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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本书的第一部分，讲一些不能够被诊断为精神障碍的儿童的个案会更合适。
在这里描述的大部分个案中，我都是处于有利位置的。这个工作的特点也是这样：如果对我形势不利的话，我就不做了。同样逻辑，跟打球一样，如果形势有利，我们就有可能得高分。我想指出一点，在这些案例中，大部分个案的基本成长环境是不错的，而且如果你能给孩子或者病人的家庭或者他的社会关系一点儿帮助，那么生活的动力和成长过程本身就会促使临床上的表现提高。关键在于将恶性循环转化为良性循环。本书大部分案例都归属此类。
在这个案例中，父母在带他们的小女儿来见我之前就对我比较信任，他们也很愿意直接把孩子交给我，我们在工作开始之前并没有提前谈论关于孩子的事情。工作结束之后，这个母亲也不太想询问我是怎么做的，她觉得她对结果更感兴趣，对过程本身并不在意。
这个妈妈和伊莱扎两个人在咨询室等我。咨询室的桌子上放了很多 动物 杂志。这显然对咨询开始有一些影响。
伊莱扎有几个兄弟姐妹，她在家里面排行中间。我与伊莱扎和她妈妈聊了一会儿 动物 杂志相关的话题。我带伊莱扎去接待室，我在那儿为她妈妈准备了一杯咖啡，她对这一切都很感兴趣。然后她跟我又回到咨询室，接着我跟她介绍涂鸦游戏，她认可，之后我们很快进入涂鸦游戏。她之前没有听说过这个游戏。
伊莱扎是个漂亮的、微胖、非常甜美的7岁女孩子。非常独立，也对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完全信任。
我们开始。
（1）我的画。
据我所知，伊莱扎事先并不知道来见我的原因。她在家显然用铅笔比较多。
她把我的画拿走，添了一条腿，并把腿之间留了些空间。（肚子的线是后来添上的。见图）
我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说：“有哪儿不对劲。”
孩子们一开始就用自己的方式切入深入的主题，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我有意留意了一下画中肚子的位置，和她说“有哪儿不对劲”这句话，尽管这是这次访谈的最开始，我也觉得它们有可能在传递一些信息，比如，伊莱扎觉察到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是关于她肚子的。 我不动声色 ，且自然而然地想到比如说“孩子是从哪生出来的”这样的问题。
（2）她的画。我把她的画画成一个脑袋，她好像挺喜欢的。我并非刻意画的，我当时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3）我的画。她马上把这个画变成一只鸟。通过这个她展示了她用画画来表达自我的能力。
（4）她的画。我跟她讨论了这个是什么。她很乐意把这看成是晾衣绳晾一排东西，但她实际上住在城市里面，和她的日常经验并不一致：“所有的东西都送到洗衣房。”但就我的判断，这个画的想法也并不完全出于她本身，更像是她参考家庭的生活，跟随我的主题画的。
（5）我的画。她把画变成了一个戴着高帽子的人。她似乎觉得帽子从脑袋的一边掉下来会更有趣。我问她的时候，她说这有可能是男孩子，也有可能是女孩子。
在这我需要讲明，我和这个孩子的妈妈在三个月之前有一次重要的会面。那次会面主要是关于妈妈的。其中提到过在伊莱扎小的时候经历过一个事故，而其中重要的东西是 帽子 。如果我让妈妈的话主导我的话，那么这第5幅图画就会让我认为帽子将是这次会面的主题。但是因为 我永远都从孩子身上获取信息 ，我已经有意识，在这个面谈中，伊莱扎的主要主题可能跟前后两条腿之间的空间（画1）有关。尽管如此，帽子也毋庸置疑进入我的视线，成为次一级的主题。我会在这个个案结束之后详细讲讲帽子。
（6）她的画。她很快画了一个戴帽子的袋鼠。她在这有一些动作，强调了袋鼠这个主题，并和前后腿之间的空间这个主题有联系。她指出来，袋鼠的膝盖弯上来，她边解释边把自己的膝盖弯到自己的前胸。你能看出来，这样就把肚子给遮住了，而且孩子们选择袋鼠往往是因为袋鼠的育儿袋，来暗示一种掩藏，而不是怀孕。
（7）我的画。她把这个变成了一只手或者手套。
（8）她的画。我们一起把它变成了喇叭。
（9）我的画。她把她变成了“一只狗或者什么东西”。需要注意的是，这幅画中她也在尾巴和本来四肢应该在的地方，留有一个空间。我这么说的原因是， 她这时候回到画1，把肚子那部分的线给补上了。
（10）她的画。我跟她聊了聊这幅画。我说：“这幅画非常圆满了，不需要再加什么了。我想知道这是不是（在这我不得不借用他们家对粪便的叫法）㞎㞎。如果动物没有肚子的话，这些东西就会掉出来。”
伊莱扎看了看我，她觉得很有趣，但是好像我在说些她听不懂的语言。然后她说这是条蛇。所以我就在这条蛇旁边加了一个盘子的形状，我提议说我们可以把它当午饭给吃了。
（11）我的画。她把它给变成了一条凶猛的狗。她说这条狗看起来“随时准备攻击别人”。
这意味着伊莱扎是有能力体会到自己内在一些平时并不表现出来的特质的（碰巧我当时想把“攻击”和缺失的肚子联系起来，同时我留心了一下，她确实见证过怀孕生产的过程，尤其是她三岁半到四岁家庭里有新宝宝出生）。
（12）她的画。我把它变成了“小精灵或者类似的东西”。她觉得小精灵要把树上的叶子全吃光。她喜欢这幅画，也喜欢这个想法。
（13）我的画。她用了非常有想象力的方式处理它。“这个东西在隧道下面，有可能是只鼹鼠。”我觉得这个和儿童对通便、生育或者性相关，我对此没有做任何分析。
（14）她自己把自己的画变成了鸭子。你在图中能看到背景一片黑暗。这意味着我们临近了睡前头脑中浮现的画面。 我们临近真实的梦的材料了 。
（15）她的画。我把这幅画变成了一种鸟的头。
（16）我的画。她用类似的方法处理了画。她在鸟的头上画了羽毛。
到此时，游戏发展成了将图画在地上排排放。每画完一幅画，她就很兴奋地把它放在一行的末尾，所以我们目前的状况是地上排了一排画，一直排到房间的另一侧。每次她去放一幅画，或者去看画的标码的时候，我就说“再见”，等她一回来，我就说“你好”。她对此并不是极度兴奋，但是她很感兴趣，我们俩都玩得很高兴。
（17）她的。我把它变成了鸭子（模仿她的，也跟她这么说的）。我还给这个鸭子画了一条鱼喂它。
（18）我的，她把它变成了“一个凶猛的东西”。
这个时候我试探性地问了问她平时做什么梦，不过她好像挺难跟我讲的。她透露了一点说她的梦都很恐怖。我指出来说，她身上有一部分觉得很恐惧，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办，我还提到凶猛的狗（画11）。在她的画里面，这个主题不断浮现（画18），其中这个“凶猛的东西，有着爪子和大耳朵，还有一只大而好奇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
我还说了一些诸如：如果没有肚子，那里面的东西就会掉出来；可能一些凶猛的东西就会从里面掉出来，就像她画的一样。（身体和想法是一致的）
我还说了一些关于爪子，以及她对于妈妈在怀她的弟弟的时候，妈妈的肚子里面有什么的想法。这个想法对于她非常新鲜。她不太记得妈妈怀孕的事情（当然我们没有用怀孕这个词）。
（19）她的画。我开始着手画的时候，她跟我一起把它变成了昆虫。
（20）我的画。和其他的画都很不一样，这个更集中。我说：“这个看起来好傻啊，是不是？”她说：“不是啊！”她很快把她变成“一种有触角的动物”，“它有一只大脚和一个尾巴。它也许很友善、也许很吓人。”
在这儿我试着去理解她所说的凶猛的、吓人的东西是男是女，但是我没得到什么明确的信息。
（21）她的画。我改了这幅画后，她把画命名为“漂亮小姐”。我画这个画的时候，她已开始动手画下一幅画。
（22）这时，她拿了一张四开大的纸。（孩子们常常用这种方式来表示接下来的事情非常重要。）这幅画“非常难画”，她说她必须要“非常勇敢”。“这是个非常吓人的梦”。她开始用了深色，然后画了一张床，她自己躺在床上。之后她画了那个对她非常有冲击的“东西”。它的膝盖抬起（她在画袋鼠的时候跟我描述过，她也自己示范过这个动作）。它有一只脚很大，一只很小，只有一只眼睛。她觉得这是“天下最恐怖的东西”。
我试着了解她觉得这个东西会对她做什么，但是她能说的仅仅是：“我觉得太恐怖了。”在这儿我主要想了解一些关于性刺激方面的东西，无论是受到某种形式的性诱惑（这个在她的家庭结构中不太可能出现），还是某种形式的自慰。我选用了她能听懂的词跟她说。我完全不强势，但是确定地让她知道我了解这个，她用非常好奇的眼神看我，好像她第一次有意识地思考自慰这件事情，以及自慰行为所带来的愧疚感。显然我在这里是根据自己的想法来做的假设。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建立得非常好，依靠这个关系我可以抵御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大的风险。所以，我在这个过程中非常小心翼翼，以确保我不会做出任何危害我们关系的事情。
在这个阶段，我给了她一个选择。她可以选择做别的事情，或者画画。她选择再玩两个画画游戏。我这么做是为了给她一个离开的机会，或者换个主题，或者继续玩，看顺其自然会发生什么事情。
（23）我的画。她把我的画变成了一只袋鼠。这只袋鼠的肚子或者口袋很大，里面有一只小袋鼠。她的膝盖没有翘起来，我通过袋鼠跟她讨论了一下肚子里有孩子这个现象，但是没有直接地提到妈妈怀孕的这个事情。她说袋鼠是一个会用腿来做事和跳跃的动物。我跟伊莱扎分享了一下我的想法，说对她冲击很大的这个东西是她妈妈肚子里有孩子这件事情，而她并没有真正接受这件事情的发生。这个让她觉得很恐怖的东西，是她自己的一部分，因为她觉得这个东西很可怕，所以她拒绝让这部分回归到她的生命之中。
（24）她的画。我把她的画变成了一个她喜欢的动物。她很想继续玩这个游戏，我们就继续玩下去了。
（25）我的画。她把我的画变成了一只冲过来的山羊。［我假设（但是我什么也没说）对于伊莱扎或者其他人来说，山羊是个象征本能的符号，通常是象征了男性的性本能。］
（26）她的画。我把她的画变成了另一个让她开心的小动物。
（27）我的画。她说我的画要变成一只老鼠。不管怎么样吧，这个画里面的动物有一只大耳朵。
她说我们进行到了这个游戏的最后一幅画了。
（28）最后一幅。她的画。然后她非常巧妙地把它变成了一个男人的头。他戴着眼镜，很明显就是我的肖像。画里的男人正在读报纸。“不，他的双臂是交叉着的。”她在这个时候很放松，她这时候在她的画里想看见什么就看见什么。
伊莱扎准备走了。我跟她说我们去找妈妈。于是我们把我们画的画都收集到一起。她想把这些画按照顺序重新仔细看一遍。我们重新过了一遍其中比较重要的细节，包括其中有趣的部分，以及我们的诠释。她挑出其中那张四开大的、画着梦的纸，把它单独放在一边，作为“另类”。我认为，如果妈妈进来的话，伊莱扎会不希望妈妈看到这幅画。总之，我把所有的画都收到了文件夹里，并告诉她这些画都是她的，我会帮她保存，她什么时候想来拿都可以。我通常在结束的时候都会这么说，而孩子们很少会想要把这些画拿回家。
现在她见到了她妈妈。她状态非常好地走出了正门，我说：“也许未来我们会再见。”她说：“我希望如此。”
对于正在学习这个技术的读者，以及同时在运用这些材料来评估伊莱扎精神状态的读者，我建议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仔细看一下之前呈现的材料。毫无疑问的是，大家会各有自己的理解，关注点各有不同。
无论如何，经过我的个人研究，我还是要为读者准备一个我自己的评论，以供读者参考。
这个聪明的小女孩还算正常，或者说从心理学意义上是健康的。也就是说，她不被任何一种僵化的防御机制所限制。从更加积极的角度来说，她能够玩乐，并享受其中的乐趣。她非常容易就参与到我的游戏之中，并且允许我们两个在其中共存，她幽默而并不躁狂
。
伊莱扎能够运用她的想象力，并且经过一段时间的游戏测试，主动地报告一个有重要意义的梦。这个梦中的形象凶猛，这个特征在她的临床表现中是缺失的。当她展示自己的个性的时候，这一部分也是隐藏的。
有一些细节的出现，让我注意到她的“全面人格”组织中的一些方面。这些方面由于其中的冲突、无知和混乱，给她造成了些困难。这些细节如下：
有些事情不对劲（1）
肚子是用空间呈现的，而不是用线条呈现（1）
之后回来补线条（画第9幅画的时候）
袋鼠这个主题表现了对怀孕的困惑
她能理解生殖妊娠，但是相对压抑了前性蕾期（消化道相关）的妊娠幻想
这就好像伊莱扎听到了孩子是从子宫中生出来的这个信息，但是因为她还在纠结从身体内部出来的这个孩子的概念，即消化道的幻想系统，所以她并没有“接受”她所听到的这个信息。我们不能确定这个问题是妈妈造成的，还是孩子本身出现的，抑或二者都有。因为我能很清晰地看到，这个焦虑是来源于这个有关消化道系统中可怕的“东西”。妈妈肚子里的“东西”使妈妈不断变胖，小女孩于是对此产生可怕的、具有毁灭性的想法。这些想法与是和消化系统中可怕的“东西”相关联的。
小女孩对帽子的兴趣反复出现。这很有可能是妈妈曾经提到过的很有意义的事件的后遗症。我目前为止都没有讲过这个事件，我打算在这里介绍一下，我希望不要影响这个案例的主要议题。
妈妈跟我的会谈中主要是谈关于她自己的事情。临近妈妈跟我会谈结束的时候，她跟我讲了一件在抚养伊莱扎早年时让她感到愧疚的事。她说：“这听起来很可笑，但是居然发生了。伊莱扎只有10个月大的时候，我因故要离家几天。我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把孩子们（伊莱扎当时是最小的）扔给了一个护士，请这个护士来家里照顾他们。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我还是觉得愧疚，因为我回家后冲到伊莱扎（婴儿）跟前， 连我的帽子都没有脱 。很糟糕的事情是，伊莱扎当时愣住了，无论我做什么她都没反应，我把她抱在怀里，最终（差不多整整一天），伊莱扎放松下来，才恢复到我离开前的样子。慢慢地一切都正常了。但是伊莱扎开始对帽子产生恐惧。在很长的时间内，许多个月中，这孩子都不肯从戴着帽子的女士身边走过。”
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对帽子的恐惧，加上10个月大时伊莱扎有三天离开母亲的影响，促使妈妈决定带伊莱扎来看心理医生。因为尿床这样的事情并未让妈妈担心，事实上来见我的同时，伊莱扎已经不尿床了。
但就像之前指出的那样，重要的是，我使用的是孩子提供给我的材料，而不是根据妈妈给我讲述的伊莱扎童年时候发生的，次一级的，跟帽子相关的主题。
慢慢地，主题就变得很明显了。主题正好是跟伊莱扎性格中所缺失的凶猛相关。凶猛第一次出现在“凶猛的东西”（第18幅画），之后又出现在梦里的“东西”（第22幅画）。这种凶猛和她对自己想象之中妈妈肚子长出的东西的恐惧有关。这种恐惧是基于她对消化、保留和排泄（或者前性蕾期）这样身体功能的认识。这也跟她自己攻击性的动力有关，因为她新怀孕的妈妈在脱离她，她很愤怒。她在恐惧中攻击这个她想象出来的、妈妈肚子里的可怕的东西。从深层次来看，这些表现是她对妈妈的全面攻击，这个攻击是来自本能驱动的客体关系，或者是一种原始的爱的冲动，伴随着一个原本就有的、对胸部攻击的想法，或者是贪婪的食欲。
在这一次治疗性咨询中我们的工作，足以将原始的客体关系或者爱的冲动从包含反应性愤怒的次一级的冲动中解放出来。临床结果就是，从广义的角度，孩子的性格会变得更自由，母亲和孩子之间的情感互动变得更轻松。
这部分工作主要来源于孩子自己的发现，或者说是逐渐的发现，积累至高潮便是她能够使用她之前一直无法从中获益的梦，在我和她的治疗性咨询里面，她能够把它画下来，供我使用，并帮她获益。
换句话说，诠释并不能直接带来结果，但是他们能够帮助孩子自我觉察。这是治疗的本质。
伊莱扎这次的到访，以及我们之间建立的关系，使得她变得更放松，这样她的父母也对这次咨询的临床效果很满意。当然这也可能是对于孩子出生这件事情，相比伊莱扎被告知的信息，伊莱扎本来有一个更有想象力的、更稚嫩的解释。
我个人看来，这个案例再次证明了我所称谓的治疗性咨询的作用和潜力，或者有效利用面谈第一小时的重要性。在这个案例讨论中，有人可能会将伊莱扎10个月大时候经受的分离以及她的反应作为主题，并讨论她妈妈当时的处理方式。但是这个案例的主要议题，一定是从（出乎伊莱扎的意料）会面中的材料中得来，尽管我提前见过伊莱扎的妈妈，我对此也事先无从判断。
这种对待个案过往经历的态度是我唯一赞赏的。换句话说，我不赞同任何其他看待个案过往经历的方式。从个案母亲那里获得的材料没有什么大的价值，父母对问题的答案只能使你离核心议题越来越远。在心理治疗中， 这永远是个难题 ，而且事实上这常常 恰好是冲突之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