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正营级退伍军人姬长孔还清晰地记得他到山东省潍坊市临朐县秦池酒厂报到那天的情形。几间低矮的平房,一地的大瓦缸,厂里的杂草长得有一人多高,全厂500多个工人有一半想往外走。这家1990年3月正式领到工商执照的酒厂,只是山东无数个不景气的小酒厂中的一个,每年白酒产量1万吨左右,产品从来没有跑出过潍坊地区。
姬长孔在临朐当地算得上是一个人才。6年前转业到地方后,他担任临朐县食品公司经理,半年后食品公司扭亏为盈,不久被调任县饮食服务公司经理,又半年,再次实现扭亏为盈。然后,他又接到去县里最大的亏损户秦池酒厂担任经营厂长的任命。
一开始,姬长孔显然对这样的调动十分的不乐意,“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他不无恼怒地对前来找他谈话的“组织上的人”说。可是,当县长亲自跑到他家里“三顾茅庐”的时候,他“没有办法”了。以后的种种迹象表明,军人出身的姬长孔仍保持着对上级绝对服从的职业传统,在这个意义上,他大概还不是一个真正的现代企业家或职业经理人。就是在秦池最火暴的1996年,当有记者问及“如果组织上再把你调到一个新的岗位,你会怎样想”时,他迟疑了数秒钟后回答的还是“服从安排吧”。
刚到秦池酒厂的时候,秦池一年的销售额不足2000万元,员工倒有500多个,举目四望,企业前途一片茫然。山东历来是白酒生产和消费大省。1993年前后,孔府家酒以其浓郁的文化背景和独特的广告定位已在全国市场立住脚跟,其时,由尤小刚执导,姜文、王姬主演的《北京人在纽约》红及大江南北,孔府家酒邀请到有旅美背景的王姬担任品牌代言人。在一个爱意荡漾的黄昏中,一架空中客车翩翩飞临,归来的王姬与亲人真情相拥,古意盎然的豪华客厅,白须飘飘的老者写下一个酣畅淋漓的斗的“家”字,孔府家酒及时出现,一句画外音“孔府家酒,让人想家”,把氛围推向高潮。就是这条在当时堪称制作精美的广告片把孔府家酒带进了全国性品牌的序列。在这样的竞争对手面前,寒酸的秦池几乎找不到一点抗衡的机会。于是,姬长孔把目光移出了被孔府家酒浸泡得有点醉醺醺的山东。
天气寒冷的东三省成了姬长孔首选的市场目标。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是,在20世纪90年代末之前的将近20年中,几乎所有在中国市场上获得成功的国产品牌,无一不是从打“三北”市场(即东北、华北、西北)起家的。大抵因为这三个市场幅员广阔,人口众多,而民众收入不高、性情耿直、消费心态较不成熟,适合那些价格低廉、品质一般而需求量大的日用消费品。相对而言,处于原始积累、草创阶段的国产品刚好适合这些地区的消费需求,更重要的是,它们在“三北”东冲西闯,不会遭遇到跨国品牌的覆盖和冲击。其实, 直至今天,“得三北者成诸侯,得京沪者得天下”,仍是一条屡试不爽的中国市场竞争法则。 秦池把第一个目标对准了天气寒冷、喝酒人口众多的东北,显然是明智的。
到秦池报到数月后,姬长孔开始了他征服中国市场的壮烈之旅。7月,他赶到吉林,在那里他有不少朋友和战友,以为可以得到帮助,那些东北汉子也自是胸脯猛拍,大包大揽。姬长孔惊喜无比,天天穿梭在新老朋友圈子里,可是,饭请过不少顿,酒也喝醉无数回,有热情而并没有商业经验的朋友和战友们并没有能够帮他卖出多少瓶白酒。悟性极好的姬长孔隐隐意识到,“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式的市场推广其实走不了多远,市场的决胜还有待于市场化的手段和智慧。于是,他迅速移师沈阳,从头再来。
在沈阳,他找不到一张熟悉的脸孔,可是他却随身带来了一张人人都熟悉的纸片:50万元现金承兑支票。这是秦池最后的家当。“我当时想,要么成功,要么死亡,不死不活的状态太让人难受了。”姬长孔日后回忆说,“如果沈阳打不下来,我也没脸回临朐了”。
在沈阳,姬长孔完成了一次极其漂亮的攻城战役。他在当地电视台上买断段位,密集投放广告,然后跑到大街上,沿街请市民免费品尝秦池白酒,然后又跟当地的技术监督部门搞好关系,请他们做出质量鉴定报告,并向消费者郑重推荐。最轰动的一招是,他租用了一艘大飞艇在沈阳闹市区的上空游弋,然后撒下数万张广告传单,一时间场面十分壮观混乱,引来无数是非争议。在1993年的中国,是一个“只怕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年代,市场经济的概念刚刚浮出水面,各种奇门八卦式的促销手段都被允许尝试。政府部门如果能够在企业的市场运动中充当推进者的角色,便被认为是支持改革的举动。在这样的游戏规则和社会角色全都十分混乱的氛围中,声音最响、胆子最大、出招最奇的人无疑会是最大的赢家。
20天不到,秦池酒在沈阳已开始为人熟知并热销。姬长孔迅速在媒体上发布“秦池白酒在沈阳脱销”的新闻,并用上了一些极富传奇色彩的字眼:两个山东大汉,怀揣50万元,19天踹开沈阳大门……很显然,姬长孔是一个十分善于造势的人,他懂得怎样利用任何现有的社会资源,他懂得怎样吸引大众的目光。
仅仅1年时间,价位较低而宣传手段大胆的秦池酒在“三北”市场上迅速走俏,销售额节节上升。这段时间,姬长孔长期转战各地,他住十来元甚至几元钱一天的地下室,每天吃的主食是面条。他还指令从临朐开出的运货车里必须带上一大袋子青菜,他和他的手下就每天炝一锅葱放几株青菜了事。这其间的节俭与日后在梅地亚中心的一掷亿金构成了鲜明的对照。
如果没有其后的“标王事件”,姬长孔和他的秦池可能会开拓出另外一番天地,他会继续在“三北”市场上勤恳耕作,为既得的那部分市场份额苦苦拼搏,企业也将以较为稳健的速度积累着它的财富。
可是,机遇偏偏选中了秦池,给了它一个灿烂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