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梦在早晨醒来后就会被逐渐遗忘。当然,梦是可以被记住的,因为我们只能通过清醒后的记忆知道它们的存在。但是我们经常有一种感觉:梦的内容很多,而我们只记住了一部分。我们也会注意到,早晨仍然记忆犹新的梦,经过白天便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我们常常注意到自己的确做过梦,可又不知梦见了什么。我们知道,梦十分容易被遗忘,一个人夜间做了梦,而到了白天就忘了梦到什么,甚至忘了自己究竟是否做过梦,这一点不足为怪。有时候也的确有这种情况:梦在记忆中具有超乎寻常的保持力。我曾经分析过我的患者在25年前或更早的时候做的梦,我也仍然记得自己至少37年前做过的一个梦,而且就像刚刚发生一样。所有这些都是非常令人惊奇的,而且无法立即得到解释。
斯图吕贝尔(1877)对梦的遗忘做了最为详细的论述,这无疑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因为斯图吕贝尔认为这不能归结为单一的原因,而是存在一系列相当多的原因。
首先,所有在清醒生活中导致遗忘的原因都在其中起到作用。我们在白天的清醒生活中会忘记无数个感觉和知觉,这是因为它们太微弱或者引起的兴奋太小。许多梦中意象也是如此:它们容易被人们遗忘,是因为它们太微弱,而与之相邻的较强意象却被记住了。但是强度本身并不是决定梦中意象是否能被记住的唯一因素。斯图吕贝尔(1877)以及其他一些作者也承认,我们常常把情景十分生动的梦忘记了,而大量的只是幻影般的或者根本没有感觉力量的梦却被保留在记忆中。其次,我们在清醒的时候,容易忘记只发生过一次的事情,而习惯注意那些反复多次发生的事情。而大多数的梦中意象都是独一无二的经历 ,这一事实加剧了我们对所有梦的遗忘。最后,如果感觉、念头、想法等要在某种程度上不被遗忘,很基本的一点是它们不应保持孤立,而应该在一种适当的联结与组合之中,这个原因最为重要。如果一行短诗被分解为构成它的词语再打乱顺序,它就很难被记住。“如果按照适当的顺序组合起来,一个词会帮助另一个词,甚至整个包含意义的句子,那么,它就容易记住并且长久不忘。一般来说,记住一些杂乱无章的内容和记住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是同样困难的”(Strümpell,1877)。大多数梦都是不易理解和缺乏条理的。组成梦的内容就是这样缺乏实际内容而不容易被记住。它们容易被忘记,就是因为它们用不了多久就变得支离破碎了。拉德斯托克(Radestock,1879)宣称,他曾经观察到,最容易记住的梦一定是十分独特的梦。我们必须承认,他的观点与上述情况很少有符合的地方。
斯图吕贝尔(1877)相信关于梦与现实生活关系的某些其他因素仍然对梦的遗忘有很大作用。梦在清醒的意识中容易被遗忘,这显然只是前面已经提到过的事实的翻版。也就是说,梦极少从现实生活中提取有序的整体,它只是从中挑选一些细枝末节,这些细节从其心理环境中被剥离,而这些环境正是清醒时的记忆所必需的。这样,梦的组成在心灵的精神秩序组织中就难以找到位置,因而也就无法帮我们记住它们。“梦的结构就好像是从我们心理生活的底层升起,好似天上的云朵在精神空间中飘浮,又被一阵风吹散(Strümpell,1877)。”而在醒来后,我们感知的真实世界又迎面而来,占据了我们的注意力,这股力量绝不是任何梦的力量所能抵御的。这样,我们又有了另一个因素可以说明这一问题。梦让位于新的一天的众多印象,正如日出而星落一样。
最后,我们还应该记住一个导致梦容易被遗忘的事实:大多数人都对他们的梦不感兴趣。任何人,如一位科学研究者,只要他持续一段时间关注自己的梦,就会发现他的梦比平时更多了,这无疑意味着他更容易、也更多地记住了自己的梦。
还有两个导致梦易被遗忘的原因,即贝尼尼(Benini,1898)曾引用的鲍纳特利(Bonatelli,1880)在斯图吕贝尔论述基础上补充的那两点。它们是:①清醒状态和睡眠状态的存在感觉的交替不利于两者间的相互再现;②梦中观念材料的排列方式与在清醒生活中的排列方式不同,这使它们无法在清醒的意识中得到解释。
尽管上述各种原因都导致梦容易被遗忘,但实际上,(如斯图吕贝尔自己所坚持的)许多梦还是保留在记忆中了,这是很明显的。梦的研究者不断试图列出支配梦的记忆原则,这也就相当于承认了我们所面临的是个令人困惑并且难以解释的问题。对于某些关于梦回忆的特征,最近得到了应有的强调(Radestock,1879;Tissié,1898)。例如,有的梦在早晨似乎已经被忘记了,但在白天,如果它的内容被偶然的感知所触及,就又被回忆起来了。
但是,总体来说,梦的回忆说是很容易受到反对的,这肯定会降低它们的价值。由于有这么多的梦都被遗忘,我们很怀疑记忆中留下的东西是否被歪曲了。
斯图吕贝尔(1877)也曾怀疑过梦的再现的正确性,“于是,清醒的意识不知不觉篡改了对梦的记忆,这类情况就很容易发生了;我们让自己相信梦见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而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梦见”。
詹森(1855)曾大力强调过这一点,“此外,我们必须牢记,在研究和解决连贯一致的梦时,有一种特殊情况过去似乎没有受到重视:当我们回忆这类梦时,我们总是——尽管并非故意,并且也没有注意到这一事实——把梦中意象之间的空隙填补起来。在我们记忆中的十分连贯的梦,实际上很少或者根本就不是连贯的。即使是最实事求是的人,在叙述一个值得注意的梦时也难免添油加醋。人的心灵有一种很强的关联地看待事物的习惯,以至于很不明智地把原本并不连贯、无关联的梦也连续地看待了”。
埃格(1895)的一些论述,虽然毫无疑问是他自己独立写出来的,却如同从詹森的书上摘下来的一样:“观察梦有一种特殊的困难,在这类事情上,避免错误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立刻把你所经历的和观察到的写在纸上,否则遗忘——不管是部分还是全部——很快就会发生。全部遗忘并不严重,但部分遗忘却是危险的。因为,如果我们要描述没有忘记的内容,很容易凭想象来弥补记忆中那些不连贯的片断……我们无意中变成了一个有创意的艺术家;而描述出来的梦的内容,如果一次次地重复,就会让我们自己都相信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斯皮塔(1882)也表达过非常相似的观点,他认为,直到我们要复述自己的梦时,才在松散联结着的元素中引入了某种秩序:我们“把原本只是并列存在的事物安插到先后次序和因果联系的链条之中。也就是说,我们给缺乏逻辑关系的梦引入了逻辑”。
既然检验我们记忆可靠性的唯一标准只能是客观证实——而这对梦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它只能是我们自己的经历,追溯它的唯一途径就是我们的回忆——那么我们对于梦的回忆能有什么价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