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年前,母亲的身体被检查出癌症,同一时期,父亲患上轻度认知障碍。
可以说,双亲同时面临巨大的考验。而在那之前的几年间,我几乎从未与他们联系。
尽管情况棘手,每个人都感到痛苦,可不得不面对。
一直以来,父母竭力依靠自己的能力应对日常生活。然而,罹患癌症与认知障碍的人,要想维持普通的生活节奏是非常困难的。
母亲曾是一个会对自己的孩子采取暴力行为的女人。
直到现在,我依然会梦见被母亲追打的场景,然后呻吟着醒来。
孩提时代,母亲曾追在我身后,至我无路可走时,便大打出手。
幼时的恐惧始终铭刻在内心深处,我没有办法将它们抹除。
可悲的是,哪怕遭遇那样的对待,孩子依旧爱着父母。
他们认为,自己之所以被父母暴力以待,是因为做错了事。
念小学时,我们每天都要写日记,第二天带去学校,老师阅览后会留下评语。
可是,我绝对不会在日记里写“今天又被妈妈打了”之类的事。
由于没什么可记录的,我便避开日常琐事,写起了故事与诗歌。没想到,老师看完竟夸奖了我。
既然家里没有闪闪发光的故事,我便亲手创造它。
这就是我“写作”的原点。
我与母亲之间,真的发生过太多事情。
大部分时间,母亲对我而言是一本反面教材。从这点来讲,我觉得她是一位非常称职的“老师”。
母亲教会我许多事情。
尽管我也希望我们能像普通母女那样,一块儿喝茶逛街,一块儿外出旅行,但恐怕这就是我被上天赋予的命运。
母亲罹患癌症后,身体大不如前,心力也慢慢减弱,而我终于也对母亲生出怜惜之情。
她曾向我求助,说自己害怕死亡。
听着听着,我会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才是这个女人的母亲。
这样一想,心中的芥蒂倏然消失,情绪也得以放松。
母女角色互换,说不定会相处得更加融洽。
感激上天,赐予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
我对不老不死这种事,从来难以接受。
当然,与心爱之人告别也会带来痛苦。
就我而言,正因为母亲被检查出癌症,我终于在最后的时刻为母亲的离去感到悲伤,如同世间普通的女儿。
昨天,在为灵柩钉上钉子时,我肆无忌惮地用石块捶打着。
等待火化的过程中,我去了一趟咖啡馆。
从前,每逢母亲节或是母亲生日,我便与母亲来到店里,用自己的零花钱请她吃蛋糕。
店铺营业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
看来十岁时候的我,真的很喜欢母亲。为了讨她欢心,想尽各种办法。
察觉这一点,我感到格外悲哀。
不过,最后的时刻,我曾问母亲:“这一生,您过得幸福吗?”母亲躺在病床上,微微一笑。
这个细节,让我获得了莫大的救赎。
我在咖啡馆点了华夫饼与奶茶,吃完后返回殡仪馆,母亲已化作一抔骨灰。
我一边收拾骨灰,一边想着,无论是母亲的怒吼、谩骂,抑或是哭闹,今后都再也不会听见。
我发自内心地感谢母亲,感谢她让我目睹一个人迎向死亡的背影。
我想对她说:“结束波澜万丈的一生,您辛苦了。”
或许,从那一刻起,我便开启了崭新的人生。
而母亲也一定从痛苦中得到解脱,笑意盈盈。
如果母亲有来生,能够与我重逢,希望我们彼此都愿意温柔以待。
冬去春来。
新年伊始的富士山,无比壮美。
清晨,碧空如洗。我翻开《小小鸟》阅读起来。
《小小鸟》是岩波书店于1978年11月出版的绘本,编辑将它作为圣诞节礼物送给了我。
该书作者是M.W.布朗,插画师是R.夏利普,译者是与田准一。
这是本非常薄的绘本,不一会儿就能翻完。
故事讲述孩子们发现一只死去的鸟儿,于是就地挖了一个坑,将鸟儿埋葬。
用孩童特有的吊唁方式。
收到这本书的时候,正值母亲去世前夕。初读时,我甚至将自己代入“孩子们”的角色,母亲则是那只“鸟儿”,于是泪流不止。
若非那时收到这本书,对我来说,也许它就只是一本普通的绘本。
不过最近,早起或闲暇时我会翻一翻绘本。这已经成为我缅怀母亲的独特方式。
我想,其实它与诵经、上香之类的祭拜仪式是一样的。
读着绘本,一些本该尽快忘却的记忆,再次复苏。
童年时代,我在家里养过鸟儿,比如鸡尾鹦鹉、虎皮鹦鹉等,有段时间甚至多达五六只。
有一回,它们中的一只死掉了。
早晨,我发现了那只死去的鸟儿,告诉母亲。然后她说,上班途中她会经过动物的墓地,她可以将鸟儿埋在那里。
于是,我将鸟儿的遗骸交给母亲。
没想到,那天傍晚时分,我放学回家,看了看平日不怎么打开的室外垃圾箱,竟然发现那只死去的鸟儿被装在纸袋里,直接被扔在垃圾箱中。
我很想尽快忘记这段插曲,为自己,也为母亲,可它偏偏鲜明地留驻在记忆中,让人心烦意乱。
希望有朝一日,至少对于母亲生下我这件事,我能够心存感激。
关于《小小鸟》一书的前后故事,就是这样。
“孩子们/在将那只鸟儿遗忘之前/每日/都会来到森林/为它献上漂亮的野花/吟唱歌谣。”
“孩子们/在将那只鸟儿遗忘之前”,句子包含某种温柔的情愫,真好。
不是永远,而是在遗忘之前;不是抛诸脑后,而是自然而然地遗忘。
这句话告诉我们,哪怕遗忘也没关系。遗忘本身,是完全被允许的。这个认识让我得到拯救。
说起来,在我的记忆中,山形的冬日天空总是阴云密布。
厚重的云层压在天际,看起来阴沉沉的,令人郁郁不乐。
然而,今年冬天回乡探亲时我发现,明明是冬季,天空却碧蓝如洗。
着实吃了一惊。
莫非今年比较特别,或者说,当年我还在老家时,这里的冬季就是晴空万里?不过,这种事如今已没法求证。
说不定,垃圾箱中的鸟儿事件也是我的记忆发生偏差所致。
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十分高兴。
仔细想想,今年我家还没有开镜 。
昨天从冰箱中端出年末时仓促制作的腌渍白菜,以及特意在商店订购的鱼肉昆布卷。终于找到机会品尝它们了。
正月装饰用的蜡梅花期短暂,前些日子才刚盛放,眼下便已开始凋谢,枝头的花朵所剩不多了。
最近经历了太多事情,大脑依然昏昏沉沉的,思维有些迟钝。
昨天,久违地带着由利乃去散步,顺道在商店街购物。
我已很久没有怀着这样的心情购物了。
在肉铺买完肉,付款时,我掏出钱包一通翻找,不慎将一枚五日元的硬币掉进路边的水沟里,店主说“一会儿我去捡就好”,于是在找给我的零钱中又加上五日元。
在蔬菜店,我明明挑了两块百合根(蔬菜),却只拿了一块去结账。老板察觉后告诉了我,然后看着脚下的由利乃(小狗) ,微微一笑。
这些不足为奇的平淡日常,真的十分可贵。
今天打算与OKAZU家合办新年会。
空豆(小狗)也来参加。
因此,整个下午,我一直在准备料理。
今天的菜单大致是这样的:
醋拌莲藕与柿干
冬日蔬菜汤(胡萝卜、芜菁、百合根)
油豆腐与轻炸豆腐的姐妹煮
可乐饼
百合根意大利团子
甜点有蜜柑和玛德琳蛋糕。
我向来喜欢亲自下厨,用自己做的菜款待亲朋好友。可惜,我从未正儿八经地为母亲做过一顿料理。
不过,有几回还是做了糕点和下饭小菜给她送去。
要是能用像模像样的饭菜款待母亲该有多好,哪怕一次也行。
因此,今天的料理我是以“假如母亲也能品尝”为前提来安排的。
每道菜都是平日常做的家常料理,即使闭着眼睛,我也能顺利烹饪。
冬日蔬菜汤火候把握得刚刚好,看起来非常美味,我很开心。大约因为使用了整根胡萝卜,所以汤色才显得如此柔润。
如果纯用百合根煮汤,汤可能会比较黏稠,滋味也偏甜,但用来调味的话,汤就很轻盈,口感也更柔和。
至于芜菁,是昨天在蔬菜店偶然发现的。因为它水润饱满,看上去相当鲜美,我便忍不住买回家。
也许,今天的每道菜都十分可口。
在这种情况下,对料理熟手而言,不需要等到最后,烹饪时便能估计结果。
话说回来,特朗普总统真的没问题吗?
前几天的新闻发布会,实在看得人忧心忡忡。
当前的局面已是困难重重,他却进一步坚持经济优先原则,将一切国事作为商务问题处理,让人害怕。
难道只要能够获取经济利益,连发动战争也在所不惜吗?恐怕这就是他会做的事。
此外,日本经济界一些身居要职的人,竟然满脸谄媚,若无其事地说出“期待特朗普效应”之类的话,令人瞠目结舌。
我一直认为,人应当辨明自己的本分,明朗坦然地活着,这便是最好的状态。
希望今年会是祥和平安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