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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版推荐序

没有“好的通货膨胀”

全球经济正亟待走出新冠疫情所造成的困顿,又遭逢严重通货膨胀的冲击。《通胀陷阱》得以在本轮通胀的暴风眼——美国出版,并被翻译给广大的中国读者,可谓正得其时。

从通货紧缩到通货膨胀

20世纪末21世纪初,“通缩”成为世界性经济话题。彼时,关乎通货紧缩的研究与预判成为醒世恒言,而非“通胀”。

1999年,保罗·克鲁格曼在美国《外交事务》杂志上发表一篇题为《萧条经济学的回归》的文章,并出版了同名著作;同年,加利·西林出版了《通货紧缩》一书。2004年,本·伯南克出版了其名著《大萧条》,宣称“大萧条是经济学的圣杯”。在此期间,西方舆论中不乏一些杂音,苛责中国输出通货紧缩,致使全球经济失衡……

2008年,金融海啸袭来,量化宽松(QE)成了救世的急猛之药,“大水漫灌”遍及东西方。伯南克和鲍威尔两任美联储主席分别于2013年和2019年试图终止QE未果。2021年6月,美国出现通货膨胀的警讯,但货币当局坚持认为,通胀是暂时的;半年后,美联储被迫改弦更张;2022年5月,美财长耶伦公开“认错”:未能及时判定通胀情势。

这一期间,伯南克甚至被指责为本轮通胀的始作俑者。全球范围内对产业链受政治原因冲击而断裂的担忧,又引发价格的进一步上涨。在希望中国持续输出更多廉价商品的同时,西方舆论中的某些杂音又出现了——只不过,他们这次不担心中国输出通缩,而是忧虑中国因其自身经济恢复而向世界输出通货膨胀……

时移世易,抑制“通胀”(而非“通缩”)已成为当前世界经济的主旋律。摆在中国读者面前的《通胀陷阱》或许正值其时,为中国读者们解惑答疑,帮助大家走进通货膨胀的历史与现实。

史蒂夫·福布斯其人、其书

40年前,加利·西林便成为《福布斯》杂志的专栏作家。本书作者史蒂夫·福布斯小他10岁,后来也大步赶上,为《福布斯》杂志专栏勤奋撰稿,更作为家族企业的继承者成为该杂志的总编辑。与保罗·克鲁格曼的政党立场不同,作为共和党人的史蒂夫反对民主党人的“大政府理念”,对从凯恩斯到伯南克的经济思想或政策主张,他都坚决反对。他赞赏保罗·沃克尔抑制通胀的铁腕手段,而对克鲁格曼亲民主党立场的经济主张不屑一顾。

现年76岁的史蒂夫常年奋战在政商两界,也曾两度在共和党内角逐参选总统的提名。1985年起直至1993年,史蒂夫先后受命于里根、老布什、克林顿三任总统,接续掌控国际广播委员会(BIB)。期间,他继续参与各种保守派政治宣传团体,活跃在新闻、评论与政治一线,已然成为共和党的一门重炮。

史蒂夫视野宏阔,熟稔经济数据,擅长经济观察与分析,多年来笔耕不辍,著述颇丰。其著作风格豪放,行文雄健,立论扎实且务实,文字简洁有力并贴近读者。史蒂夫反通货膨胀的立场是一以贯之的,彰显了美国保守派坚定的通货膨胀认知。

史蒂夫·福布斯、内森·刘易斯、伊丽莎白·埃姆斯三人所著的这部《通胀陷阱》是有其原则立场及代表性的,切中时弊,实感满满,颇受读者青睐。

本书的通胀三问

本书的中文编辑告诉我,出版社最初曾构想将其命名为“通胀简明读本”,期待让此书成为小到中学生,大到经济学专业科班的学生、经济学研究者人手一册的通胀简明读本。的确,通胀关乎经济社会中的每一个人,远不应限于书斋,更不宜局限于抽象的概念或者善恶好坏的评断,而应从广泛而真切的事实中带入,“词简理博”地透彻阐释通货膨胀的本质和内涵,引发读者的共鸣。坦言之,史蒂夫·福布斯于此做了很好的尝试。

本书从“通货膨胀”发展的历史脉络推展开来,从两千年前的罗马皇帝尼禄一直谈到了当下的美联储,既示警于中央银行,又予个人以投资建议。概言之,本书提出并试图回答通货膨胀“是什么”“为什么发生”“怎么应对”三个问题,读来轻松,感触良多。于此,申言有三,与读者朋友分享:

首先,没有“好的通货膨胀”。

任何水平的通货膨胀都是有违货币标准的,尤其对中央银行货币宽松所引发的通货膨胀而言,货币的稳定性必然受损。作者坚信,没有所谓“好的通货膨胀”。书中一再强调的是,货币作为普遍接受的价值标准,其稳定性取决于经济社会的广泛信任,而通货膨胀正是破坏这一信任的利器。一旦爆发通胀,货币信任的基础就受到腐蚀、冲击,甚至瓦解,因为货币信任往往是自我强化或自行加速的。这就是说,不要以为只要抑制高通胀、反对恶性通胀就可以了,低通胀也是不可以接受的。

从经验来看,不同时代或不同经济社会体系下,通胀状况各有不同,人们的现实感受也有所不同。于是乎,少量通胀有助于就业和经济发展的政策主张及实践就发生了。作者将支持通胀政策的主张列入形形色色的凯恩斯主义,有其逻辑所在。回到货币标准稳定性而言,本书主张从绝对意义上反对通货膨胀,视通胀为绝对的“恶”,而不计其大小。这一立场宜广泛汲取。21世纪之初,有人欣喜于所谓“好的通货紧缩”,2008年金融海啸之后,有人激赏中央银行激进的通胀政策,更有人礼赞所谓“现代货币理论”(MMT)。稍加时日,恶果自彰,便发现其只是饮鸩止渴。

其次,警惕货币当局饮鸩止渴。

通货膨胀归根结底是货币现象,同货币供给关系密切。没有中央银行的“大水漫灌”,供过于求的货币态势极难发生。现代恶性通货膨胀的发生,往往离不开中央银行的主动作为。症结不在于中央银行这一所谓的“中心化”机构自身,而在于其政策取向。《通胀陷阱》一书历数了美国偏好扩张货币供给的现代“通货膨胀主义”的恶性案例,并不遗余力地声讨之,表明了作者在历史与现实上都是彻头彻尾的反通胀者。

第三,回归金本位制是解决之道吗?

书中指出,黄金价格及其变化可作为检验通货膨胀的重要指标。引申开来,这是检验所谓“货币性”通胀的重要环节,更是所谓“货币腐败”的照妖镜。在如何应对通货膨胀的问题上,作者坚信回归金本位制是必然之选,这值得各位读者深入思考。

应当说,回归金本位制的货币主张不仅在美国一直有其代表,而且在世界范围内也不罕见。究竟应在何种意义或程度上回归金本位制的意见或有不同,但每逢货币情势危殆之时,回归金本位制的声音便格外响亮,经济社会对此也习以为常。

有人给回归金本位制的主张贴上了“反革命”的标签,贴标签者自身倒是不自觉地“以革命者”自居,实则像极了货币“造反派”。这就不难发现,如若一路“革命”下去,不仅黄金不得复活,“通货膨胀目标制”更要大行其道。进而,通过奉行所谓的“现代货币理论”,中央银行的独立性将受到威胁。他们甚至还会要求废止“中心化”的中央银行,发行并运行“去中心化”的加密货币,以此全面代替银行货币体系……

自货币诞生以来,已有数千年历史。自然形态的货币历史难以溯源,人工形态的金属货币时代约三千年,纸币约一千年,账户形态的银行货币不足4个世纪,数字形态的货币刚刚呱呱坠地……货币形态的革命步伐似乎加快,但货币代际的继承性和连续性却紧密相连,未曾割裂。所谓货币的“革命”或“反革命”,信口开河而已,姑妄听之,当不得“真”。尽管如此,复辟旧货币形态,往往使社会经济遭受重大挫败,泥古、复古的货币尝试终究也未见其功,甚至反受其害。新与旧之间,货币的稳定基于继承性和连续性。

近几个世纪以来,黄金渐渐成为货币的准绳,与其说是“(价值)保障”,不如说是“(纪律)约束”,即任何形态的货币退出流通货币体系,须给付所承诺的“对价”。作者在本书中所一再强调的货币“标准”及“信任”,正是根植于此。

在关乎计量、发行、流通、结算的诸个环节中,黄金从来不是最好的货币安排,但也绝非货币恶乱之源。金本位制所标榜的是货币的纪律约束。要不要回归金本位制的问题,本质上是要不要有效的货币纪律约束的问题。对此,答案是肯定的。具体什么样的货币纪律约束才是根本有效的,的确值得人们不断地探讨与深入地省思。

美国货币当局一直是当今世界最大的黄金资产储备拥有者。近年来,俄罗斯、土耳其、中国、印度等各国的央行正不断地“扎堆儿”增持其黄金资产储备。将黄金完全排斥在货币体系相关安排之外是不现实的,更是徒劳的;而全面蔑视甚至完全摧毁经济社会对黄金的“货币信念”则是装腔作势、狂妄自大的。

陷阱何在?

彭信威先生在其名著《中国货币史》中曾提及,西方更关注通货紧缩,而中国更关心通货膨胀。换言之,通胀相较通缩,西方更厌恶后者,而东方更仇嫌前者。此亦无他,囿于各自所处的不同时代历史境遇而已。但若一定要在通胀或通缩间分出伯仲,或者主张所谓“好的通缩”或“好的通胀”,便出离了经济理性,沦为十足的“恋爱脑”了。

因时适变,是货币历史演进、发达与成熟的根本所在。

如何在适变中保持货币标准的稳定?这正是史蒂夫在本书中所一再强调的题眼所在。离开了货币计量标准的稳定,任何精美的理论或高妙的政策都不免终将落入“陷阱”之中。事实上,通货膨胀与通货紧缩只是同一枚货币的两面,通缩的一面苦辣而咸,通胀的一面初尝起来甚至像蜜糖一样甜腻腻,更具诱惑性。然而,通胀往往导致通缩政策,甚至未及通缩便因恶性通胀导致货币崩溃。

中译出版社慧眼识珠,更以《通胀陷阱》作为书名,本书译本得以与中文读者见面。

值此大潮之时,我有幸先睹为快,并欣然为序。

周子衡
2023年2月18日 v6qjpDvTT8J5H1AxYlf2et7nOBW3I+wpn6eVmIrkDvAtZZX3bCUkwO4bCCPPA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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