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劳无益，白费工夫

来咨询的夫妻们经常告诉我，他们多年来都试图一次又一次地提出一些问题来讨论，但觉得都是白费工夫，没有结果。经常在这样重复几年之后，有一半的夫妻会来告诉我他们的关系结束了。被挡在一堵墙或者一扇门外，无法走进对方的内心，让他们觉得很孤独甚至绝望。有时甚至双方都会觉得无法靠近彼此，两个人永远无法达成共识。

我工作的一部分就是帮助他们发现为什么他们之间会横亘着这些障碍。尽管这种障碍可能是一种愤怒、死板或不友善，但它背后可能藏着某种需要被保护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要先竖起一道心理防御墙的原因。它遮住的也许是一种更容易受伤的情感，又或是一些更脆弱或者更让人焦虑的东西。当伴侣谈论和我们自己相关的东西或者触及了我们的痛处时，我们可能会通过一种防御或者以牙还牙的方式来保护自己。如果他们总是在说过去的一段痛苦经历，就更有必要进行这种防御式的自我保护了。同样地，如果我们说了一些伤害他们的话（即使我们没有意识到），我们也会得到这种防御式的反应。

乔西（Josh）和瑞恩（Ryan）是一对夫妻，他们有两个孩子。瑞恩是一名自由职业者，工作时间相对比较自由，所以孩子大部分时候由他来照顾，而乔西工作时间很长，再加上与美国办公室的时差，经常不得不工作到很晚。瑞恩负责去学校接孩子，乔西经常回家去看孩子们，但她回来后又会继续在手机上工作。瑞恩很讨厌这种情况。他觉得乔西是人回来了心没回来，一门心思只想着工作，和家人都没有情感的交流。他只要一和乔西谈论这件事，对话就会变得很尖锐，乔西每次都会说：“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去辞职吗？”瑞恩真的觉得他被堵得无话可说，说什么都白搭。

瑞恩试着再次提起这件事，尽管他觉得会一如既往地得到相同的答案：

瑞恩： 为什么你不能一周在办公室加两天班，把工作处理好，而是每天回到家又时刻在工作？你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们。

乔西： 这又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又要来说这件事。我们真的要再谈一次吗？！

瑞恩： 你一回来，气氛就很糟糕。孩子们需要回家放松，但你一直在那儿打电话，你看不到他们多不开心吗？你这样一直打电话也会给他们树立一个坏榜样。

乔西： 你不明白。说真的，我不想再和你讨论这件事了。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工作压力有多大。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这场谈话让他们一无所获。乔西为自己辩解，不接受瑞恩的批评，还反过来指责了瑞恩不接受她的立场。瑞恩再一次感受到了乔西在回避这个问题，也就没有办法再继续聊下去了。他觉得乔西完全是冷漠无礼。

这种情况下有多种痛苦的心理和情绪，都可能需要启用防御机制来自我保护。乔西可能会因为无法陪伴孩子们而感到两难，也许这触动了她的某根神经——可能和她自己的成长经历有关。而瑞恩一个人照顾孩子可能会觉得很孤独，也许还会很羡慕乔西不用操心这个事儿。不得不出去工作也要面对痛苦的现实，这会扰乱家庭生活的节奏，而且其中一方一定会花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孩子。

然而，在这种时候，不会有一个安全的避风港可以让人吐露和发泄这些痛苦的情绪和心理，他们心怀戒备地去批评对方，以此防御心理去隐藏和掩盖这些情绪。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使双方的谈话变得柔软一些，让横亘在他们中间的这些障碍不要砌得这么高这么快呢？不妨换一种方式：

瑞恩： 听我说，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提起这件事，但我现在真的因为你的工作很痛苦，而且我知道你可能也不舒服。我真的很难忍受你虽然和我们在一起，但永远没有空。

乔西： 是的，这很糟糕。我也不喜欢这样，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在孩子们睡觉前陪伴他们，但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办法了。

瑞恩：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乔西：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们真的需要想一想有没有其他办法。

在这个案例中，瑞恩能够毫无保留地直言说出心里很不舒服，而不是一开始就去指责乔西，让乔西很为难，因此，这样的谈话更有成效。瑞恩并没有完全把责任归咎于乔西，这就让乔西在面对瑞恩的批评和指责时，有了一定的心理空间，也就没有必要进行过多的防御性自我保护了。他们看上去能够开始思考彼此之间的关系了，在共同分担失望和痛苦的时候，彼此间产生了更多的共鸣。不再是互相批评指责对方，而是可以从外部更冷静地看待这段关系，并认识到它面临的困境。

瑞恩还可以安抚乔西因错过和家人的美好时光而更难过的心情。

瑞恩： 你觉得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包括你）更舒服一点儿呢？比如你每周在办公室加一到两晚的班，把工作处理完？我知道你会很不开心，但换个角度想，这样效率可能会更高，我们也不会在孩子们面前吵架生气了，这样，或许你在家的时候，也可以更早地结束工作了。

乔西看上去很不开心，瑞恩在安慰她。他们从之前的生气变成了现在的一起不开心，这是一种新的能力，而且看上去他们应该可以商讨出一个更可行的计划。尽管乔西可能要放弃一些东西，但既然他们一起努力，那事情就更容易解决了。

瑞恩从谈论自己的感受开始，这是非常重要的。夫妻们会对我说：“当我们知道对方的感受时，就更容易相互关心了。”“如果我们只是一味地被指责，就真的不想去回应或关心对方了。”就我们自己的感受而言，这种从指责到说出自己感受的动态变化可以创造更富有成效的对话。

这就是为什么以“我”开头的句子很有效。以“我”开头的句子可能更倾向于去请求别人的帮助，而不是惹恼对方。以“它”开头的句子也很有帮助，“它”是一个很小但很有用的词，可以用来描述共同的情形，而不是去指手画脚。比起“你从来不听我说话，真是太差劲儿了”，“对我们来说，谈论这件事好像很难”可能是一种更好的开启对话的方式。它有助于表明这是一个你们双方都要开始思考的关系问题，而不是一个只属于其中一方的问题。

当我们遇到麻烦，焦虑不安时，会很自然地想归咎于其他人，或者找个地方释放出来。瑞恩在这种情况下感到有点儿孤独，但很讽刺的是，当他因此去责备乔西时，得到的回应可能会让他更孤独无助。如果瑞恩能准确地说出或者尝试着去描述自己更脆弱更受伤的感觉，似乎更有可能会得到帮助。

这些焦虑不安的情绪可能深藏在我们内心深处，以至于我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可能与过去的一些痛苦和敏感的经历有关。更脆弱更微妙的感情往往隐藏在心理防御的屏障后面，有时，在一个安全的治疗环境中，它会释放出来，得以被了解和关注。如果我们能够培养一种好奇的心态（回到好奇心的重要性），就会让这些更微妙的情感有了吐露的空间。完全拆除这些心理屏障是不现实的；还不如去考虑一下用什么样的方法可以穿透这些屏障，如何帮助彼此，不要在心里堆砌那么高那么厚的障碍。如果我们找到伴侣的这些心理障碍，就可以更好地去了解对方。当我们与伴侣发生争执，或者感觉我们正面临某种防御时，也许应该暂停下来思考——有没有更多的原因会导致这样一种反应？如果我们能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痛苦，我们就有机会了解真正重要的东西。同样地，当他们所说或所做的事情让我们很不愉快时，我们可能需要思考我们自身的原因；当伴侣触动了我们的痛处时，也许他们发现或注意到了一些需要我们注意的事情。夫妻可以作为最小的组合参与集体治疗法——如果我们能找到一种安全谨慎又不冒犯的方式来谈论麻烦困难的事情，就有机会进行下去。随着我们越来越了解这些麻烦又难对付的情绪，它们可能就不再那么危险和可怕，也减少了我们的防御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