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 ① 废,有仁义;智慧出 ② ,有大伪 ③ ;六亲 ④ 不和,有孝慈 ⑤ ;国家昏乱,有忠臣。
①大道:国家制度,指政治层面而言的。
②出:通“绌”,不足。
③伪:伪诈。
④六亲:父子、兄弟、夫妇,代指家庭。
⑤孝慈:对长辈孝敬曰孝,对晚辈慈爱曰慈。
因为国家制度被破坏了,所以才要提倡仁义;一个智慧不足的时代,伪诈现象就会盛行起来;一个家庭出现了纠纷,才能看出每个人的孝慈之心;国家陷入了动乱,才能看出谁才是忠臣。
尝观上古之世,俗尚敦庞,人皆浑朴,各正其性,定其命,安其俗,乐其业,一如物之任天而动,率性而行,无事假借,不待安排,顺其性之当然,有不知其所以然者。庄子谓臃肿鞅掌之徒,蠢朴劳瘁,动与天随,饶有真意。此所以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是何如之化理哉?要不过浑浑沦沦,无思无虑,与大道为一而已矣。无如皇风日降,大道愈衰,为上者于是有仁义之说,兢兢业业,无敢或荒。夫由义居仁,亦圣贤美事,未可厚非;而特拟诸古昔盛时,大道昌明,人心浑噩,不言仁义而仁义自在个中者,固大有间矣。故太上为之叹曰:“大道废,有仁义。”由是上与下,慕仁义者窃其名,假仁义者行其诈,虽仁义犹是,而作为坏矣。此岂仁义之不良耶?殆由穿凿日甚,拘于仁、狃于义者为之害耳。然犹曰仁义也,虽不及大道之真,尚未至于大伪也。自此以后,世俗愈乖,人心弥坏,即仁义之传,其所存者亦几希。但见朝野内外,上下君臣,一以智而炫其才,一以慧而施其伎,此来彼往之内,大都尔诈我虞矣。不能一道同风,安望齐家治国?所以父子生嫌,兄弟起衅,甚至夫妇朋友,亲戚乡邻,人各一心,心各一见,几如胡越之不相亲也,何况其他!万一有子能孝,朝廷特为奖之;有父能慈,乡里共为称之。噫!父慈子孝,原是天地之常经,家庭之正轨,又何足表扬哉?乃至三党六亲不知,而忤逆之风日炽,阋墙之衅时闻,所以有能孝能慈者,固不胜郑重而表其居里,以风天下焉。不诚远逊大道隆盛之期,子有孝而不知其为孝,父克慈而并忘其为慈者哉!虽然,即此能孝能慈,亦是因不和而返为和之道。但今之世,好为粉饰,徒事铺张,言慈孝而袭取慈孝之名者,殊难枚举。又况五霸之后,骨肉相摧,君臣交质,无怪乎上有昏庸之主,下有跋扈之臣,而国家自此不靖矣。赖有忠肝义胆者,出而安邦定国,虽成败利钝未可预知,而尽瘁鞠躬,一片孤忠可表。数不可回,以力挽,势不可救,以心全。如诸葛武侯之六出祁山,姜伯约之九伐中原是也。况人臣事主,愿为良臣,不愿为忠臣。幸而国祚承平,同襄补衮之职;不幸而强梁迭起,各展济世之才。世有昏乱,天所以显忠臣也;世有忠臣,天所以维昏乱也。然忠臣出矣,即使昏乱能除,一洗干戈之气,化为礼义之邦,亦不及皇古之无事远矣。呜呼!忠靖之臣,愿终身埋没而不彰。不然,一人获忠臣之名,天下蒙昏乱之祸,不大可痛哉!
此太上感慨世道,伤今思古,欲人返朴还真,上与下同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其道常足;熙熙皞皞,大家相安于无事而不知其所之者。即有仁义智慧、孝子忠臣,一概视为固然,不知其为有,且羞称其为有,此何如之浑朴乎!虽然,此为治世之论,推之修身之法,亦不外是。首句喻言浑沦之俗,太璞未雕,犹童贞之体,不假作为,自成道妙。若一丧其本来之天,则不得不借先天阴阳以返补之。夫阴阳,一仁义也,即“大道废,有仁义”之说。至于审取一身内外两个真消息,凭空以智慧采之温养,此中即不纯正,多杂后天,不能不有伪妄。此又“智慧出,有大伪”之意也。他如采阴补阳,所以和六根之不和,使归于大定,即孝慈之喻也。猛烹急炼,所以靖一身之昏乱,使跻于清明,即“忠臣”之旨也。知此,则道不远矣。此太上明复命归根之学,究有何道哉?不过率其浑然粹然之天而已,修之者亦修此而已。
大道废,有仁义; 〈失无为之事,更以施慧立善,道进物也。〉 智慧出,有大伪; 〈行术用明,以察奸伪;趣睹形见,物知避之。故智慧出则大伪生也。〉 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甚美之名,生于大恶,所谓美恶同门。六亲,父子、兄弟、夫妇也。若六亲自和,国家自治,则孝慈、忠臣不知其所在矣。鱼相忘于江湖之道,则相濡之德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