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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一切真实的生活,都是相遇

| 武志红 |

一位企业家,事业成功,性格霸道。作为地道的霸道总裁,他喜欢上了自己的一位下属。

他花了很长时间,想尽了各种办法去追求她,可下属一再拒绝。

对于成功又自恋的他而言,这事实在太有挑战了。如果是下属因为别的事拒绝他,他必定会开除掉,可这是他喜欢的女孩,他不能这样做。

这是我一位来访者的故事。女孩再一次拒绝他之后,他来见我,看上去非常落魄。

因为被心爱的女孩拒绝而消沉,这实在可以理解。

但诡异的是,他在给我讲述这件事时,我忍不住想笑,并且还是带着点开心的那种笑。

作为咨询师,这种时候,我需要区分,这是我的情感,还是我捕捉到了他的情感。

我先假定是我的,我想,会不会因为我觉得这家伙太霸道自恋,所以想看他的笑话?

这个假定一出来,我内在就有声音否掉了。我再提了一些其他假设,我的内心都立即有否定的声音出来。

我继续听他讲,但在不算长的时间里,我多次产生了同样的喜悦,于是我可以基本断定,这是他的感受,不是我的。

然后,我给他做了反馈:你遭遇了一件很受伤的事,你表现得也非常落魄,这是人之常情,可不知道为什么,你给我讲这件事时,我多次感觉到一种喜悦……

我话还没说完,这位“霸道总裁”就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份笑明显也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显得有些失控。并且,接下来的咨询中,他也多次开心地笑。

这样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被心爱的女孩拒绝,他反而会有些开心呢?

我们就此做了几次讨论,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作为一个霸道又自恋的成功企业家,他生活在“所有人都在围着他转”的一种错觉中,而当这个女孩坚定地一再拒绝他时,他突然意识到,并非只有他一个人是世界的中心,在他之外,也有别人存在。当真切体验到有别人存在后,他虽然自恋受到了打击,但他发现,自己没那么孤独了。并且,他真切感觉到,女下属虽然坚决拒绝了他,但对他是尊重而友善的。

因为这个故事,我想出了这样一段话:

“我”并不想活在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世界中,那样太孤独了,“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善意的“你”,当确信“你”存在后,我就可以放下防御,把“我”交给“你”。

同时,“我”惧怕的是,在“我”之外,是有一个敌意的“它”,如果是这样,“我”就不能向“它”低头,而如果被“它”逼迫而低头,那就会产生巨大的羞耻。

熟悉我文字的朋友一看就知道,我这样一段话中,使用的是犹太哲学家马丁·布伯的《我与你》这本书中的语词。

这段话还可以这样表达:

自体一直都在寻找客体,“我”一直都在寻找“你”。

在这里,“我”,或者“你”,不仅仅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抽象的概念。所谓“我”,就是一个人的内在世界,所谓“你”,可以理解为整个外部世界。

这个外部世界,还可能是敌意的“它”。

一个人把外部世界感知为“你”,还是“它”,这是一个根本问题。

关于《我与你》

马丁·布伯被列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而他最重要的书,就是这本《我与你》,可以看出这本书在哲学史中的地位。

我们来谈谈书的内容。

众所周知,“我”是第一人称,“你”是第二人称,“它”、“他”或“她”是第三人称。这三个人称中,藏着深刻的生命哲学。

人们说得最多的一个字是“我”,而“我”是不能单独存在的,一旦“我”呈现,同时也必然呈现出了关系——“我与你”或“我与它”。

当说“我与你”时,“我”与“你”之间的关系是面对面的、直接的、亲近无间的,中间没有中介物,是“我”带着自己的全部存在与“你”的全部存在相遇。这种相遇是全身心的、毫无隐藏的交流,其中的“你”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棵树、一本书,是发生在此时此刻的“临在”,是当下的生动和真实。

而当人们说“它”、“他”或者“她”时,对方并不是直接呈现在“我”的面前,中间有人为的转述和加工,有想法和经验的阻隔,而“我”也不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有很多隐瞒和保留,带有明显的企图。

打个比喻,“我与你”的链接,相当于“当面对证”,中间没有人传闲话,是一对一的关系;而“我与它”的链接,则横亘着很多二手的想法和概念,马丁·布伯称之为“想法的灌木丛”。这些“想法的灌木丛”不仅会让人带有明显的目的性和功利性,也割裂了对方的完整本质,看不见真相。

在“我与它”的链接中,“它”、“他”或者“她”,都是“我”利用的工具,“我”通过对方来实现自己的目的。北大中文系的钱理群教授讲过一个故事,他上课时,有一位学生每次上课必定坐在第一排,对他的授课频频点头微笑,于是,他对这个学生产生了好感。

在讲课互动和课后交流中,钱教授和这个学生时常探讨一些问题,就在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造之才”时,这个学生突然提出一个请求,说自己正在申请美国常青藤名校,希望钱教授可以帮忙写推荐信。

钱教授欣然答应,可是就在他把推荐信交给那个学生后,这个学生从此就消失了,再也没来上他的课,也没有私下里找他讨论过问题。

到这时,他才明白这个学生与他建立链接的目的。钱教授将这种人称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美丽的罂粟花”。

这个故事中,那个学生与钱教授建立的链接,从一开始就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功利性,目的达到后,链接也就断了,这也就是马丁·布伯所说的“我与它”的链接。在这种链接中,“我”与“它”是二元对立的,“我”作为认识世界的主体,独立于世界之外,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为己所用。“我”不会去尊重对方的本质、真相和整体性,只关心“它”与我有利害关系的那一部分。例如上面那个学生,心里想的只是那份推荐信,这与他休戚相关,至于钱教授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什么感受和反应,他毫不在乎,在他眼里,钱教授根本就不是一个鲜活的人,只是他实现目的的工具。

我们都无法完全脱离目的性和功利性,比如高考时,没有人是为了学习而学习,大家都希望能提高一分,干掉千人,因此,学生与那些教材的链接就是“我与它”的链接,有非常强的目的性和功利性。怪不得考试一结束,很多人就会把教材撕得粉碎,或烧成灰烬。

不过,我们与真正热爱的事物之间,却是“我与你”的链接。比如我和《我与你》这本书,中间没有企图、所求和预期,也没有目的性和功利性。当我看到《我与你》这个书名时,被莫名地触动了,那电光石火的相遇,瞬间便让我与这本书建立起了非同一般的关系,正如马丁·布伯所说的“相遇”。我沉浸其中,不带任何目的性和功利性,一字一句阅读,写下厚厚一大本笔记,心底沉寂多年的能量被激活,在“我”与“你”(这本书)之间流动,这美妙的感觉难以言说。

现在想来,当时我是用整个生命在读这本书,而这本书也将我的生命慢慢展开。马丁·布伯说,“我与它”所反映的是一个经验世界,而“我与你”却塑造了一个关系世界。

真正的关系是相遇,“我”与“你”比肩而立,心神交汇,休戚与共,因为“你”囊括了宇宙万有,一无所漏,而我的本质也尽情展现在这一对一的相遇中。

忙着链接,未必相遇

有快递员给我家送了一份快递,我收了快递后,说了声谢谢。他走之后,我回忆时发现,尽管事情刚发生,但他的样子已非常模糊,因为,我和他没有真正相遇。

对我而言,见面那一刻,他只是一位快递员,满足了我当时的一种需要。如此一来,我没有拿出我的全部存在去碰撞他,于是他对我而言就很模糊了。

马丁·布伯说,一切真实的生活,都是“我与你”的相遇。这时,“我”与“你”之间没有概念体系,没有先验知识,也没有幻觉想象,此间,连记忆本身也转换了模样,从碎片变身整体。事实上,只有当所有的概念、判断和评价都分崩离析之后,相遇才会发生。

有天早上,我在书房里整理书稿,我家的猫阿白爬到我腿上。由于它的毛会粘到裤子上,所以我一般会把它抱回到地上,可那天我突发奇想:干什么要切断这个过程,就让它进行下去吧。

它就这样安然地趴在我的腿上,我默默地看着它,感受着,突然感觉有什么奇妙的东西,在我和它之间发生了。过去,尽管阿白的样子很清晰,但我与它仍然是以一种需要与被需要的链接,我喜欢它的可爱,它也一直扮演可爱与我打交道。

而那一刻,我忽然触碰到了阿白的存在——全然存在。

由此,我领悟到,过去绝大多数时候,我与阿白都处在“我与它”的链接中,在这种链接中,我的头脑不间断地对阿白做出评价,这些评价阻断了双方能量顺畅的流动。譬如,阿白趴在我的腿上时,我会评价“裤子粘上猫毛不好”,这个评价会驱使我把阿白抱下来,强行介入这种链接,同时也切断了彼此之间的能量流动。

头脑很容易追求二元对立,会对人和事进行评判、分等级、过度追求完美和深刻,而忽视了当下生动而真实的生活。在这样的链接中,人其实是活在概念中,并没有活在生活里,既无法通过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全然存在,也无法通过自己感受到对方的全然存在。

在我看来,做事情时,重要的不是头脑有多聪明,而是要让自己生活在生活中,让封冻的能量流动起来。能量流动起来后,它会自动指引你走向归途。心理学家邬斯宾斯基在临终前说:“靠头脑什么也发现不了。”而马丁·布伯一针见血地指出,要建立“我与你”的关系,必须远离“想法的灌木丛”。

事实上,那天早上,当我终止了把阿白抱下去的想法后,就是把“我与它”提升成了“我与你”的关系——我遇见了阿白,它与过去完全不一样,彼此的关系无比生动,至今深深印在脑海。

有趣的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阿白与我形影不离,我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好像我们之间有了种基于心灵感应而建立的真切关系。

鲁米有一首诗,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我与你”的相遇:

有一片田野,它位于

是非对错的界域之外。

我在那里等你。

当灵魂躺卧在那片青草地上时,

世界的丰盛,远超出能言的范围。

观念、言语,甚至像“你我”这样的语句,

都变得毫无意义可言。

有“野心”,更要有“良心”

在马丁·布伯看来,由于与世界的链接方式分为“我与你”和“我与它”,所以每个人都生活在双重世界中:“它世界”和“你世界”。

不过,这两个世界并不是毫无交集的,而是盘根错节、彼此渗透的。“它世界”的牛人,到了“你世界”有可能变成人。

拿破仑在“它世界”中是一代枭雄,对他来说,一切生命都是资源,但他却未曾领悟“你”的维度。当他遭遇滑铁卢,才感叹道:“我就是一座钟,静默存在,却不懂自己。”而梭罗在“它世界”中默默无闻,但后来在“你世界”中,却被后人顶礼膜拜。

不过,没有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我们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处在“你世界”中,我们必然是处于“我与你”和“我与它”的双重世界中。为了自身的生存,我们不断构建“我与它”的链接,利用其他客体为自己这个主体服务。在“它世界”中,作为一个“自有生命体”,我们必然要心怀“野心”,通过激烈的竞争将自我伸展。“我”就犹如一条章鱼,不断展开自己的触脚,去建立各种各样的链接,“我”充满了欲望,在“我”眼中一切都是自我伸展的工具和桥梁。这也意味着,饱满的链接必然充满攻击性,也必然有爱恨情仇,还会有利用、诱骗、私心与嫉妒。

在我们推出的第一本书《我们内心的冲突》中,卡伦·霍妮分析了三种人格:服从型、攻击性和隔离型。服从型人格不敢伸展自我,他们不断压缩自己;而隔离型人格则退缩到自我的壳中,这个壳虽然能保护他们,却也囚禁了他们;攻击性人格带着“黑色生命力”出击,他们或用怨恨、愤怒、鄙视攻击别人,或用阴险、欺诈的手段与别人建立链接,就像那个骗取钱教授推荐信的学生。

缺乏“野心”,不伸展自我,我们活得憋屈,甚至有可能患上抑郁症,而任由“野心”膨胀,一味扩张自我,有失为人之道。我们究竟该何去何从呢?

马丁·布伯论述说,没有“它”,人们无法生活,但是,倘若仅仅与“它”相伴而生,则不能称其为一个真正的人。虽然“我与你”的关系是瞬间,不过,一旦进入了这种关系,体验到“我与你”的关系真切存在后,再看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不同。

我在南极的一次旅游,让我深深领悟到了这一点。当时我们几个人乘坐橡皮艇,在非常壮观的蓝色冰山下巡游,看着一只飞鸟翱翔的身影,突然,我的心有所触动,像是领悟到了什么,那种感觉很像陶渊明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然后,我安静了下来,那一刻周围的世界一下子活了起来。

一直以来,我都是属于“宅男”型,但就在那几个小时,我却完全敞开了自己,感受到了灵魂的富饶,很有一点“吾心即宇宙”的味道。几位同行的团友说:“武老师,你怎么突然间显得神采焕发?”看来,人一旦进入“我与你”的关系,就会产生明显的变化。

生命是这样的过程:人,本是“它世界”中一个孤独的能量体,需要在“你世界”中借助镜子,照亮自己,当能量彻底被照亮后,就会开悟。

而“野心”与“良心”的关系也是这样。“野心”在“我与它”的层面,“良心”在“我与你”的维度。人要有“野心”,但也要有“良心”,没有“良心”的“野心”是粗鄙的,被诅咒的,丑恶的。但是,如果“野心”能够在“我与你”的维度上被“良心”照亮,它就能破除诅咒,受到祝福,那些黑色生命力也会因此变得明亮。

俗人与脱俗的人

我很喜欢鲁米的这几行诗:

你生而有翼

为何竟愿一生匍匐前行

形如虫蚁?

高晓松也说过类似的话:“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所谓“眼前的苟且”,就是处在“我与它”的链接中匍匐,让生命变得粗鄙。而“诗和远方”则是处在“我与你”的关系中,我们展开羽翼,自由翱翔,生命也就具有了灵性和神性。

马丁·布伯说,在“它世界”中,人是以“自有生命体”出现的,而在“你世界”中,人则变成为“人格体”。

“自有生命体”说穿了,就是指一个俗人,而“人格体”则是指一个超凡脱俗的人。马丁·布伯说,世上没有两种人类,然而人类却有两极。没有人是纯粹的人格体,能彻底脱俗,也没有人是绝对的自有生命体,会完全俗气。不过,总体来说,有些人的人格体倾向特别强烈,而另一些人的自有生命体特质非常突出。

一个人的生活或许在很多时候,都是粗鄙的,但是在一些关键时刻,却不能粗鄙,必须用脱俗的目光看待生命中的大事,譬如在恋爱婚姻时,在养育孩子时,就需要抛弃目的性和功利性,去建立“我与你”的关系。

王小波和李银河的故事,想必很多人都知道。我曾见过李银河一次,以我的凡俗的眼光看,她不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女性,但王小波却对她一见钟情。

在报社实习的时候,王小波第一次看到李银河,两人聊了很久,突然王小波问李银河,你有男友吗?

李银河如实相告:没有。

“那你看我怎么样?”王小波单刀直入,就这样俘获了李银河的心。

能只看情偶的心性,而不在乎对方的相貌,我觉得这是只有在“我与你”的相遇中才能发生的事情。

我读过并摘抄过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情书,觉得那是最好的文字,甚至比王小波最引以为傲的小说还要好,因为那文字里透露的心性太真实了。

爱,就是“我”与“你”相遇,只有真实,才能相遇。真爱,必发生在“我”与“你”的自发反应中。

如果通过讨好、性、控制和依赖的方式,诱惑对方对自己好,人们必然会怀疑:你对我的好是假的,因为我本身就是假的。一位女士回忆她十几年的婚姻时说,在这场婚姻中,没有一天她不使劲。开始她拼命付出,对丈夫和他家人百般好。等婚姻出现危机时,她又努力反省自己,改变自己,但爱却渐行渐远。太使劲的婚姻不是相遇,并不在“我与你”的关系里,而是遵循着这样的逻辑:我向你展示,我是好的;而你必须给出证明,让我确信,我是好的;否则,我就觉得自己是坏的,转而觉得你也是坏的。

与之相反的是:在爱的相遇中,我觉得我是好的,所以无须证明,我对你好,但不期待你如何回应我,也不控制你。如同纪伯伦说的:“爱不占有,也不被占有,因为对爱而言,爱已经足够。”

在爱情和婚姻中,我们必须拿出真实的自己,当真正的相遇出现后,“我”与“你”都将被照亮。

戳破关系的迷雾

在马丁·布伯看来,只要存在预判和期待,构建的都是“我与它”的关系。

比如说,你想按照自己的想法管教孩子——这时你的孩子就是你管教的对象,你构建的关系就是“我与它”。

那换一个崇高的目标呢?比如说,我想构建一个充满真善美的世界,带着这份预判和期待,强行把你拉进这个世界里,这时,我会和你构建一份什么样的关系呢?一样是“我与它”的关系。

那么,如果我说“我爱你”,我带着这份预判和期待,和你建立关系,这难道还不行吗?不行,这还是“我与它”的关系。

有人在恋爱中,很容易因为一件小事就上升到“你爱不爱我”的高度,但根本上是:如果你听我的、按照我的来,就叫爱我;如果你不听我的、不按照我的来,就是不爱我。所以,这实际上构建的是“我与它”的关系,而言语中使用的,却常用“爱”这样的词汇掩饰。类似关系中隐形的控制、利用,甚至是剥削实在是太多了。

作为中国的心理工作者,我探索的主要是中国式关系,这其中也有很多迷雾。

但我们在论述关系时,却很少听到有人能像马丁·布伯那样说出:不管你的目的与动机何等高尚正确,当你将你的目的与动机强加给别人时,你都是构建了“我与它”的关系。

相反,我们生活中总是在为关系中的强加去正名。比如“听话教育”,父母可以逼迫孩子听自己的话,有时候甚至没有理由,直接说“我是你父母,所以你要听我的”。听话教育渗透到了我们无数人的血液中,即便我自己,在夸我养的猫时,也常常会说,它好乖好听话。

我多次提到,理想的家庭结构,可以归结为一句:夫妻关系是定海神针。在一个家庭中,夫妻关系应该排在第一位,亲子关系则排在第二位。夫妻关系深厚,他们就经常能达到“我与你”的维度,相反,有问题的家庭总是处在“我与它”的关系中。

说到这儿,你可以问一问自己——我活在什么样的家庭中?理想的,还是有问题的?

我相信,很多家庭都是有问题的,而且问题普遍不小。首先,在这些父母普遍的意识中,亲子关系才是第一位的,而他们所谓的亲子关系,更多的是高高在上的控制和管教,根本不尊重孩子的感受和意愿。其次,在这些家庭中,夫妻之间的感情质量,普遍不怎么样。

我在一次讲课时曾感慨道:一个带着丰沛感觉的婴儿的出生,是来拯救家庭的——成年人已经被切断了感觉,只剩下僵化的头脑,但此刻他们却有了向孩子学习的机会。然而不幸的是,我们更容易将婴儿弄得和自己一样,匍匐前行,在黑暗中轮回。

忠于“我”,才能遇到“你”

马丁·布伯的哲学是“相遇”哲学,他关于“我与你”的关系论述,是针对西方世界的自我本体论。

我们当然不能去倡导“自我消失论”,自我消失论就是让你放下自我,以此融进一个更大的存在。马丁·布伯也反对这种哲学,因为当“我”不存在时,“我与你”也就不可能相遇了。

我认为最好的关系是,我没有失掉我的主体性,你也没有失掉你的主体性,恰如一句诗所表达的意象:“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在最好的关系中,彼此都能绽放。即:你必须、也只能从你自己的感受出发,打开生命。每个人都是一个能量体,你需要展开你的各种能量,与其他能量建立链接,这份链接越饱满、越真实,你越能将这份链接上升为“我与你”的相遇。

弗洛伊德在《性学三论》中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3岁男孩在一间黑屋子里大叫:“阿姨,和我说话!我害怕,这里太黑了。”

“那样做有什么用?你又看不到我。”阿姨回应说。

“没关系,有人说话就带来了光。”

没有回应,就是黑暗;有回应,就有了光。

对于幼童来说,没有回应之地就是绝境。回应是整个身心的投入,是进入“我与你”的关系,把对方当成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和意愿的全然存在。

爱是什么?爱是全神贯注的回应,是遇见,是“我与你”的关系。

一个人的生命是否丰盛,关键在于,他与其他存在是否具有活生生的关系,是否生活在生活中,而不是僵化的概念中。

读《我与你》这本书,至少能够让我们领悟到下面几点:

一、尊重你的感受。感受是灵魂的语言,唯有以真实感受为基础,才能建立起“我与你”的关系。

二、人不能活在概念中,需要活在生活中。生动而真实的生活,本身就具有强大的治愈力。

三、“我与你”的关系是真,是善,如果“我”与“你”能够相遇在当下,那就是至真至善,而切断这种关系,会导致黑暗。

四、我们追逐关系,追逐爱情,在最深的含义上,就是在追逐这样一个东西:我和你活在当下,全然相遇。

最后,我想以马丁·布伯在《无声的问题》中的一段文字,作为这篇导读的结尾:

你必须自己开始。假如你自己不以积极的爱去深入生存,假如你不以自己的方式去为自己揭示生存的意义,那么对你来说,生存就将依然是没有意义的。 P/YK2lNkTqPUG0SRTdkD8Uf4++qt33F6RUeG8B+A0akiQ9LDW5uC3q2sAL/Qrvp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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