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貌平平,个子中等,成绩一般。若要说有什么尚可一提的,那就是他读的武侠小说的数量,在本班是绝对的第一。别说金庸、古龙,就连后来冒出来的那些金童、占龙之流笔下的人物和故事,他无一不是了如指掌,讲起来如数家珍,那熟悉、亲昵,就像这些大侠们都住他的隔壁,跟他是朝不见晚见的哥们兄弟。
正因为武侠小说看得太多了,满脑子满肚子全是武侠,最后连他自己也感到自己已经是一位武侠了。于是,干脆免用“我”字,开口闭口就自称“本大侠”。
这“本大侠”三字,在他嘴里分两段,先迸出一个“本”字,“大侠”二字稍拖长一些,说的时候头颈一甩,似乎是咬住了那尾巴再使劲甩出来的,那神情就跟戏中潇洒雄健武生的韵白那么有腔有调。
小组长:“还有谁没交英语作业?”
他答道:“还有本大侠。”
体育委员问:“谁报名参加长跑的?”
他应道:“本大侠算一个!”
到食堂里买菜,他脑袋往小窗里一伸:“喂,给本大侠来份红烧肉。”
胖师傅恼了,顺手就用油腻腻的勺子给他额上凿上一下:“鬼东西,你是谁的‘本大侠’!”
他毫不在乎地揉揉脑袋:“没关系,本大侠自有铁头铜臂功。”哧溜一下赶紧溜了。
班上外出参观,班主任说:“哪一位同学乐意为大伙买些冷饮来?”他便跳将起来:“本大侠去!”
班主任一愣:“你说什么?”他吓得不敢作声了。
遗憾的是,他这一名号,始终只是他自个儿陶醉,自个儿叫,别人却不响应。
只有一位刻薄鬼似乎接受了他的自封,但是在前面加了一个更堂皇的词儿:西班牙大侠。也许你马上会联想到那位堂·吉诃德。不,刻薄鬼并不晓得这位堂先生为何许人,他是看中了“本大侠”长了两颗大门牙,中间偏又漏风的,此“西班牙”实为“稀板牙”也。后来又嫌累赘,略去“稀”“牙”,干脆称“板大侠”。
好在“本大侠”对此并不计较,因为不管怎么说,总之有了个“大侠”在其中了。
每当放学,“本大侠”总要对着椅背捶几下后才肯离去,尽管捶得手背发红发疼,也全然不顾,而且坚持不懈。有人问他这是犯的哪门子毛病,他傲然答道:“你不懂,我这是练功呢,功成之后,一拳击出,能隔墙打人。”
终于有一天,他一拳击去,只听“哗啦”一声,那张椅子散了架,彻底解体了,变成了一堆木条几块木块。不用说,他只好乖乖捧着这一堆残骸送到木工间去,并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拿出5元钱罚款。
看得出,他心中还很得意呢,因为,这至少证明,他拳上的功夫已有了几分火候了。
做作业时,若有一道难题做不出时,他不会像别人那么很痛苦很深沉地咬着笔杆支着脑门皱着眉头,而是很优雅地抓着笔尾向上一扔一接。一扔一接,眼睛是绝对不看手的,完全是跟着感觉走,题目越难,扔得越快,那笔在空中打一个翻滚,像是跳水运动员表演了一个标准动作,又准确无误地落到他手中,一下又一下,从来没有失过手。
作业做好,若是还没下课,他就又玩起另一套了,将笔套儿竖在桌上,用手指按住那顶端,往下一掀,“啪”,那笔套儿跳将起来,翻了个空心跟头,依然稳稳地站在桌上。这全靠那手指的力度和速度了,不过玩得太投入时,常常会冷不防被进来巡查的老师十分恼火地一伸手将那笔套没收。于是,他便有许多没套儿的笔了。
可不管怎么说,他的这一手在班上可是独一无二的,尽管别人看了心痒痒的,但嘴上却嗤之以鼻,雕虫小技!可他却乐此不疲,说,没有这手上的功夫,怎么成得了“大侠”?
那一天,放学时,外面的风很大,吹得玻璃窗咯咯地响,教室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本大侠”完成了他的椅背功课后,也拎起书包准备走了,就在这时候,只听得“咯啦”一声响,窗子上一块脱了胶灰的玻璃摇晃了几下,便直直地掉落下来了。而窗下一位女同学正在埋着头整理书包,这块玻璃眼看就要砸到她的头上。说时迟那时快,“本大侠”抢前一步,一掌打去,“啪”,打个正着。“哗啦”,那块玻璃被击个粉碎,斜飞出去又把窗上的另一块玻璃砸个粉碎,而“本大侠”的手上却流出了鲜血。
关于这件事,后来便有几种说法。一是“本大侠”挺身而出,避免了一起同学受伤流血事件,应该受到表扬;二是整个过程并没第二个人看到,包括那位窗下的女同学当时也正埋着头,因此谁也说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玻璃却碎了两块,按损坏公物要赔的规矩,“本大侠”至少要赔一块玻璃;三是“本大侠”手上的功夫到底还是太差,若真的有本事的话,就该将那块玻璃稳稳地完好无损地接住。这样,一块玻璃也不会碎,他自己也不会弄伤了手。
不过,从那以后,至少班上的女同们都认认真真地称他为“本大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