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传统文化进校园,现在对于老师、学生、家长来说都已经是非常熟悉的话题了。但课程开发散乱、教学形式单一、教师素养欠缺等问题非常严重。形式上“传统文化每周一课”之类,流于点缀;方向和内容上,偏重国风(民风民俗、吃穿住行)、国艺(武术、戏曲、艺术)、国技(民间工艺、传统技术,如抖空竹、吹葫芦丝、做陶艺作品等),加上走进当地博物馆、名人故居、名胜古迹,拜访当地民间艺人等。其实浮光掠影,不达根本,很令人担心。到底该怎么做,且让我提点想法。
我读的是现代化的学校,并未受过私塾教育。但自幼在家中已习得一些基本文史知识。入小学后,得逢黄灿如老师,她命我每晚去她家中温习功课,功课做完,就在她家随意泛览诗文章回小说。寒暑假则要我午后去她宅中背诵《孟子》《论语》等。这样的经历,似乎也略同于古代之私塾。
后来我读了初中、高中、大学、硕士、博士,当然习得了许多其他的知识,不局限于上述传统文化内容。我也从事过许多行业,编过杂志、做过出版、当过官,还办过几所大学。但从小所受到的那一点传统文化教育,实在一生受用不尽,远胜于后来学到的其他知识。
因此每想起小学老师,就心怀感激。每听一些没读过什么古代典籍、没机会自幼受传统文化熏陶的人在咕哝读多了古书会不会食古不化、会不会不适应现代社会之时,便心生怜悯。因为这些可怜人从来没尝过龙肝凤胆,竟兀自惊疑吃了会泻肚子呢!
但我自己学习传统文化的经验,也令我深知社会上对它的质疑其来有自。
像我读书时,整个教育体制其实就是一套迥异于传统的现代格局。这个格局始于清末之教育改革。废科举、立学堂,遂把中国几千年的教育体系一并废了。而新学堂里,唯新是骛,那些传统文化、圣经贤传,巴不得全丢进字纸篓里去。
因此光绪二十九年(1903 年)《奏定学堂章程》已说道:当时社会上正弥漫着“唯恐经书一日不废”的舆论气氛。清政府对此,惄焉忧之,故刻意在中小学堂上列了读经之课,以免诸生忘本。可是时世潮流所趋,非人力所能阻挡,清朝迅即灭亡,民国元年(1912 年)便废了小学读经。此后袁世凯于民国四年时曾准备恢复,旋因称帝不成而不了了之。民国十四年,段祺瑞执政,章士钊任教育总长,又拟恢复。亦不果。可见时势风气之一斑。
这段时间,恰好也是五四运动掀起反传统浪潮的时代。整个社会都朝西化的路子在走,并把西化称为现代化,视传统文化为现代化之阻碍。
直到民国二十年才渐渐出现反省批判这条新路的气候。当时国民大会召开于南京,即有代表提案希望恢复读经,但提案依然没能通过。民国二十一年,钱锺书的老爸钱基博去上海开高教讨论会,提案读经,也大遭与会诸校长之耻笑。足见新潮仍居主流。可是反对者毕竟多了,广东、湖南不遵中央号令,自行规定学童须得读经,虽被新派人讥讽是军阀提倡读经,但新潮权威看来业已遭到了挑战。民国二十四年遂有十位教授之《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认为中国固然应与世界交流,却也不能邯郸学步,失其本我。
后来的思想界,大概仍延续着这样的脉络。新潮鼓荡,继续涤除前进的障碍,终于酿成“文革”“破四旧”对传统文化大革其命。可是冲过头了,渐渐又起了反省的声音,欲拨乱而反正。2004 年许嘉璐等人发表的《甲申文化宣言》,不就像十教授《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的翻版吗?儿童读经渐渐蔚为时尚,乃至有所谓国学热,亦均代表对反传统浪潮之批判反省。
台湾在大陆“文革”期间,曾推行着“中华文化复兴运动”,但当时文化界、学术界主流其实一样是扬“五四”之大旗,力行现代化的。故 20 世纪 60 年代即有中西文化论战。情况犹如现今大陆虽不乏倡言本位文化,呼吁读经、重视传统文化的,可是主流的现代教育体制对此仍乏响应,且不少人还指责那些提倡读经、讲传统文化的人是“走向蒙昧的文化保守主义”。
也就是说,整个传统文化,近百年间都是在不利的环境下挣扎着发展下来的。主流思潮与体制乃是现代化教育,大部分时间均主张灭绝或扬弃传统文化,少部分企图扭转局势的宣言或动作,迄今尚未真正改变这个格局。
因此,我们现在从事传统文化教育,除了整体环境不利之外,还必须面对许多历史留下来的问题。
例如,现今小学教育是以白话文为主的。大陆的教本几乎没有文言文,台湾是在五、六年级时融入文言,中学时才渐渐增多,比例由百分之十五渐增至百分之三十五。可是不管如何,文言与白话在现代是分裂的,学习者面对它们时的认知、心态、学习方法都不一样。
这种文言白话区隔为二的现象,是“五四”白话文运动后才有的。古人不会如此。一个人既看古文八大家的篇章,也同时看着通俗章回小说。讲话时,对上层人士自然之乎者也,与佣仆市井人士言谈,则一样要使用白话,整个语言是交织揉混在生活具体情境中的。我们已经丧失了这种情境。因此文言文仿佛就需刻意去学才学得成,且文言好像也与白话是隔断的两套语言系统,所以两者间竟然需要“翻译”,仿若外国文字一般。
说到文字,也是问题一箩筐。近代新思潮之一就是检讨批判汉字,认为汉字不科学,不改革不足以使中国现代化,所以从国民政府时代就推行简体字,大陆后来更厉行文字改革,一度准备废除汉字,走上拼音化道路。如今虽悬崖勒马,不再继续改革,可是仍维持着简化字,并把它称为“规范字”。小学教学基本就是使用这套文字。
但以这套文字来教小朋友识读应用,实在问题重重。目前大陆规定一、二年级要认八百至一千字,三、四年级要认两千五百字,五、六年级要认三千字,大部分还得会写,数量比台湾还多。台湾的小学生大抵只要求认两千二至两千七。而且据大陆所定国民常用字表看,常用字只有两千,因此小学就得学三千字恐怕太多了。不过这并不打紧,要命的是字太难认。
如“師”,现在写成“师”,左右两部分在现代汉语词典中都不是部首,请问要查什么部?“頭”,本来在页部,现在写成“头”,请问查什么部?“葉”,本是草木枝叶,故在草部,现在变成了“叶”,该查口部吗?“衛”,现在成了“卫”,查什么部?“聖”,现写成“圣”,又像怪人,又像老土,查什么部?“門”“開”“關”“闢”,本来都跟门有关,如今“开”“关”“辟”都把门给拆了,查什么部?“塵”,本是尘土,今写成“尘”,竟在小部,不再是土了。“聽”,本是用耳朵才能听,今写成“听”,竟在口部,不再用耳了。“傑”,本是人杰地灵之杰,今写成“杰”,竟被火烧,放在火部,不再是人了。“亂”与“辭”,本皆与丝有关,是用手梳理乱丝之意,现在变成“乱”与“辞”,一在辛部,一在舌部,不再看得出关系了。“對”,义类在手;“勸”,义类在尹;“歡”,义类在欠;如今改成“对”“欢”“劝”,全放在了又部……诸如此类,实在是一团混乱,义类不明,归部不清,小朋友识读时只能一个个去死记,因为部首归字的原则已遭破坏,许多地方无法用部首识字法去辨识和记忆。
你或许要说我把问题夸大了,全国上亿小学生都这么读,情况没那么严重,部首归这归那,熟悉了就好。
是吗?我看到过一本教人如何教小孩子识字写字的教材《现代小学识字写字教学》,里面就把“欢”字既放在又部又放在欠部;把“辞”字一会儿放在辛部,一会儿放在舌部。可见就是专家学者也闹不清楚,小朋友能不犯糊涂吗?
简化字使得部首识字教学困难,情况既如此,改用其他教学法会好些吗?恐怕也一样。例如字族识字法,“青”“清”“请”“情”“晴”都以“青”为其中构成,形成一组字,认得了“青”,也就可连带认识这一串字,这称为字族识字法。
可是我也见过一本推荐这种教学法的书,把“清”“请”都印成了“清”。因为言字旁简化后,几乎绝对会跟三点水相混。
目前小学里还常用“字理识字法”或“部件识字法”来教学,可是汉字简化以后字理就难讲了。像“廣”,本是形声字,黄声,今改为“广”,形声之理便不可说。而且“廣”字乃是“尼姑庵”之“庵”的本字,弄得《红楼梦》里大家去赏芦花的“芦雪庵”,小朋友读来老以为是“芦雪广”。又如“廠”字,现在把“廠”里东西都搬空了,变成“厂”,字理亦不通。“進”,本是一小鸟跳跃前进之貌,如今竟是一口井跳跳跳。“壓”,从土,压声,今作“压”,既非土,又不见声。“兒”,象形,象小孩脑袋特别大之形,而且小孩子脑上囟门未闭,故以此为特征。现写成“儿”,也全无字理可说。
这些困难,教过小孩子的人便能体会。几次政协会议期间,许多委员提案,希望在小学里恢复教繁体字。可惜历史留下的伤害,修补起来是挺费事的,矫枉需要时间,急也急不来。
而传统文化教育在这样总体不利的情况下进行,困蹇可知。因此目前传统文化教育仍只能采取补充、辅助之方式。
例如教识读书写,以简化字为主,略辅以传统汉字之识读;阅读篇章,以白话为主,略辅以文言文或传统典籍、诗词等;教材教本,以现代教育体系规范者为主,而传统文化教学放在有心的学校自编教本中去发挥;正规课堂,依国家规范教学,传统文化教学多放在课外补充……现在各中小学的所谓传统文化教育、儿童诵读,不都是这样吗?
不是大陆现在才如此,我当年在台湾读中小学时基本也是如此。
黄灿如老师固然教我课外大读诗文典籍,可是她绝不准我们上课时看。一次我同学在课间读《水浒传》,她发现后,竟一把抓起那么厚的一本书,啪,撕成两半!这个动作,令我毕生难忘,也使我充分理解到传统文化在现在教育体制中卑微的地位,只能以辅助、补充、课余的方式为之。
且纵使身为辅贰,也不能太过招摇。就如现在的口号“让优秀传统文化走进校园”,在传统文化上面刻意加了个限定符:优秀。这就预存了一个观念和心态:传统文化有精华也有糟粕,我们不复古,也不拟全面恢复传统文化,只是挑选一些优秀的传统文化进校园去教教小孩子而已。
这不是为了防止被批评、被质疑,而预做防范,或根本等于告饶吗?传统文化是否为优秀,评判的标准又是什么?若以现代教育尺寸去挑拣、去过滤、去筛选,那又何必再去进行什么传统文化教育呢?
传统文化教育目前看起来热闹,可是实际处境如此,能不令人感慨吗?
要让传统文化走入校园,恐怕不能仍用此等办法,势必涉及百年来现代化教育之反省与改革。
现代化教育是在改革传统的情况下出现于历史舞台的,但废科举、立学堂以来,到底功过如何,实不能一无检讨,就闷着头继续呆呆往前冲。
这种检讨与批判反省,在外国是很多的,在吴宓、梁实秋受教于哈佛的白璧德那个时代,美国学者就对这套新式教育体制有诸多不满,不断推出改革方案了。
例如现在的教育,基本上是大、中、小学各几年,一层层读毕业了,到大学毕业为止。可是中国古代就没有所谓“毕业”这回事,顶多可说学艺“出师”而已。这是因为求学是一辈子的事,活到老学到老。现代学制设计毕业之法,则是只把学习看成是人生一个阶段,是就业的准备。过了这个阶段就要学以致用,去社会上工作了。因此学习只是就业工作之工具,并只有青少年才要就学。
这样的设计,在近三十年备受批评,所以才有“终身学习”“建立学习型社会”“素质教育”“通识教育”等观念与新教育措施不断出现。而这些改革,又不约而同地回归或呼应了我国传统的教育观。因此,我们应该注意这种传统文化对现代社会的批判改造功能,而予发挥出来。
在小学教育中实施“儿童诵读”,即属于这类工作。
过去,学者皆痛批传统的背诵方法,认为徒耗脑力去死记,桎梏性灵。故整个小学教育均以唱游、兴趣为主导,以致语文教育缺乏思考内容,也缺乏文学美感。可是批评者忘记了:
1.儿童的记忆能力之黄金时期便因此而浪费了。
2.儿童记诵的功能不只是记忆。少小记得并接触优美的文章与深刻的思想,自然对此产生熟悉感、亲切感,对其人格养成也必会有帮助。这道理,就跟一个小孩自幼生长在书香门第中,所见人物皆谈吐文雅、彬彬有礼,其人格陶铸自必不同于生活于市井俚俗中的小孩一样。孟母三迁,择其邻也。邻之道德善否,小孩子未必能懂,但日日濡染于此,不难与之俱化。经典诵习,功能同此。
3.小孩子诵读经典,固然不会完全了解,也不求其了解,但不了解就不能体会文学美感与思考内容吗?我小时读《论语》《孟子》《易经》,就深被其思想性所吸引,读《诗经》及一些古文,亦辄为其铿锵顿挫、辞采斐然所吸引。这是读现在小学课本所根本达不到的效果。
法国作家纪德有首《回旋曲——颂我所焚毁的书籍》,一开头就说“有些书供人坐在小板凳上,坐在小学生的课桌前阅读”,把小学课本视为头一项该烧掉的书。斯言虽显偏激,但忘掉跟烧掉又有什么差别呢?现在的小学课本,大家恐怕都是忘了的。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让小朋友读点经典?
换言之,实施经典诵读,实质上乃是对现代小学教育之质疑。我们正是因为感觉到现代小学教育有问题,所以才提倡经典诵读以补救之。
当然,只读经背诵也是不行的,我没这个意思。恰好相反,我提倡歌诗、习礼,先于诵记。
把这个问题扩大看,我们自应将传统文化内容纳入正式教材中。目前大陆在辅助型学习中实施的传统文化教育(例如校编教材等),业已不逊于台湾,某些地方甚至胜于台湾,差别在正式课程与教材。
过去大陆的小学教本,基本上并无文言文,即使是中华书局的《中华活页文选》也一样。台湾的小学,教学目标则是“培养学生有效应用中国语文,……进而提升欣赏文学作品之能力,以体认中国文化精髓”,所以传统文化比重较高,四至六年级也要求学生能主动阅读古今文学作品,教材则融入文言文。
中学时,文言与白话之比例,要由百分之十五递升至百分之三十五。到高中,语文教育目标定为“培养阅读文言文及浅近古籍之能力”,所以文言的比例是一年级百分之四十,二年级百分之四十五,三年级百分之五十。这个比例,似乎也高于大陆。而更要说明的是:
1.这是台湾在陈水扁当局“去中国化”政策下新的课程纲要规定,平均文言占百分之四十五,从前则高达百分之六十。
2.除了百分之四十五,还有百分之五的弹性空间。故若书局愿意,尽可再增编属于文言的内容。
3.这个比例诗歌并不计入。另外白话部分也可以选古代接近白话之作品,例如《红楼梦》《水浒传》等。故若把这些合并计入,比例自然更高。
4.即使如此,台湾学界教育界对此仍颇不满。因此余光中、张晓风等作家发起“抢救国文”运动,呼吁不可轻率降低文言文的比重。
5.除了语文课本外,高中生尚需读《中国文化基本教材》,内容实即《论语》《孟子》。语文课本中,每册也都有一课文化经典教材,以《论语》《孟子》《老子》《庄子》《韩非子》《墨子》为范围。每册又都还有一到两课古典诗词。所以即使是在目前课程纲要已改的情况下,学生能由正式教材中获得的文化经典教育也还不少。
在大陆,目前教育体制中,教材及其体例仍是主导学生对传统文化认知的主要途径,要想发扬传统文化之美,就须改革现行教材,让传统文化能体现于教材中。体现的方式,一是整体架构,也就是课程纲要,二是具体选文。
目前这方面已经进展很快了,吾人掬诚欢迎。
但调整了教材框架,多选适当文化经典进入教材是否就够了?当然不是!
现下谈文化传统教育,好像主要就是语文课的改造,像上面谈的大体就都是语文课的事。但传统文化教育只应限于语文课吗?
目前把传统文化教育局限在语文课中,正是一大弊病。事实上,传统文化应该纳入音乐、数学、工艺、地理、历史、物理、化学等各种科目中才是。否则就会像现在一位受过大学教育乃至读了硕士博士当了教授的人一样,对中国的音乐、工艺、数学、化学等,一概茫然。
现在小孩子从小学的音乐课、接触到的乐器、知道的乐理及音乐知识,基本上都是西方的,对于中国音乐,可说不识之无。一般家长让小孩去学音乐才艺,大抵也以拉小提琴、弹钢琴、参加合唱团为主。中国古代如此丰富的音乐文化,在现代学生的知识结构中丝毫不占地位,岂非现今教育体制之过?
再说科学。现代人无不认为中国科学是不如人的,数理化教学内容中也完全看不到中国在这些领域曾经有过什么贡献。
可是,古代中国科学其实长时间领先于全世界,对人类文明发展深具影响。例如数学,汉代已经知道解任意多元一次联立方程式,欧洲要到 16 世纪才能解三元一次方程式,相差不可以道里计。开平方根、开立方根,早见于《九章算术》;开任意高次根,则在宋代也已能解出,五百年以后西方人才能解。而等差级数求和,早于西方五百年;求一元高次方程式数解值,早于西方八百年;求圆面积、圆周率3.14159265,早于西方一千多年……其他如化学、物理、园林建筑、工艺美术各领域,多的是这类事例。此等优秀传统文化,自当融入课程与教材中。
如此全面改造现有课程内容,还有个重要作用:现在只把传统文化教育放在语文课中教,使得一谈到传统文化,似乎就只是道德格言加上诗词,越教越令人倒胃口,而且与其他课程格格不入,毫不相干。其实传统文化内涵丰富,不能只局限在语文课或公民道德课。
公民道德课中加入传统文化道德的教材,当然也是应当的。然而,更重要的,还应在教材之外建立一种具中国文化意识的校园生活,让师生可以在具体的伦理情境中体会到中国人传统上所拥有的伦理态度,例如师生伦理、同侪间之应对进退。
以语言来说,我就亲耳听到倡导传统文化教育的先生大谈现今应如何抓精神文化、抓活动文化、抓制度文化;或把什么什么搞活、搞上去、搞什么。语言如此粗鄙,正是反传统之一大表征。传统文化总是教人:“出辞气,斯远鄙倍矣!”语言应该是有美感、能表现人之文化素养的。这在校园生活中便可以养成。传统文化教育,不是只有记诵和考试而已!
最后,我想谈谈几个现今教育的误区。
一是英语教学,占了小孩子太多时间。从幼儿园起,许多小朋友就被迫学习英语,家长教师亦往往重英语而轻国学。实则小孩子备多力分,花了太多气力在英语上面,中国文化的根基自然不牢固,这是不消说的。那些小时囫囵吞枣、牙牙学语而学来的英语,到大了以后,更不可能获得如“儿童读经”般的效果,因为一傅众咻,自然忘得精光,也绝不可能学得好。
我曾讲过,自幼学英文是我们民族最可悲的精神浪费。世上那么多人后来去德国、法国读了博士,当了教授,可谁是从幼儿园起就读德文、法文的?要想去德国留学,德国也根本不要求你念过德文或是不是德文系毕业。什么都不懂的人,去德国后,进歌德学院修读半年一年语言,即可入大学去听课了。语言教育,需要环境,在中文环境中,苦学十数载英语,效果往往还不如那一年半载,徒然浪费精力与金钱罢了。主持中小学教育的朋友,务请在这一点上弄清楚,勿徇流俗风气或家长无脑子之要求而犯糊涂。
其次,小学教育切勿揠苗助长。许多人都误信一句广告词,“不要让你的孩子输在起跑点上”,所以从小就拼命填塞,让小孩学英语、学才艺,学这学那,贪多务得。国学热一来,自然也要让小孩背诗背词,以炫耀于邻里亲族之间。结果制造了一堆假天才,而把小孩子的兴趣全弄坏了。其实,赛跑谁去管起跑点呢?人生是看终点的。养成小孩子的基本能力,如语文、数学、思辨,才是让他能走长路的配备,不能急功近利。
再者,文化着重教养,这也有待长期之润泽陶冶,可是如今这个目标往往迷失,传统文化教育有才艺化、游乐化,乃至竞赛化的倾向。这是危险的,在布朗·科赞尼克《艺术创造与艺术教育》一书中,曾区分美术教育有四个传统,一是把美术教学定位为一种专门技巧,二是把美术教学视为对职业人才之训练,三是为了心灵之需求去学美术,四是为了理解自己及他人而学美术。目标不同,教学方法与观念自然迥异。目前传统文化教育之才艺化,即第一种形态,甚为普遍,而且常以才艺竞赛、考试的方式为之。动辄评奖、评选精品课程。许多学生读传统文化,就为这个;许多学校推动传统文化教育,也为了这个。教育能不能这样,不用我说,大家应该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