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刚从梦中醒来的人常常做出的简单判断是,即使他的梦并非来自另一个世界,但无论如何的确把他带到了另一个世界。老一辈生理学家布达赫(Burdach,1838)对梦现象做了谨慎而细致的论述。在被广为引用的一段话中,他表达了这一信念:“我们白天的生活,不管辛劳与娱乐,还是欢乐与痛苦,在梦中都不会重现。相反,梦的唯一目的是让我们从中得到解脱,甚至当我们的全部心力都被一件事情占据时,当我们悲痛欲绝或者绞尽脑汁时,梦也只是以某种象征的方式进入我们的头脑的。”费希特(I.H.Fichte,1864)也有相同的感觉。他在谈到“补足性的梦”时曾将其描述为神秘的精神自愈功能之一。斯图吕贝尔(Strümpell,1877)在他的一部享有盛誉的研究梦的性质与起源的著作中,也提到梦有类似的作用:“一个人做梦时也就脱离了清醒意识的世界。”他还说,“在梦中,我们清醒时的有序内容和正常行为的记忆都消失了。”“在梦中我们几乎没有记忆,我们的心灵已经和清醒生活的日常事务完全隔绝。”
不过,有相当多的作者对梦与清醒生活的关系持相反观点。例如,哈夫纳(Haffner,1887)认为:“首先,梦是清醒生活的延续,梦通常与不久前存在于意识中的想法有关。通过精确地观察,我们总会发现梦与前一天经历之间的联系。”威根特(Weygandt,1893)对我刚才引用的布达赫的说法持有针锋相对的看法:“因为,在大多数梦中都可以发现,很明显它们实际是把我们带回日常生活中,而不是使我们从中解脱。”默里(Maury,1878)进一步提出一个简明的公式:“我们的梦就是我们所见、所讲、所思或所为。”詹森(Jessen,1855)在他关于心理学的一部著作中说得更为详细:“梦的内容毫无例外地在某种程度上受做梦者个人特质的影响,包括他的阶层、年龄、性别、教育程度和生活方式,还包括他之前整个生活中的事件与经历。”
哲学家J.G.E.马斯(J.G.E.Maass,1805) 对这一问题采取了最为坚定的态度。温特斯坦(Winterstein)在1912年引用他的话道:“经验证实了我们的观点,即我们最常做的梦,都是关于我们投入最大热情的事物。这就表明我们的强烈感情一定会影响我们梦的形式。雄心勃勃的人梦见他曾经摘取的桂冠(或想象他曾经赢得了桂冠),或是那些他将要赢得的桂冠;而恋人在梦中总是为心上人渴望的东西而奔忙……沉睡在心中的所有感官上的欲望和厌恶,只要有所触动,都会引起与之相联的梦,并且把这些想法、念头编织到当前的梦境中去。”
梦的内容依赖于现实生活,这个观点古已有之。拉德斯托克(Radestock,1879)告诉我们,在波斯王薛西斯一世出征希腊之前,有人曾经坚决地劝阻他,但在梦中他一再被催促出征。对此,一位有名的波斯解梦者阿塔巴鲁斯(Artabanus)非常中肯地告诉他,一般来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卢克莱修(Lucretius)在说教诗《物性论》中有下面一段话:“不管我们热切追求什么,不管我们过去关注什么,心灵总是在意追求的对象,梦中情形也是一样的——辩护人寻觅证据,推敲法律;将军运筹帷幄,驰骋疆场。”
西塞罗(Cicero)在《预言》中所写的和默里多年之后所写的意思基本一样:“做梦者白天的想法和行为的残余总是进入他们的灵魂中翻腾搅动。”
梦与清醒生活关系的这两种观点之间的矛盾看来是难以调和的。在此,我不禁想起了希尔德布兰特(Hildebrandt,1875)关于这一问题的讨论。他认为,除非通过“一系列(三组)可能会使这对矛盾更加激化的对比”,否则根本不可能对梦进行描述。他说:“构成第一组对比的,一方面是梦完全与现实生活隔绝分离,另一方面则是梦与现实持续地相互渗透与相互依赖。梦与清醒时所经历的现实生活完全分开,就像人们说的隐士般的与世隔绝,与现实生活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它把我们从现实中解脱出来,不同于我们的正常记忆,并把我们置于另一个世界,有着与我们现实生活完全不同的经历……”希尔德布兰特继续论述到,当我们睡眠时,我们整个生命连同其一切形式“似乎通过一扇隐形的活动门逃遁消失”,然后,一个人可能梦到他航海去了囚禁拿破仑的圣赫勒那岛,去和拿破仑商量以摩哲尔酒来换取自由,而且他的确从这位前皇帝那里得到不少的酒,以至于醒来后他还很懊恼美梦的破灭。希尔德布兰特继续写道:“那么,让我们来把梦中情形与现实做个对比,这位做梦者从没做过酒商,而且将来也没有这个打算;他也从没有海上航行的经历,即使要出海航行,圣赫勒那岛也是他最不愿意去的地方。他对拿破仑也从没有过同情,相反,出于爱国对他倒是怀有仇恨。更重要的是,做梦者出生时,拿破仑早就死在那座岛上了。”所以,做梦者绝不可能与拿破仑发生任何私人关系。这样,梦就成为横亘于两段连续且相互一致的生活之间的怪异之物。
“然而,”希尔德布兰特继续说道,“看起来与此完全相反的观点也同样是正确的、真实的。”无论怎样,我还是相信,(梦与现实之间)最亲密的关系与相互的孤立隔绝共同存在。我们甚至还可以说,无论我们梦中出现了什么,它们总是从现实中提取材料,从围绕现实的理性生活中取得素材……不论得到了怎样离奇的结论,梦绝不可能完全脱离这个真实的世界。不论是梦的最神圣的还是最荒谬的结构,都必然从我们所目睹的感官世界或者从清醒时的思想之中取得基本素材——换句话说,都来自我们已有的外部经验或内部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