。
第一点线索已无从查起,而第二点线索说不上是线索,应是疑点,自然无从查起,只能从第三点线索——头发——入手,只有查出冯太医的尸体被缠着头发抛至云水河意味着什么,这起案子才能有所进展,而这种“形式”的背后应与皇宫有关,赵权定知晓,可他让自己查抛尸之人,为何不将如此重要的线索告知自己?
沈爻认为思路没错,才开口问道:“许大人,你可听闻过皇宫之中有谁死时身上缠着头发?”
“未曾听闻。”
许慎摇了摇头,不解的问道:“先生为何这么问?”
“先前在下于大人说过,凡是所为必有缘由,人已被杀,抛尸者为何费尽心思将尸体挖出来,缠上头发抛至云水河?其中定有目的,而皇上关心此事,恐怕……”
“此事与宫里有关?”
许慎一惊,忍不住脱口而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向四周望去,见四下无人,才稍微心安,凑到沈爻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难怪皇上如此关注,沈先生,这案子的水不浅,稍不留神,咱们可能会……”
沈爻何尝不知这起案子并非只是个案子,还关乎宫里的争斗,涉及宫里腌臜之事,他只不过是赵权手中的一枚棋子;然而,他甘心成为棋子,只有这样,才能入大理寺。
“大人,你我只需查出何人抛尸,至于其他,三缄其口。”
许慎沉思一番,知晓皇命难违,无奈的点点头,回道:“只能如此了。”
“大人,咱们先看卷宗吧!”
“好。”
二人出了宫门,乘马车来到刑部,许慎招呼沈爻喝茶,命人取卷宗,一盏茶的功夫未到,卷宗已取来,沈爻放下手中茶杯,打开卷宗,阅览一番,最后仔细翻阅张赟的认罪书。
内容如是写道:尚武帝九年十月初三,吾决定实施筹谋的计划,吾将迷药放在马车里以此迷昏冯迁,可没曾想,他半路感觉不适要求下车,无奈之下,吾只好以另外准备沾着迷药的手绢捂住他的嘴,彻底将他迷昏,将其带到荒山藏了起来,可将人藏好,却发现马车不见了,吾心中惶恐,不知是否栓马,马车是被人偷走还是丢失,可冯迁已知吾迷昏他,吾已无退路,便在常光顾的王记马车店购买了辆差不多的马车,马车一物,府中之人并不关注,吾驾车回府也未被发现,便继续按照计划,趁着半夜寻人之际杀了他,将其尸体掩埋。
吾之所以杀冯迁,乃是因此人该死,二十二年前,吾妹因他误诊、误治丢了性命,吾向衙门状告,此人逃之夭夭,吾追查近二十年未果,吾妹之死对吾影响甚大,吾也因此研究医理,正因如此,知道冯迁著《医者笔录》,颇为敬仰,可见到此人,竟发现他就是害死吾妹的恶人,他已改名换姓,难怪吾这些年无从查起,吾知他身居高官,报官无济于事,而且事情已过二十多年,难以查证,便入他府中为下人寻找报仇的机会,终于,前不久,冯迁收到一些东西,神情变的古怪,吾便计划将其杀死,官府亦会怀疑冯迁之死与收到的东西有关。
吾以盾斧劈砍冯迁,在他临死前说过当年他害死吾妹之事,他满脸惊恐,不停求饶,之后,吾将杀人凶器丢弃在荒山下的小河;至于冯迁的尸体为何出现在云水河,吾丝毫不知,起初听闻此事,颇为惊恐,担心事情败露,可后来打探官府查案方向是冯迁精神古怪缘由与他尸体上的头发,吾便放心,担心马车丢失一事会令官府怀疑,便隐瞒此事。
沈爻阅览完张赟的认罪书,条理清晰,杀人动机、杀人凶器、杀人过程都交代的非常详细,他就是杀死冯迁的凶手;然而,对于沈爻要调查的抛尸之人毫无作用,两者似乎毫无关联。
如此看来,只能从水鬼杀人入手,沈爻知道市井传闻的水鬼杀人,一些人身上缠着头发溺死在云水河,但沈爻认为此事绝非这般,若只是市井,赵权为何会如此在意?他依旧坚持之前的思路,这水鬼杀人必定与皇宫内苑有关。
“许大人,此案过程我已了解,正如大人所言,此案又回到起点,你我需从水鬼杀人与皇宫的关联查起,这是目前最有可能查到的线索。”沈爻边合卷宗边说道。
“此事在下想办法打听。”
“对了,你可知冯迁如何进的太医署?”沈爻想到一点,连忙问道。
“哦,这我知道,是由太医署右判院方正举荐,二人可以说是师徒,只不过冯迁获得太后赏识,平步青云,而方正举步不前,二人关系变的恶劣。”
“太后?当朝太后?”
“恩。”
赵权关注冯太医案说不定与当朝太后有关,然而,这其中有何关联?如此看来,得打探打探这深宫不为人知的秘密了——芙蓉栈——正好询问陈十六的事。
沈爻已从芙蓉栈搬走,贸然前往极有可能会引起赵权眼线注意,不由心思暗生,从椅子上起身,说道:“许大人,走,我请你喝酒。”
“好啊!去哪?”
“芙蓉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