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同之季,中国近代史极可注意之一页,曾左胡彭所领带的湘军部队中,筸军有个相当的位置。统率筸军转战各处的是一群青年将校,最著名的为田兴恕。当时同伴数人,年在二十以内,同时得到提督衔的仿佛有四位,其中有一沈洪富,便是我的祖父。这青年军官二十二岁左右时,便曾作过一度云南昭通镇守使。同治二年又作过贵州总督,到后因创伤回到家中,终于便在家中死掉了。这青年军官死去时,所留下的一分光荣与一分产业,使他后嗣在本地方占了一个优越的地位。
就由于存在本地军人口中那一分光荣,引起了后人对军人家世的骄傲,我的父亲生下地时,祖母所期望的事,是家中再来一个将军。家中所期望的并不曾失望,自体魄与气度两方面说来,我爸爸生来就不缺少一个将军的风仪。硕大,结实,豪放,爽直,一个将军所必需的种种本色,爸爸无不兼备,爸爸十岁左右时,家中就为他请了武术教师同老塾师,学习作将军所不可少的技术与学识。但爸爸还不曾成名以前,我的祖母却死去了。那时正是庚子联军入京的第三年。当庚子年大沽失守,镇守大沽的罗提督自尽殉职时,我的爸爸便正在那里作他身边一员裨将。那次战争据说毁去了我家中产业的一大半。由于爸爸的爱好,家中一些较值钱的宝货常放在他身边,这一来便完全失掉了。战事既已不可收拾,北京失陷后,爸爸回到了家乡。第三年祖母死去。祖母死时我刚活到这世界上四个月。那时我头上已经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没有庚子的拳乱,我爸爸不会回来,我也不会存在。关于祖母的死,我仿佛还依稀记得我被谁抱着在一个白色人堆里转动,随后还被搁到一个桌子上去。我家中自从祖母死后十余年内不曾死去一人,若不是我在两岁以后做梦,这点影子便应当是那时唯一的记忆。
我的兄弟姊妹共九个,我排行第四,除去幼年殇去的姊妹,现在生存的还有五个,计兄弟姊妹各一,我应当在第三。
我的母亲姓黄,年纪极小时就随同我一个舅父在军营中生活,所见事情很多,所读的书也似乎较爸爸读的稍多。我等兄弟姊妹的初步教育,便全是这个瘦小、机警,富于胆气与常识的母亲担负的。我的教育得于母亲的不少,她告我认字,告我认识药名,告我决断;做男子极不可少的决断。我的气度得于父亲影响的较少,得于妈妈的也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