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赋予语言现象根本的重要性。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认为这个研究有其必要的原因,它应该能让我们理解有色人种他为 [1] 面向中的一项要素。因为,说,在绝对意义上,就是为他者而存在。
黑人有两面,和自己同种是一面,和白人则是另外一面。一个黑人在面对白人时表现的行为举止,和在面对另一个黑人时表现的行为举止并不相同。毫无疑问地,这种自我分裂是殖民冒险的直接结果……许多理论把黑人当成是从猴子进化到人类这个过程中的后进者,殖民冒险则用这些理论所形成的心脏,为主要血管供给养分。没有人想到要对此提出抗议,仿佛这是客观明显的事实,不容置疑。
但是当人们分析了这个状况,当人们了解了这个状况,而又认为任务已经结束……我们怎么能够不再次倾听这个冲下历史阶梯的呼声:“重要的并非认识世界,而是改变世界。”
这是我们生命中令人感到畏惧的重要问题。
说,不仅是在运用某种句法,掌握某种语言的词态,甚至是在承受一种文化,负载一个文明的重量。
既然这种情况并不只有单向的意义,陈述应该会受到影响。大家将会同意我们的某些观点,即使它们起初让人觉得难以接受,但我们会在事实中找到根据,证明它们的正确性。
我们在本章所要考察的问题如下:随着对法语的熟练掌握,安的列斯黑人将更加地白,换句话说,更接近真正的人。我们并非不知道,这正是人类面对 存在 的态度之一。掌握某种语言,也就掌握了这种语言所表述和指涉的世界。大家看见我们的说明所要到达之处:在对语言的掌握中,有一种非常的力量。保罗·瓦莱里 对此知之甚详,因而将语言当成——
迷途肉体中的神 [2]
我们打算在目前正在酝酿的著作中 [3] 研究这个现象。
此刻我们要说明的是:为什么安的列斯黑人,不论是谁,总是得面对语言问题。我们要更进一步把描述范围扩大到安的列斯人之外,而延伸到所有的被殖民者。
所有被殖民者——换句话说,所有因为当地文化的原初性被埋葬而产生自卑情结的人——都得面对开化者国家的语言,也就是母国的 [4] 文化。随着学习母国的文化价值,被殖民者将更加远离他的丛林。当他拒绝他的黑,拒绝他的丛林,他会更加地白。在殖民军队中,特别是在塞内加尔土著兵团中,土著军官的首要角色是通译,将主人的命令传达给他们的同族,因而享有某种尊荣感。
有城市,有乡村。有首都,有外省。问题显然都一样。设想有个里昂人 到巴黎,他会吹嘘自己城市的宁静、罗讷河河岸的醉人美景、草木的繁茂,以及那些无所事事者所歌咏的其他事情。如果您在他从巴黎返回时遇见他,特别是如果您没有去过首都,那么他会不停地歌颂:巴黎这座启蒙城市、塞纳河、时髦咖啡馆,既识巴黎,虽死无憾……
这个过程在马提尼克人的身上重现。首先,在他的岛上:有巴斯角、马里戈、葛罗莫纳等村镇,与其相对的是庄严的法兰西堡。 接着,在岛屿之外,这里是根本要点。一个认识首都的黑人成了半神。就这个主题,我要报告一项会让我的同胞感到震惊的事实。许多安的列斯人在母国住上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后,返乡让自己成神成圣。面对他们,那些土著、那些不曾离开自己洞穴的“避他窠”, 采取了一种最能够揭示问题的暧昧态度。 曾经在法国住过一段期间的黑人,带着激烈的转变回来。如果用基因学的术语来表达,我们可以说他的表现型(phéno-type)经历了决定性的、绝对的变化。 在他离去之前,人们便从他几乎是飘然的步伐中感觉到新的力量正在启动。当遇见朋友或同伴时,他不再以臂膀做出大动作来招呼:我们的“未来”谨慎地欠身行礼。原本粗野的声音,如今变成由喉咙内部运动所发出的微声,留与众人猜度。因为这个黑人知道,在法国那边,在勒阿弗尔 或马赛,有个他的理念型(idée) 将他紧紧抓住:“我是麻(马)提尼克人,这是我第一至(次)到芳西(法兰西)。” 他知道那些诗人所说的“神圣的喁语”(是说克里奥尔语) ,只不过是一种介于殖民地蹩脚法语 和正统法语之间的中等语言。安的列斯的布尔乔亚,只有在对仆人说话时才会使用克里奥尔语。在学校,年轻的马提尼克人学会蔑视乡土语言,说那是 克里奥尔样子 。有些家庭禁止使用克里奥尔语,要是孩子们讲克里奥尔语,妈妈们便会把他们当成“小坏蛋”(tibandes)。
我的母亲要一个像备忘录一样的小孩
如果你们的历史课没有学好
你们就不能穿着星期天的服装
去星期天的弥撒
这个孩子将使我们的名蒙羞
这个孩子将成为我们的诅咒
你们闭嘴,我不是说过你们必须讲法语吗
法国的法语
法国人的法语
法兰西的法语。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