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圣诞节我在泌尿科工作,
看到一个又一个家伙
对自己的老二做了奇怪的事。
每年的这个时候,病人的床头桌和窗台上通常都放着不少贺卡,上面写着“早日康复”“圣诞快乐”之类的祝福。
病人CG正处在肠切除术的术后恢复过程中,他的小隔间看起来就像是克林顿 的一家分店。
在查房时,我的主治医生克利夫说:“某人很受欢迎啊!”他说这话时比我说话提前了一毫秒,让我来不及凑过去小声说:“某人的老婆刚刚死了……” [1]
分享一件在医生的一堆烂事里,我认为算得上顶级的奇闻吧。这是个挺有趣的故事,一个21岁的年轻人在圣诞节聚会的服装上做了一次把自己送进急诊室的愚蠢尝试。 在当时,那看起来像个天才的主意,但他显然没有让任何有点常识的人给把把关。他把自己的胳膊、腿、躯干和头包上了层层锡纸,只在眼睛和嘴巴处挖了几个洞,然后把自己装扮得像一只被派送到晚会现场的火鸡。几个小时后,他倒下了,干燥得像一块人形瑞维他饼干,需要住院接受静脉输液治疗。
让人大失所望的是,没有人对我讲的火鸡奇闻表示特别感兴趣。 住院医生弗兰克还在努力想回应我:“他也塞了两千克填充物在他的肛门里吗?”唉,没有。
弗兰克祭出一个他去年遇到的类似病人的故事。那个病人把自己身体表面都缠上了电工胶布。“不过不是为了晚会……”他补充道。
我问那是为什么,然后记起了大多数人做大多数事的原因。于是,我就被介绍了“木乃伊化性癖”—— 在24岁这样一个娇嫩的年纪。
自从拉美西斯和他的伙伴们开了这一先河以来,3000年过去了,事情变化不大,除了现代人会为鼻孔留两个洞出气之外(另一头还有个更大的洞)。不过,正如这位患者发现的那样,电工胶布作为木乃伊化的材料还是有其局限性的。一旦这位患者“羽化” ——这显然是脱壳的术语,电工胶布不仅能够有效去角质,还能彻底清除所有体毛。哦,它还能割包皮。
圣诞快乐,每个人都在愉快玩耍——在别的地方。我第一次在12月25日给病房打电话,模仿着电视上笑容可掬的医生模样,但每当病人或同事祝我圣诞快乐时,我就顿感烦躁。
我正尝试忘记自己错过了什么,像对待普通的一天那样行事,但是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一条新提醒消息。每个角落都挂上了软塌塌的装饰品,看起来像是每年都从同一个盒子里拿出来的——自关于这个振奋人心的新节日的旨意从伯利恒传出来起。我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被欢快的圣诞季短信轰炸了,像极了一个出了故障的电动假阳具。
圣诞老人在漫长的一夜之后或许可以休息一下,但他的伙伴死神从不休假。于是,我发现自己正与愁苦的一家人坐在一间侧屋里,谈论着他们的妈妈或祖母。其实在我开口之前,他们就知道了这个故事的关键——一个医生永远不会在圣诞节那天突然通知一大家子人,让他们坐在不舒服的椅子上,告诉他们在刮刮乐上赢了五万块大奖。
祖母血流中大肠杆菌的数量达到了几十亿比一,现在只有一种方法可以结束这种情况,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家人坚持等待最后出现戏剧性的转折。
“肯定还有别的方法可以试试的。”一个悲痛欲绝的儿子哀求道。老实说,如果真有,我肯定会尽力避免出现这样的谈话。 人都不愿听到坏消息,但传达坏消息也不容易。 悲伤而苍白的脸,僵住的嘴,呆滞而认命的眼神,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指关节处紧绷着的皮肤。有些人会哭泣,有些人会尖叫,有些人会茫然地盯着我创造的“深渊”。又来了一个人。
我调动所有力量保持镇定和专业,解释说尽管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斗士,尽管我们给她输了液,打了抗生素,但她的器官已经开始衰竭,身体状况在迅速恶化。当他们抬头看向我时,我告诉他们,我们已经请重症治疗室的医生对她做了检查。医生得出的结论是,再强行采用激进的治疗方案只会增加她的痛苦,而且最终不会起作用。
我希望通过肢体语言表达同情,于是向前一步,说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让她感到舒适,并更多考虑她的尊严。这样做的时候,我无意识地捏了领带。
这是一条圣诞季领带——有着夜空般的深蓝底色,接近领结的位置上有一个坐在雪橇上的亲爱的圣诞老人。沿着领结往下,我们看到了普兰瑟和丹瑟,还有其他驯鹿,鲁道夫 骄傲地走在前方正中。至关重要的、灾难性的一点是,鲁道夫的红鼻子下面——我捏住的地方——有一个按钮,它会激活一个小喇叭,然后爆发出一阵闹腾的《铃儿响叮当》电子音乐。
我的脸瞬间红得像番茄酱,然后一边道歉一边猛拍自己的腹部,但结果只是一遍遍重新开始那该死的音乐。在试图让小喇叭安静下来的尝试失败了好几次之后——这个过程仿佛长达15年之久,我跑出去把领带揪下来,扔到了护士站。
当我回到房间,思考着怎么用最诚挚的语言表达我的歉意时,其中一个女儿正在失控地大笑,其他人都在克制地微笑。所以,我最后发现,传达坏消息也许能找到更容易的方法。
下午5点,在准备圣诞晚餐(从病房厨房偷来的吐司,配以劣质的“优质街道”巧克力 )之前,我突然意识到我甚至不期待回家——我得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H 出去履行家族义务了,而此时我最亲近的人离我不是特别近,离我最近的人不是特别亲近。无论如何,在晚上8点真正结束工作的概率比在蝾螈的身体上找到阴囊 的概率还低,所以,至少需要我一个人待在家度过的圣诞日只有90分钟。
邓肯是另一名实习医生,他走进厨房,挥舞着他找到的一个看起来很寒酸的圣诞拉炮 。我们把它拉出来,然后因为一个关于顺势疗法的弱智笑话而翻白眼。他戴着纸帽子回到病房,我站在微波炉旁,从包装纸里取出一条算命魔法鱼。它的头在我的掌心卷起。我查阅了它所传达的神的旨意:“头动——嫉妒。”
给戴徽章的麻醉师一百分。徽章上写着:“你睡着时他看着,你醒来时他晓得。”
这份工作的回报大多是以一种温暖的微光的形式出现的。 这种回报不会让你看起来少一些疲惫,也不能用来支付租金,而且其价值远低于你为其牺牲掉的社交生活。但这些美德与意义的安慰性光环的确照亮了一些阴暗角落,让你能承受许多糟心事。
在圣诞节期间工作时,这种原动力是最强的。今年我把圣诞节、节礼日和今天都捐给了国家医疗服务体系,所以我的光芒可以从大犬座的外部看到并感受到,但这光芒即将在一位真正的圣人的善行衬托下变得黯淡无光。
下午2点,我接到了总机的呼叫。是凯特,一个住院医生,要我在楼下接待处见她。我不爽地走下来——我正忙着呢……她想要干什么……她今天甚至都没上班。
当我到那里的时候,她热情地微笑着,像极了在孤儿院里慰问的戴安娜王妃。她伸出手来让我把传呼机给她:“我丈夫正要带孩子们去公园,你何不出去几个小时呢?”我的大脑无法处理这种意想不到的极端利他行为。起初,我不明白她是要我去照顾她的孩子,还是要我去跟她的丈夫缠绵,但当我明白过来,意识到我是被邀请旷工时,我只能结结巴巴地发出一些模糊的元音来表示感谢。我慢慢地递出传呼机,就像递手榴弹一样,以防这是个恶作剧。但这不是恶作剧,她只是带着它快步走进了病房。
我在大街上漫步,感到迷惑不解,就像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我现在是国王了,或者找到了一个能让我飞起来的法宝。
我停下来喝了杯咖啡,然后散步到电影院。可供选择的电影中有一部我很想看但错过了前半部分的动作片,一部我不是特别想看的家庭大片,以及一些附庸风雅的法国电影——我宁愿把眼睛放在液体粪肥里煮,也不愿看这个。我最后选了个相比之下能看的电影——120分钟左右的皮克斯动画。
这部电影实际上比我想象中要好多了,我甚至给自己来了一顿充满罪恶的快乐大餐——那种只会在黑暗里,或者独自一人的时候,或者和认识超过20年、互相手握对方大把黑料的人在一起时,才会享用的东西——一大桶甜爆米花,还掺了一大袋彩虹糖在爆米花里面。所有这些都只比在锡拉岛待一个星期所花的钱多一点点!
我重返工作岗位,对食物添加剂和人类精神的高尚感到欢欣鼓舞。
“你去做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吗?”凯特问。
“是的,”我笑着回答,“我去看了《超人总动员》( The Incredibles )。”
“哦,你这样叫他们真是太美好了!他们住在附近吗?”
我是不是从电影院的错误出口出来,进入一个平行宇宙了?
“美好?”
“是的,你叫你父母‘超人’!”
我笑得像个善良的好孩子,告诉她“是的,就是这样的”。如此一来,她至少可以认为她为一个同样善良的人,而不是一个从未想过要见他的家人,只是去电影院用食品添加剂找乐子的家伙做了一件好事。
“帮帮我,”在终于厌倦了我们安静的对视比赛后,我对病人说,“你知道这可能是由什么引起的吗?”
20岁的他保持沉默。当我检查他半透明的阴茎皮肤时,他只是耸了耸肩,撩了撩遮住眼睛的头发。那个阴茎就像你过去常常在超市里看到的鸡肚子里的那种鸡杂袋,只不过是缩小成开胃小菜的版本。
我不想指责他每晚都把阴茎泡在一罐酸水里,但那阴茎看起来就是这样的。无论他做了什么,他成功地让自己的包皮呈现出一种水润的光泽。这样一来,我下次再去越南餐厅,是肯定不会再点夏卷了。
20分钟后,我们都学到了一些东西。我知道了什么人会在网上点击阴茎增大的广告,并且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还真的会花钱购买神奇的阴茎增大霜。他知道了他寄予厚望的这种霜,基本上可以肯定是一种强效类固醇,会让皮肤变薄。而且,除非这个可怜的东西(阴茎)一开始只有图钉那么大,否则很不幸,它并不会达到预期的效果。
病人VY今年82岁,上星期因绞窄性疝 入院,需要紧急做手术。我猜他很想回家,因为他端坐在椅子上,穿得像《欢乐满人间》里的班克斯先生,他穿着三件套西装,并搭配了配套的领带和手帕,只缺一块怀表。我开玩笑说,他因为我来巡视病房而打扮得这么隆重,真是感人。
“明白了吗?”他对坐在旁边的女儿说。她翻了个白眼,解释说救护车等了5分钟,就因为她爸非要换上正装,尽管他当时肯定疼得流泪。他对我说:“任何时候都不能显得邋里邋遢。”
“而且,”她补充说,“他坚持先刷完牙再让他们送他来医院!”
“以防我需要人工呼吸。”他解释道。
在到达病房之前,我就能闻到一种味道,那是明显的漂白剂和谄媚的刺鼻味道。某个我们敬爱的卫生部长今天要来访。 这种漫画里的反派人物一定是走遍了整个国家,以为整个英国闻起来就像闪光万能清洁剂 。
毫无疑问,他会鹦鹉学舌一样地说出写在他手背上的赞美之词。“感谢你如此努力地工作”可能是这段赞美之词的核心——如果你一年只工作150天,而且其中还包括在皮质长椅上打瞌睡,以及吃纳税人补贴的惠灵顿牛肉,那么任何工作看起来都很辛苦。
就像森林里倒下的大树 一样,如果部长没有一群媒体工作者和摄影师的陪伴,他还会出现在这里吗?我脑海中浮现出明天报纸上那张精心修饰的照片:部长装出感兴趣的样子,并调整头的角度,让秃掉的部分避开镜头,同时和护士寒暄几句。护士会设法抵制她所有的自然冲动,对他微笑,而不是用手术刀戳他的脖子。墙上还会挂着一些闪闪的金箔,以提醒我们,不仅是医护人员,更重要的是,政客们在节日期间也在辛勤工作呢!
我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幸运”,被抽中去握那个政府的黄鼠狼首领如死人般湿冷的手(他的手会在手腕处折断吗?),但还是很留心对病人尽到信息保密的责任,如果有任何信息被拍到并发布了,那将是不可原谅的,所以我冲到病房的白板前。无论如何,所有患者的姓名都已用首字母替代了,但谁能说这是否足以作为密码来充分保护他们的匿名性呢?于是我更加努力,结果却在谨慎地把病人信息隐藏得更深这条路上走偏了——我用一些偶然出现在我脑海里的随机字母替换了第一病房里八个病人的姓名首字母。
F.U.
C.K.
Y.O.
U.T.
O.N.
Y.B.
L.A.
I.R.
我觉得有个业余爱好是很重要的。 这是一种将你的大脑切换到不同频道的方法,在辛苦工作一天后,释放掉堵塞你神经元的压力。我的爱好是写作和弹钢琴,如果还不够,那我也没更多时间做别的了。其他人的业余爱好则可能是慢跑、编织、赛车或钓鱼。而20多岁的嘻哈歌手、病人AM的业余爱好则是找妓女,然后给她们一沓钱,让她们用针扎他的阴茎。这像是由萨德侯爵 重新构想出来的针灸疗法。
但是你知道圣诞节是什么样子的——每个人都在度假,所以你不得不凑合着找个临时工。你去理发店理发,而平常在的人都不在,所以你的头发最后剪得不太对劲。当你外出时,圣诞邮差不知道把你的包裹放在有轮垃圾箱后面,所以包裹最终被送到30英里外的某个荒凉的仓库。所以,妓女临时工用不同大小的针头扎了AM的阴茎,这解释了病人AM从急诊科转到泌尿科的原因——“排尿困难”。但这不是正常意义上的排尿疼痛或不顺畅。事实恰恰相反——这是一种需要控制尿液流出的情形。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获得了一个筛子一样的阴茎。我给他插了一根导尿管,把他送进病房,忍住了给30个人发短信的冲动。
[1]
这里有一个医生排序,大致可以和比顿夫人在她的《家政之书》(1861)里列的仆人等级对照起来看:
实习医生——女帮厨/马童
住院医生——女仆/马夫
主治医生——上等女仆/男仆
副主任医生——女管家/男管家
主任医生——主人/主妇
现阶段我是一个实习医生。比顿夫人说,女帮厨和马童需要替其他家庭成员承担特别卑贱和肮脏的活计,这是一种对实习医生角色定位的可怕描述。他们的年薪在5到12英镑之间,这一点和实习医生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