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斯克收购推特谈起

2022年4月，中国民众都在关注上海“封城”，或者是俄乌冲突引起的全球“站队”。现实世界时光仿佛倒流，但数字经济领域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NFT、Web 3.0和元宇宙等新概念喷涌而出。在我所关注的并购交易领域里，也是新闻不断。2022年的前5个月，全球并购市场上连续发生了3起500亿美元规模的大型并购：微软收购动视暴雪（4月19日，687亿美元）、马斯克收购推特（4月14日，440亿美元）、博通收购VMware（5月27日，610亿美元）。这3个大型并购交易都发生在云计算、大数据和元宇宙等数字经济领域。

美国明星企业家马斯克在4月14日突然在自己的推特上声称要收购全球最大的社交传媒平台推特（Twitter），引起全球传媒和投资界的关注。在各种博弈和股价跌宕起伏中，两周后的4月27日，推特董事会同意了这个收购。 鉴于马斯克本人的知名度和推特作为全球最大的社交平台之一，这个事件本身就非常有新闻性和戏剧性，激发了全球性的关注与热议。并购博物馆也连续推出几期并购火线讨论此事。我参加了视频讨论，也写了一篇点评。我没有讨论并购案的技术细节，而是从破坏规则、制度创新和展示价值观的立场上做了正面评价，这篇文字引发了几十万阅读量。文字不长，我照录于下，作为书的开场。

2022年引发全球各界关注的一件大事就是马斯克要收购推特。4月14日他宣布要以每股54.20美元现金收购推特100%股权，大约折合430亿美元。在比市场价格高出54%的报价后，他以一贯的霸气姿态表示，如果不被接受，则以推特最大股东的地位做出其他选择。马斯克是创造了一系列包括特斯拉和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 X）在内的成功企业的全球级企业领袖，推特是全球最具影响力的社会舆论与社交平台，这两个“网红地标”的交易自然成为焦点，引发无数可能性。记忆中如此具有影响力的事件还是2000年的美国在线收购时代华纳。这次并购动用了1600亿美元，被称为“世纪并购”。

有意思的是，随后几天越来越多的专业机构参与，更多并购相关的词汇涌现，令人眼花缭乱，诸如恶意收购、私有化、毒丸战术、要约收购、收购讹诈……一时间各种媒体都聚焦这次收购，做出各种预测和分析，风头一时超过了全球疫情泛滥和俄乌的缠绵战事。与以往的大型并购交易不同，马斯克本人的率性风格和自媒体主导了几乎所有的并购舆论，而且全然脱离了华尔街主流的并购模式。跳出投资银行圈关于估值和并购技术的讨论，我们先从社会视野观察马斯克这次操作的几个特点。

价值观驱动。并购是商业行为，几百亿美元的资本当然有利益的考量。但马斯克几次谈及此事都强调出于价值观的考虑，要保证社会舆论平台的公正与透明，要担负起对社会的责任。 这与他当年谈到特斯拉电动汽车、航天飞行、火星探险等的想法一致，价值观驱动的故事很打动公众，开拓粉丝眼界并加入共情，但却让各路资本大佬非常不爽，仿佛被贴上了唯利是图的标签而沦落到社会鄙视圈底层。这同样也刺激了监管当局，这原本是政府的权力和话术。价值观超越利润考量，道德包装居然真的成为本体了吗？

自媒体驱动。并购要考虑监管规则、资本实力和社会民意，有设计、有组织、有实施团队，基本都是小圈子低调运作，有华尔街约定俗成的套路。马斯克大张旗鼓地在自媒体上提出似乎是非常随意的想法，执意推进。这既没有与监管机构事先沟通，也没有专业团队出场热身，更没有与推特管理层或董事会摸底，甚至连自己的合伙收购机构也一头雾水，这种堂吉诃德式的挑战显然引发无限想象空间，几乎所有相关者都披挂上阵，专业圈大多嘲笑马斯克的妄想和赌命式行动，而“吃瓜群众”则亢奋如潮。自媒体可以成精，还要华尔街做什么？

顶流驱动。马斯克的一连串似乎随意的声明都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反响，如成为大股东后放弃董事席位的邀约，如动用个人资本150亿美元主导全资收购，如将废除推特董事的巨额津贴，如提出不妥协的一口价，等等，将本是谈判桌上的事悉数推向社会公众，火上浇油。显然，马斯克是跨越资本圈直接向他的8000万粉丝和公众表达诉求，不惜冒着再次触犯证券监管规则的危险。马斯克的每次发声都直接影响了推特和特斯拉的股价变化，公众影响力直接带来资本的变化。顶流就是竞争力，就是资本。

除了传统的华尔街并购规则与技术的套路外，马斯克通过这次并购计划再次展示了他个人独特的“激进创新”风格。除20年前他创建网上支付公司贝宝外，他的几次创业都是非常前沿、激进的，而且有一大批顶级金融工程师的支持。他显然是非常智慧也善于把握舆论的高手。这次，如此简单粗暴地通过自媒体和顶流地位来启动这样声势浩大的并购交易，无论成败，他都是赢家。透过技术分析，我更关注马斯克风格背后的时代背景，对未来并购、资本市场和社会将带来的改变。

一是互联网一代创业者会遵守华尔街乃至硅谷的各种资本与技术的规则吗？两百年来的资本募集与投资的主导者已经被机构化了，用一套财务数字、利润比例和披露规则形成了行业壁垒，也造就了中介机构、各类基金、交易市场和监管机构之间盘根错节的制约关系，或者直截了当地成为利益集团。互联网已经颠覆了一切，再造资本市场机制已经呼之欲出。继中本聪后，马斯克也是一个里程碑。

二是社会公众可以直接成为投票者或投资者吗？互联网一代特别是“千禧一代”的思维与行为模式与以往全然不同，独立自主、平等合作、时尚创新、反叛权威等已经是共识。他们已经成为全球人类的中坚力量，而且很快就会主导方向。重要的是，他们也是人类最富有的一代人，有能力自我承担风险并做出对自己最优的选择。他们的偶像和网红远比政府更有权威，马斯克登高一呼，众筹几百亿也是有可能的。这种资源凝聚的方式让华尔街大佬们如何自处，让监管机构如何应对？

三是金融和资本的治理模式。金融是国家的核心竞争力，如何驾驭它，这是一个迫在眉睫的大课题。一个面向社会的巨额交易只是一个开头，公众和舆论会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监管态度，改变规则，促成并购。如同当年特朗普竞选总统一样，当下没有人再低估马斯克的能力和智慧了。马斯克也是数字货币的积极推动者，而民间数字货币已经对各国央行的法定数字货币产生了巨大的现实威胁。在区块链、人工智能和大数据的未来场景中，数字金融与数字资本的力量将更为巨大，潘多拉魔盒会如何打开？

马斯克对推特的收购不只是商业行动，还是再次破坏既定规则的公开宣言。华尔街和监管当局的规则再次受到挑战，而且一群谴责马斯克的投资银行大佬又立即争先恐后地排队期待为马斯克收购背书。今天早上的消息，十几家金融机构已经承诺提供收购资本。如同他的特斯拉、SPACE X、Boring（隧道建设公司）、星链等创新公司一样，马斯克一路都在打破垄断，破坏规则，开拓新的世界和眼界，仅仅关注并购的成败显然不够。作为隔岸观火的“吃瓜群众”，我们更关注这次并购对于金融规则、商业秩序、社会治理和文化演变的冲击。

（2022年4月22日）

几天后，马斯克正式宣布，在一批投资人的支持下完成了收购。当然，更多的问题接踵而来。马斯克能否真正控制并改造推特？能否商业获益并实现他的价值观？是否会将推特的数据库及算法与特斯拉的数据库与算法整合在一起而形成垄断？推特的社会人文生态如何与马斯克的几个商业生态融合？如何监管并购的外部效应？……尽管马斯克的并购全然不同于以往的并购，但传统金融业、监管者与主流传媒依然用典型的并购规则来观察和评价，这是可以理解的。正所谓“日已落而月未升”，所有光影都值得期待。当下的并购也是一样，正在面临一个巨大的转折点，我们恰到好处地站在转变的前沿。

2022年7月8日，马斯克收购推特又出现重大反转，马斯克认为推特的虚假信息太多而隐瞒了真实资产价值，决定放弃收购。推特则以法律起诉应对。 并购出现变化是正常的商业行为，并购交易都是以落袋为安，这场大戏还没有完。从2022年4月以来，马斯克与推特管理层反复对攻，司法起诉，最终在10月27日完成收购，完成了以440亿美元收购推特公司的交易。马斯克正式入主这家陷入困境的社交网络，并担任推特CEO。

马斯克一上任就“血洗”管理层，解雇了多名推特原高管，包括CEO柏拉格·阿格拉瓦尔（Parag Agrawal），首席财务官内德·西格尔（Ned Segal），法律政策、信托和安全负责人维贾亚·加德（Vijaya Gadde）及总法律顾问肖恩·埃吉特（Sean Edgett）。马斯克入主推特的当天再度表达自己的目标：“拥有一个共同的数字城镇对文明的未来很重要。这就是为什么我买了推特。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我这样做是为了帮助我所爱的人类。”

在当代互联网与全球经济环境下，重大的并购交易早已超越了商业和金融技术的价值，更多的是表达了并购交易者对于产业格局和未来趋势的战略判断和社会责任价值观。并购交易中的观念与法律争执也更加清晰地体现了并购交易行为对现实产业与社区结构的改变。观察、学习和参与并购交易成为创业者、企业家和金融家必须历练的过程，也是参与改变周边环境和世界的平台。

在本书展开之前，我先讲述一幅画的故事。

2008年2月，我与几位山友去攀登南美阿根廷境内的安第斯山脉之顶峰阿空加瓜（Aconcagua），该山峰海拔6962米。在突击营地遇到大雪，不得不在帐篷中等待天晴。在饥肠辘辘的煎熬中，我无聊地反复翻看同伴带来的一本魏晋诗词选。看到东汉末年建安七子之首的王粲（177—217）的一首诗，其中两句“人欲天不违，何惧不合并”。我的职业思维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1800多年前的中文里第一次出现“合并”两个字吧。

下山后，我立即邀请几位艺术家画出这句诗的意境，但希望把原诗的政治失意转换为代表情趣相投的现实意义。结果四川电视台主持人、业余画家叶倩，很快发来她的画稿，我以此为基础创作了两张中国并购公会（后更名全联并购公会）的宣传画之一——《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企业并购就是找到情趣投缘的伙伴，一起创造新的市场和新的成长动力。十几年来，这张画始终作为我们公会的重要标识，也得到了业界的广泛认可。另一张画，我会在最后一章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