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二章
戏好看吗?

这人属狗的吗?

【1】

汤淼就住在医院后面的小区,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是医院福利关怀的一部分,专门为在县城没有住处的未婚年轻医生、进修医生和实习医生准备的宿舍。

这样,一来可以方便紧急情况随叫随到,二来可以节省路上的时间。有时候一个大夜值下来,人走路都是飘的,能就近睡到自己的床上,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幸事,因此很多医护都选择了这种安排。

奔波了一整天,安歌一进门就把自己放空在了沙发上,连热饭的力气都没了。

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衣兜,才想起下午那颗是最后一粒备用。刚想失望抽出手,指尖却意外碰到什么东西。掏出来一看,竟是一颗大白兔。

不用想,一定是她凑过去看傅焱手机时,他偷偷塞进来的。

手还挺快。

然而实在是懒得动,她便顺手把这颗糖剥了塞进嘴里,才在天旋地转中闭上了眼。

人生真的很奇妙,很多选择,真的只在十字路口的一念之间。

如果不是五年前的一个转向,也许现在住在这片宿舍区的人,也有她自己。

放弃临床,转读微生物方向医学病毒学,当时跌破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镜。彼时,她也算是正宗的临床学霸一个,全程奖学金特等奖,前途不可谓不光辉灿烂,却不承想,临了却放弃了这条已经踏平的康庄大道,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另一条陌生的荆棘之路。

殊途同归吧。她陡然想到这个词。

不管是一线扛“枪”的医生,还是实验室里研制“弹药”的科研人员,最终其实都在做一件事——就是从死神手里,竭尽全力地挽回更多生命。

脑海突然闪过汤淼急匆匆进抢救室的画面,安歌又开始有些心神不定。

那个病人真的没问题吗?她要不要现在打个电话问问?

但不确定手机在不在汤淼手里,安歌只好暂时按捺住心中的冲动。

她可不想再跟傅焱多说上哪怕半句话。

被手机铃声吵醒时,安歌才发现自己就那么和衣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喂?”迷迷糊糊挪开遮在眼睛上的靠垫,但因灯光太刺眼,她只好又重新闭上了眼,右手却在收回时不小心碰到肚皮上毛茸茸的一团,将她狠狠吓了一跳,尖叫出声。

“怎么了?”汤淼在电话那头也是一惊。

“没事,”安歌定睛看去,发现竟是只软糯糯的小猫咪,应该还不到三个月,“你什么时候养猫了?我进来时居然没发现。”

“流浪猫,捡了没舍得扔,就一直养了下来。”见她没事,汤淼声音也缓和了下来,“烧饼平时胆子小,可能没见过你,就先躲了起来,这会儿熟悉了,才敢冒头求抚摸。”

别说,还真是。看着那依然沉沉睡在自己身上的小家伙,安歌浅笑着伸手撸了撸它小小圆圆乖乖巧巧的脑袋,心中竟生出些许少有的平和与安稳。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当猫奴。

“我现在要说的事情,就和烧饼有关。”汤淼在电话那头接着说,“我这几天可能会特别忙,恐怕没时间照顾它,你明天走之前,帮我带它去医院旁边的宠物店先寄养两天吧。”

安歌抬眼看着墙上的挂钟,难以置信:“敢情您这半夜两三点的特意打电话吵醒我,就为了安排这件小事?”

“……”汤淼识时务地闭了嘴,“好吧,你要真这么理解,也对吧……”

“你是不是当我傻啊?”安歌蹙眉,坐正了身子,“说吧,怎么回事儿?是不是病人情况不太妙?先前见你很久没结束,我就担心来着。”

“好吧,算你老到。”汤淼知道面对安歌早晚躲不过去,只能轻轻叹口气,嗓音也不再伪装,透出浓浓的疲惫感,“确实挺棘手。虽说傅焱及时做了插管,缓解了一下病人病情,但没好过两个小时,就再度恶化,现在已经上了ECMO。”

“ECMO?”安歌差点弹起来,“这么严重?”

“嗯。”汤淼低低应了声,“还好前段时间我们医院刚接受了史上第一台ECMO的海外捐赠,又好在方主任及时从省城赶了回来,否则谁也不敢想象患者现在会怎么样……”

安歌总算明白汤淼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她一定是吓坏了,毕竟基层医院极少见到这么凶险的病例,而任何一位医生,都不想从自己手里送走病人。

真是万幸。

可感慨之后,安歌更觉得蹊跷。汤淼虽然生活上风风火火,但工作上一向是个负责任的人,不可能连病人是什么程度的病程都不清楚。

说好的一个普通肺炎,怎么突然就演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出于职业本能,安歌突然很想寻根究底。

“说说看,这个病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挂下电话,安歌睡意全无。

下呼吸道问题明明已经十分严重,且到了足以引起全身炎症风暴、危及生命的地步,可上呼吸道却偏偏完全表现不出来,只反应为轻微的干咳,无痰,甚至连发烧都不严重,这可能吗?

可事实就在眼前,让人不得不信。

这也是汤淼后怕的原因,毕竟不是每个病人都这么幸运,能在被误判之后,还能及时被抢救回来。

临床上,最怕的一向不是疾病难缠与否,而是初期诊断出现偏差。

可到底是什么病毒有这么强的欺骗性?这到底是一个个案,还是可能会成为一场新的未知挑战?

不管是理论上还是临床上,安歌都觉得,这件事必须引起重视。

这是她的使命所在,也是这个病例真正凶险和棘手之处。

全国有十几亿人,不可能每个发烧感冒都要做到肺部深度筛查的地步。且不说成本,就光医疗资源,都未必承受得起。

她必须在第二个同样的病例发生之前,找到出现这种情况的真正原因。

安歌立刻打开电脑,进入资料库,想要查询一下国际上是否有类似关联案例。

可神使鬼差的,她却在看到搜索引擎的那一刻,脑子里突然跳出来“傅焱”两个字。

因为她认为,在刚才汤淼的描述中,傅焱的表现,有严重被“神化”的嫌疑。

据汤淼说,因为病人的情况超出预期,所以原本一个常规的插管,都在关键时候成了一波三折的惊险大戏。

按常理说,可视喉镜插入病人喉咙后,就会顺利看到声门。可实际情况却是,傅焱在可视喉镜内看到的却是一片白茫茫。

很显然,这片白茫茫,就是藏在病人喉头深处的浓痰。想要顺利完成插管,就必须先清理痰栓。

这本来也没什么稀奇,可问题出就出在,在第一次清理完毕之后,本以为万事大吉的汤淼,却遇到了她一生中最费解的一幕。

她万万没想到当傅焱再次尝试打开气道的时候,病人喉头再次涌出大量藏于下呼吸道的浓痰。

任何一场插管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当时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为病人由于长时间的缺氧,监测仪已经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如果一个处理不当,后果将不堪设想。

汤淼承认,在这个时候,她其实已经慌了。

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整个抢救室最冷静的人,竟是年纪最轻的傅焱。

他只说了一个字。

“快!”

就是这个字,像一记惊雷,让汤淼意识到,她虽然已经身为主治,但比起年轻的傅焱,她实际见过的世面还是太少。

“我早该意识到他的与众不同的。”汤淼的感慨犹言在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只凭着国内一张本科学历,就能在国外医院执业两年的。

“他的手非常稳,不是单纯的无知者无畏,他是真的特别快狠准!我第二次清理完毕之后,几乎所有的监测仪都在疯狂地尖叫,可他就是能跟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依旧手法十分沉稳地调整着可视喉镜,透过满是水雾的面罩,迅速找到了患者声门,然后像老法师一样的,精准无误地将软管插了进去,连上呼吸机。

“就连最后调整模式的时候,他都不带一丝慌张的,这让我真的有理由怀疑他是不是在简历里刻意隐藏了什么背景,否则以他一个年轻的实习生,如果没有经过足够台次的手术实战,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心理素质和这种难度与压力之下的一气呵成的……”

印象中,汤淼极少这样毫不吝啬地在专业上夸赞一个人。

安歌绝不相信汤淼是被傅焱的颜值突然给征服了,毕竟几个小时前,在汤淼的嘴里,傅焱还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浪荡公子兼无名学渣。

他应该有一定的过人之处。

好奇心果然是人类共同的本能,安歌这会儿也觉得这个人来历有些蹊跷。

本科学历,却能在海外获得难度极高的麻醉师执业资格;已经有两年海外执业经历了,却又杀个回马枪回国当个无名小硕;明明家庭条件挺不错,个人能力也优秀,却偏又伪装成学渣一枚,到这种荒郊野岭来当什么不着调实习生……再加上几个小时前,他喊她名字时那股子莫名的熟悉感,都让她觉得,自己完全有必要搞清楚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而,令安歌失望的是,一番论文搜索下来,这人实在乏善可陈。就连硕士期间发表的论文,也都平平无奇,无甚亮眼之处,反倒像极了为应付毕业,草草拼凑之作。

安歌直觉这绝不会是傅焱的真实水平,毕竟想在国外取得麻醉师职业资格,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也许在外行看来,一台手术中最重要的应该是主刀医生,可内行人都懂一句话:医生治病,麻醉保命。

手术麻醉绝不是简单地推进去镇静剂这么简单,尤其在国外,麻醉医生的要求是相当高的。以傅焱本科S医科大的学历,能拿到执业资格,还临床执业两年,绝对是放在哪里都惊艳四座的超牛履历,却不知道他为何反而如此低调,不仅自我流放到观山这种老破小县医院,还放飞到不到关键时候,连他的带教老师汤淼都忘了他有过这段辉煌。

太奇怪了。

一定哪里不太对。

安歌不死心,又细读了他其他几篇论文,甚至包括他本科期间的学年论文和毕业论文,试图从中找出点与众不同之处,却全都失望而归。这些论文的确也就是吊车尾的水平,而且发表的期刊也都是那种付费就能上的不入流期刊。

难道,他学术上真就是货真价实一废渣?只是偶尔临床操作时超常发挥而已?

意识到在这个陌生人身上停留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十五分钟,安歌连忙摇摇头,决定暂时忘记这个人。

为着一点好奇心,就浪费这么多时间在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人身上,实在是破天荒头一次。

不科学,实在太不科学了。

安歌命令自己集中注意力,专注在自己该做的事情上,怎奈,努力半晌,却一无所获。

难道,真的只是个案?

安歌当然愿意相信这样的答案。这当然是最好的答案。

因为,另一个答案,是人类任何时期都无法承受之重。

哪怕科技进步到今天,每当面对一个全新的未知病毒,人类该付出的代价,丝毫都不会减少分毫。

安歌端起水杯,起身站到窗前,看着外面星星点点的深夜灯火,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也许,她是过于紧绷了,因为那些曾经刺入她骨血的陈年伤痛。

也许,她应该更放松些,不要每次都预想最坏的结果。

她应该要乐观的,毕竟她是那么幸运的幸存者。

只是,不管如何乐观,有一条却是确定的。她既然站在这里,就必须凡事往深处多想一层,这是恩师钟庭柏教给她的最宝贵的职业财富。

她至今仍清晰记得,第一次见到钟庭柏时,他训诫的那番话。

他说,阻挡人类延续与生存的最大敌人,可能不是核武器,不是战争,也不是洪水猛兽。最终为难人类,乃至毁灭人类的,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未知病毒。而这,就是我们存在并战斗的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就是人类族群繁衍生息的卫士,是人类的诺亚方舟,所以我们有责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敌人。

这句话,令她时刻铭记在心。

此刻,分量尤甚。

【2】

烧饼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就是只普通三花,甚至还有点阴阳脸。加上脸上斑斑点点的杂色,让汤淼觉得它像极了烧饼,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

说起来它也算是命大。在观山的风俗里,阴阳脸的猫咪是不吉利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它出生当晚,风雨交加,一窝猫崽子除了它,全部夭折。

那晚汤淼值夜班,凌晨交接回家时,正好听到细细的猫叫,才顺声找到并捡回了它,算是救了它一条命。

以汤淼这样粗糙的女汉子个性,她本是无意撸猫的,也到处去问过谁愿意领养,结果却遭到了亲友们的集体鄙视。他们都说,阴阳脸谁养谁倒霉,要不然也不会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所有兄弟姐妹,自个儿也被亲妈遗弃,于是纷纷劝她也尽早放弃。

放弃一条生命当然不是汤淼的风格,所以就这么勉强养了下来。

也许正因为有着这样的命运,烧饼个性特别小可怜,连进个宠物店都浑身紧张,爪子紧紧蜷缩着,着实我见犹怜。

安歌顿时有些心酸。这种随时担心被抛下的恐惧,只有有过同样经历的小孩才能懂。

安歌很懂,所以她突然不舍得了。

“算了,我不寄养了,它看起来很害怕。”安歌抽回单子,把烧饼重新抱回怀里。

店员笑了笑说:“其实我也不建议您寄养。这种中华田园猫遍地都是,根本不值钱,随便留点猫粮都能活好久,再不济也能放出去自己抓耗子。不像我们这里的其他猫,至少一两万一只起,就算您寄养了,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标准招待它。这种猫生来就带着口粮的,不用太娇贵。”

“……”

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店员嘴里的轻视与嘲弄,烧饼应声瑟缩了下,更紧地窝在安歌手心里。

安歌动了动唇,但终究什么都没说,抱着烧饼推门而出。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人和动物都有了高低贵贱之分?

她本想辩驳,生命是平等的,万物都是值得被公平善待的,不是因品种血统不同就被区别估价的商品。但,多说又何益?世事本是如此,不是一两句口舌之争便能改变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标尺。

外面阳光很好,无风。

许是被汤淼关在房间里太久,这种好天气,让烧饼有些兴奋。

感受到它的激动,安歌决定带它去草地上撒撒欢。谁料,小家伙刚一落地,便蹿了出去,追着一只蝴蝶跑得不亦乐乎。

安歌无奈,只好跟着它往前溜达。

刚走没多远,她便不由得暗叹了声冤家路窄。

安歌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去算个命了。两天内连续撞见傅焱N次,还有一半是这种儿女情仇虐恋情深的名场面,也是醉了。

不远处的树荫下,傅焱和他剪不断理还乱的女朋友简宁继续上演着新一季的言情大戏,看起来双方情绪都颇为投入。

安歌忍不住好奇,这一天天的,把大把宝贵的时间花在谈情说爱上面,不累吗?

考虑到再往前走绝对会和傅焱正面撞上,安歌决定转向右拐,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怎奈烧饼小可爱实在太年幼,一旦消失于视线范围超过三秒,安歌就会担心它会不会真的变成货真价实以抓耗子为生的流浪猫,于是只好快步又跟上,决定把它先抓回来再说。

如此,前方战线就是抓猫必经之地。

安歌咬了咬牙,拉高了口罩。虽说不去主动制造尴尬,打扰别人吵架的雅兴,是成年人的该有修养,但情非得已之下,她也只能想办法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努力当个低调的路人甲了。

然而,有些事总是事与愿违。尖锐的争吵声实在太强悍,顺着风强行钻进安歌的耳朵里,让她不听都不行。

“说呀,你是不是喜欢汤淼?”简宁听起来委屈又愤怒,声音都带着哭腔。

然而满腔深情,换来的只是傅渣男隔着N95口罩传来的轻飘飘一句讥讽:“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傅焱!”简宁彻底恼了。

渣男却只是懒洋洋地捂了捂耳朵:“聋了,请注意公德,谢谢。”

路人甲安歌只能默默在心中为无辜躺枪的汤女士充满怜悯地点了一根蜡,并慢慢放缓了些脚步,找个角落若无其事旁听。

事关汤淼,她没办法不多听一耳朵。

“所以你是承认了?”简宁深吸了一口气,泫然欲泣。

傅焱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你怎么想。”

“那不然你为什么要替她去值班隔离病房?还整个院区都在传你们是‘水火不容’组合?”

傅焱“扑哧”一声笑出来:“都‘水火不容’了,还能传出绯闻?服气!”

“你不准笑!”简宁似是被傅焱这声嗤笑给惹毛了,恼羞成怒上前便推搡了他一把,“你就告诉我,为什么你要主动替她做这么多?傅焱,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根本就不是这么热心的人!我们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为我分担过哪怕一点?”

“我们这么多年?”傅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似笑非笑地看着简宁,“我们多少年?我们又怎么了?简宁,老实说,咱俩有那么深的关系吗?你别一次碰瓷,永久有效行吗?”说完,他很不耐烦地看了眼手表,“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我可没你这么闲。”

“等等!”傅焱刚一转过身,简宁突然变了一张脸,伸手揪住了傅焱的衣袖。

傅焱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她。

“你帮我个忙,我们就‘两清’。”简宁垂首低声,方才的激动情绪荡然无存,示弱的姿态楚楚可怜。

傅焱却很不解风情地冷漠质疑:“这话你都说过多少次了,哪次算数了?”

“这次是真的。”简宁咬了咬唇,暗声说,“我也不是那么没自尊的人。”

傅焱似是终于听进去了:“说说看。”

简宁迟疑了许久,总算说出了一句什么话。

远处正巧一阵割草机噪音,安歌没听清楚那句话到底是什么。等世界再度安静时,简宁已经恢复了激动神色。

“你为什么不肯?这对你来说,不就是举手之劳吗?”

“举手之劳?”傅焱轻嗤一声,“那可真要谢谢您高看我了,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我居然还有这本事!”

“傅焱!”简宁咬牙切齿,“平心而论,真正的事情上,我从没求过你什么。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现在连我这么点小事你都不能答应,不觉得过分了吗?”

“这是小事?”傅焱语气骤然变冷,“也许在你眼里是吧,但对我而言不是。简宁,人贵在自知之明。当初你脑抽跟着我过来,那是你的选择,与我无关。现在你想走,那也是你的事情,同样与我无关。但想让我为了这点破事儿去求傅振理,你做梦!”

言毕,他转身就要走。

简宁一把抓住了傅焱的手,还没开口说出些什么,傅焱从动作到语气都已发出毫不掩饰的嘲讽:“都怕成这样了,怎么还敢碰我的手?作为报答,我是不是要摘掉口罩给你个法式深吻,才能表达我一下的衷心感谢呢?”

简宁如同触电般一下把手撒开,幽怨又愤愤地瞪了傅焱一眼,才躲避瘟疫似的快速扭身走开。

安歌仿佛听懂了些什么,忍不住暗暗叹息。

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五官使他们相爱,三观却足以让他们分开。不管从哪方面想,这对小情人,都确实很难再走到一起了。

她刚想继续寻找烧饼,身后却忽然有人点了点自己的肩。

转头一看,竟是傅焱。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

安歌突然有种蹲墙角偷听人家风花雪月,被当场抓包的羞耻感。

“安老师,看戏看得还开心吗?”傅焱眯起标志性的桃花眼,神色似乎笑得还颇为愉快。

硕大的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安歌看不清真切他的表情,但想必唇边也是惯有的戏谑。

“真是有点遗憾,今天的口罩造型遮住了我的盛世美颜,影响了发挥。放心,等这事儿过去之后,我一定好好地整整造型,再好好表现一次,让安老师看个尽兴。”

好一个大言不惭。

安歌懒得理他,只能在心底暗暗翻个白眼。

真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安歌光速闪人,连走几步,总算看到了在草坪上欢快打滚的烧饼。

她走过去刚把它抱进怀里,手机就响了起来。

“安歌吗?我是高铭。”

“高所长?”安歌一怔,怎么这时候会接到病毒所领导的电话?难道因为网上那些言论?

“是这样的,我知道你现在就在观山探亲,眼下正巧有个特殊情况需要你提前参与,不知道你时间上能否安排得过来?”

安歌心下一沉:“我没问题的,您说。”

【3】

挂下电话的那一刻,安歌有一瞬间的呼吸困难。

她长吁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才发现今天的阳光格外刺眼,几乎令她眼前发白一片。

虽然高铭只是轻描淡写说,因为收到了来自方主任的异常汇报,病毒所需要按照流程配合做一下相关的病毒甄别工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安歌却察觉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气息。

方主任是干了一辈子呼吸科的老人了,又亲历过十七年前那场炼狱,见多识广,若是一般的异常,应该惊动不了他连夜向上打报告的。

难不成他也和自己想到了一起?

安歌不寒而栗。

怪不得简宁要逃。如果真如汤淼所说她是个学霸,说不定她也敏感地嗅到了某种风险,甚至觉得这种风险已经超过了她执着多年的爱情,所以才不顾傅焱的冷嘲热讽,也要想办法调离这里。

也怪不得简宁嘴里会有“隔离病房”四个字。

原本在初初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她是心存侥幸的,以为不过是ECMO单人病房的另外一种说法。

现在看来,绝不是这么简单。

安歌当然不会像傅焱那样对简宁轻易做出评价。她明白这是人之常情。人总是会本能地趋利避害。

只是安歌不知道,一直零距离接触病患的傅焱,对这件事的未知风险有多少概念。毕竟昨晚给病人做插管的,正是他本人。

众所周知,气管插管是公认的医护人员最容易被感染的危险操作之一。因为打开病人口腔的瞬间,操作者头部将在10厘米范围内直面病人口腔和气管里的大量高浓度病毒。就算有着再严密的防护,也不过是降低些中招概率而已。

看着傅焱渐渐走远的背影,安歌不知怎的,心突然酸得厉害。她从未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唯心地希望一切坏事都不要发生,所有人都平平安安。

尤其是傅焱。

毕竟作为最亲密的接触人员和一个能在关键时候扛起责任的医生,不管他私下人品如何,她都希望他好好的。

“喂!”安歌快速将烧饼塞进猫包,“等一下!”

傅焱似是没料到她会破天荒主动叫住自己,身形微微一顿,而后慢悠悠转身,惯常带着散漫笑意的眉眼,在阳光下泛出格外明媚灿烂的光:“有事?”

安歌被这道光闪得晃了晃神,她怀疑他是故意的。聪明的人,总是格外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而他算得上其中翘楚。

安歌定了定神,走向他:“你在负责那个叫张大强的病人?”

傅焱笑意加深:“耳力不错啊安老师。”

安歌咬了咬唇,不想和他斗嘴:“我需要采样,拿回研究所去做全基因组序列测序,麻烦你了。”

傅焱点点头:“好,知道了,我会安排个送样车给你。”

安歌:“……”

这么自然的吗?他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为什么区区一个肺炎,竟能惊动到病毒所研究员特地来采样化验?大智若愚,还是早已心似明镜?安歌不知道。

“张大强现在情况怎么样?”她决定试探一下他。

“还行,目前比较稳定。”傅焱神情自若,有问必答。

“知道我为什么要采样吗?”

“安老师,您这是在考我?”傅焱觉得这话问的蹊跷,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您自己也不知道?”

安歌没心情和他开玩笑,继续肃声追问:“知道为什么吗?”

傅焱果然不再嬉皮笑脸,而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安歌心中一顿:“你知道?”

傅焱陡然驻足,凝目看她:“L国正在爆发大规模异常‘流感’,而这个病人,恰好刚从L国回来。”

安歌狠狠吃惊:“L国?”

“据我所知,L国很多医院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有过类似的病例记录,但考虑到自身是旅游小国,旅游是支柱产业,所以官方自欺欺人,只当作流感在处理。但事实就是事实,一些有实力的研究所早就暗中开始了相关的针对性研究。”

安歌难以置信:“那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

“就因为知道,所以才要去做。不然,难道要把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给推出去吗?”

安歌从未想过,这些掷地有声的话,有一天会从傅焱这种浪荡不羁的嘴里说出来。

她眼睛一热,不再接话。

他什么都懂,却还这么谈笑风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那些还没公布到台面上的东西,甚至连自己都还闻所未闻,说明还处在足够隐秘状态,看样子目前高铭也还不太清楚,那他一个小小实习生是如何知道,又知道多少呢?

出于职业本能,安歌有太多问题想问,但最终还是开不了口。毕竟他们并没有那么熟。

而她更明白,她现在所能听到的,也一定只是傅焱想让她听到的部分而已。还有更多有价值的东西,需要她想办法去和傅焱进一步沟通。

“安老师,您是否内心仍有许多问号?”像是看穿了安歌内心一样,傅焱手机一掏,调出二维码,脸上一副运筹帷幄的笃定,“没关系,我可以给您开个独家绿色通道。咱们加个微信当个置顶好友什么的,有什么疑问,二十四小时恭候,一定知无不言!”

安歌:“……”警察叔叔,请问这种情况,踢人一脚犯法吗?

“汤淼知道这些吗?”安歌收起手机,不无担心问。

“不知道。”傅焱摇摇头答,“什么都还不确定,没必要增加过多人的心理负担。”

“所以你才替她在隔离病房值班?”

傅焱并不否认,点了点头。

安歌蹙眉:“所以,传染性能确认吗?”

“从L国的曲线来看,基本可以确认有一定正相关,但程度如何,犹未可知,实际上有多少感染者,也未可知。”傅焱填好微信备注,收起手机,才又冲安歌笑道,“所以,安老师加油,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就全靠您了!”

傅焱半真半假的插科打诨,并不能放松安歌的神经。她本想看望一下汤淼的心,也被生生地压了下来。有些东西,不知道才是最快乐的。这两天汤淼已经承受得更多了。

“谢谢你了。”在傅焱进去隔离病房亲自采样之前,安歌发自内心地感谢他对汤淼的保护,“你也要注意安全。”

难得的是,傅焱这次既没有玩世不恭,也没有凝重深沉,而是在定定地与安歌对视三秒后,只淡淡地回了六个字:“不客气。谢谢你。”

【4】

坐等傅焱期间,安歌到底还是没忍住,给汤淼打了个电话,表示自己实在太喜欢小烧饼,所以决定带回去养一阵子。

“安博导,你稍微有点良心好吧?”汤淼果然抓狂,“我好不容易刚和小烧饼培养出感情来,你好意思横刀夺爱吗?”

安歌“嘁”了一声:“什么叫横刀夺爱?真正的横刀夺爱,应该是抢走你帅气英俊的小徒弟傅焱占为己有好吗,姑姑?”

汤淼差点被口水给呛到:“别听那帮小姑娘胡说八道!都怪那个醋坛子简宁一天到晚乱吃飞醋,活该被傅焱甩一百八十次!”

“据说你俩还是‘水火不容’组合?”安歌说着这话,人也没忍住撇出一丝笑意。别说,一个人三个火,一个人三个水,天生一对,怪不得让简宁多想。

汤淼也跟着笑了起来:“这点倒是,我俩名字上确实有点缘分,但就此造谣传谣倒也大可不必。除非傅焱瞎了,否则终究是我高攀不起。话说,你知道傅焱老爹到底是谁嘛?”

“傅振理?”

汤淼惊了:“你怎么知道的?”

安歌淡淡道:“不小心听到了。虽然没直说傅振理就是他爸爸,但看表情,八九不离十。都是姓傅的,又是那种表情和语气直呼其名,他还身为医科大的学生,同为呼吸内科方向,天下没那么多巧合的事。”

傅振理,S医科大附属医院院长,国内呼吸领域大牛,医科大学终身教授,医疗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这个名词从傅焱嘴里轻轻松松蹦出来的时候,安歌就觉得自己应该猜到了答案。

也许也只有这个答案,才能解释傅焱身上的诸多谜团。

龙生龙,凤生凤。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罗马,我等凡人确实羡慕不来。

采样结束,傅焱消杀完毕,打算送安歌上送样车。谁知还没走出病区,就听前方一阵喧嚣。

原来是病人张大强的妻子和护士起了争执。

张妻认为自己丈夫一向身强体壮,一个普通肺炎而已,根本不该出事,谁知道一觉醒来一开机,发现医院打了那么多催命电话来。

她匆忙赶来,才得知自己平时强壮如牛的丈夫一夜之间连闯两次鬼门关,现在还浑身插满管子躺在ICU生死未卜,什么时候能出院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家过年更是未知数,整个人当时就炸了,非要理论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医疗事故。

就算护士再怎么解释,张妻都坚决捂着耳朵叫嚷“我不听”“我不听”,非要让主治医生汤淼出来当面解释。

“当初我就说那个什么汤医生太年轻,看着就不行,但碍着你们面子我没好意思说,谁知道才过了一夜呀,她就差点要了我当家人的命啊,你让我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呀!”

说到悲痛处,张妻情绪瞬间崩溃,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安歌只能庆幸并不是汤淼亲历这一幕,否则不知该有多心寒。

她的确很能理解病人家属的心情,但她更希望张妻能够明白,为了挽救其丈夫的性命,医院和所有密切接触的医护人员付出了多么大的牺牲。

而同时,作为最密切接触的病人妻子,她在如此密集的场合飞沫四溅,是否会造成重大的潜在卫生风险,更让安歌担忧。

正思忖着要不要先和医院商量一下相关对策时,余光处快速人影一闪,傅焱已经走到了张妻面前。

“你……你是谁呀?”张妻正闹得尽兴,骤然被眼前全副武装的不速之客惊得一愣。

这个人的打扮有些骇人,超出了她对普通医生白大褂的认知。通身刺眼的白,造型古怪的口罩,还有那双藏在护目镜之下隐忍克制冰冷的眼。

“我是你丈夫现在的负责医生,傅焱。关于张大强的情况,我们已经在电话里和您说清楚了。如果您还有什么异议,可以到办公室找我们沟通,而不是在这里毫无根据地质疑医生,扰乱公共治安。根据相关规定,如果扰乱情节严重,我们是有权选择报警的,请三思。”

“报警?你凭什么报警?你们把我丈夫治坏了,我还没和你们算账呢!”张妻一听“报警”两个字,眼神明显有点慌,结巴了下之后,越发虚张声势。

“是不是我们治坏了,您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咱们可以调查。但毫无根据就咬定是我们的责任,定性这是医疗事故,还人身攻击我们的医生,抱歉,我们不能接受。”

傅焱的冷静自持和张妻的无理取闹高下立见,围观的家属们纷纷对着张妻指指点点了起来。

“我说大嫂你就省省吧,别人我们不知道,小傅医生我们还不知道?一大早的都传遍了,你老公的命都是人家救的。为了救你老公的命,小傅医生不仅一夜没睡,还给你老公上了那么贵的人工肺,最关键是一分钱也没让你花!做人要凭良心,你怎么还能这么不讲道理?”

“是啊是啊,小傅医生容易吗?你不懂感恩也就算了,怎么还能这么闹?这不是寒救你丈夫的所有医生的心吗?”

“就是,全天下最想病人好的,肯定是医生啊!谁会故意害病人呀?”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舆论方向瞬间转为声讨张大强妻子。

张妻面上挂不住,强词辩解:“他是医生,这本来就是他该做的,我为什么要感恩?吃这碗饭,就得做这些事!你们每天都吃大米饭,吃饭前有感恩我们农民吗?我老公原先多壮的身体呀,到了他们医院怎么就说不行就不行了呢?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我一定要讨个说法!”

话音未落,她胖墩墩的身子突然从地上弹起,朝着傅焱身边的安歌便凶狠地扑了过来。

安歌没想到张妻会柿子挑软的捏,所以防备不及,只能条件反射地弓起身子,将样本保护在自己怀里。

好在,张妻并没有得逞。比她速度更快的,是傅焱的反应。

只见他迅速挡在了安歌面前,单手牢牢抓住了张妻的手臂,让她无论如何挣扎,都再也动弹不得。

“你打我?”张妻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抽不出自己的手,便撒起泼来,“快来看呀,医生打人了!医生打人了!”

场面一度混乱,围观人群越来越多,突然有人惊呼:“咦,这不是网上那个很红的网红女教授吗?病毒研究所那个?”

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呀对呀,就算戴着口罩,我也能一眼认出来!安教授,您怎么在这里?是为了工作吗?”

“您手里保护的是什么?您和傅医生在一块,是为了张大强的治疗吗?”

……

七嘴八舌的声浪朝着安歌汹涌而来。

安歌怎么都没料到,在她概念里是完全属于另一个次元的热度和流量,对现实的反噬竟会这么快!

虚拟世界的声音,原来并不是她不想在意便可以不在意的。每个网络昵称的背后,都是一个个真实存在的人。

“什么?病毒?”张妻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对她而言极为陌生又极为可怕的词,瞬间再次张牙舞爪起来,“看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有这个女人在,看医院还敢怎么欺骗我们普通老百姓!你们大家评评理,她又不是医生,凭什么出现在这里,还和我老公的负责医生搅在一起?她敢发誓,她出现在这里,和我们当家的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吗?只要她敢发誓,我就敢现在给她磕头谢罪!”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自己越害怕,也因此越来越口不择言。

安歌本想出言解释,但听到后面,她决定放弃。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个时候试图和这种状态的人讲道理,才是最愚蠢的选择。她既然想发泄情绪,那便由她。

见安歌全程面无波澜一言不发,张妻顿觉自己占了上风,瞬间再度开启泼妇捶地模式。

“天杀的,作孽哦,我们当家的好好一个人,就这么被搞病毒的差点给搞死了啊!大家都睁开眼看看,这是哪儿?这是医院啊!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我老公就是感个冒,怎么轮到你这浑身是病毒的扫把星在身边晃悠?苍天呀,大地呀,别以为我们乡下人就好欺负,全国人民要为我们农民做主呀……”

张妻的矢口指责、危言耸听,安歌的缄默不语、避而不答,渐渐地,竟让现场气氛发生了一些肉眼可见的微妙变化。

好在安保及时到位,驱散人群,控制住张妻,傅焱这才有机会拉着安歌撤到安全地带,沉声说:“你先走,不用理会那女人说什么。”

“我知道。”安歌本想简单道声谢走人,但听他声音阴冷得可怕,又放不下心,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她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说实话,这种事摊在她身上,也是一个悲剧,特别是目前谁也不敢说她丈夫一定会没事。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委屈,但既然你选择了做一名一线医生,有时候这种委屈,就得受着。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修行?”傅焱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词,眉眼闪动,凑近了些,盯着安歌的眼睛,淡褐色眸光中那惯常的四月春色仿若回了几分,“安老师这是特地为我这个可怜的一线小医生开爱心小灶,上心理疏导课吗?”

他高出安歌一个头不止,上身微微一探,就把眼前的姑娘给圈在了他头顶白炽光的阴影里。

安歌不算娇小,此时此刻却有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脸渐渐有些热。

奇怪,她心想。平日里她也算是山崩于前色不动的淡定人物,见过的牛咖大神比傅焱撩骚过的小姑娘还多,怎么这会儿却有种莫名被傅焱气场死死压住的窒息感?

他凭什么?这不科学啊。

安歌有些心烦气躁。

见人就撩,这人属狗的吗?没节操! n54+w+d7HUjGbLjGViMhgNzUa4GbsX9aSk4aDEVA0otezYBDhPwQbse2C7/Rk48a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