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殷商的远征舰队将墨西哥西海岸纳入射程的时候,玛雅人对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仍旧懵懂无知。
——只斤怯不花·妫·康斯坦丁诺唯奇,《失落的殷地安文明》
共和历前二百零五年(注:本书沿用周召共和纪年法,以耶稣历公元前八四一年为共和元年)夏季,横扫整个太平洋的季风刚刚结束了它的征途,数个未经命名的飓风横扫了整个中美洲海岸,并摧毁了一些地区的海滩。幸运的是,这些飓风并没有造成任何人员、财产或保险公司的损失,因为它们经过的地区都是未开化的蛮荒之地,人烟稀少,而且保险业要等到一千多年后才被发明。
在这个酷热的季节,墨西哥西海岸一直被认为是最适宜的居住地。这里的环状暖流与赤道暖流交汇,形成了一个热空气保护圈,任何飓风靠近之后,都会被阉割成热带风暴,并最终消失。所以这一带的海面就如同丝绸般地平滑,平均浪高不超过两米,非常适合冲浪、风帆比赛、潜水观光,以及入侵。
七月十三日,或者一个接近的日期,一支拥有二十条大船的舰队突然出现在墨西哥西海岸附近海域。这只舰队的船只相当大,长度在一百到一百三十米,最小的吨位也超过了十吨。二十条船全部漆成了白色,并且毫不掩饰地挂起了他们的标识旗:殷商。
此时玛雅人在西部港湾的全部军事力量就只有十二条长三米、宽零点五米的独木舟。他们正在距离殷商舰队三百米以外的浅海飘荡。
它们在官方记录上被称之为“玛雅联合水警队”。这支部队是沿海部落和内陆城邦互相推诿的产物。沿海部落坚持认为全玛雅文化圈都对海岸防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内陆城邦则很干脆地宣称他们对没见过的东西——比如大海——不感兴趣。经过冗长的争吵,双方终于达成了一个政治上很完美的妥协:沿海部落提供独木舟,内陆城邦提供人员,反正这两样东西在各自眼里都一钱不值。
玛雅联合水警队所承担的职责非常有限,它仅仅能够“在特定时间为某一段海滩提供有限的服务,周六、周日除外。”(引自联合水警队发言人在玛雅长老联席会上的发言。)水警队的独木舟是用树皮钉成,定员两人,但经常超载,因为那些没见过大海的内陆水警出于恐惧,喜欢凑在一起以增加安全感。这一习惯导致倾覆事故屡有发生,落水水警往往因不会游泳而淹死,反过来促使水警们在下次出航时靠的更紧。
现在这些严重超载的独木舟正在作每个月例行的海上演练,其目的在于让玛雅水警们克服对大海的惶恐感。每一只独木舟上都至少坐着三名水警,他们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蜷缩成一团,任由摇摇欲坠的独木舟随着海流飘动。有些人还晕了船。
首先发现玛雅联合水警队的是殷商远洋舰队的侦察舰,这一情况立即被上报给了舰队指挥官攸侯喜。
攸侯喜指挥官是一位以任何时代标准都可称得上英俊的东亚男性,他的鼻梁和双眼之间的距离充分显示蒙古人种基因尚未对中原文明有任何侵袭的迹象。他听到报告,谨慎地问道:“对方是否有显示出任何敌意?”这是两个文明圈进行第一次接触时的所要问的第一个标准问题。
对此侦察舰的回答是:“这要等把他们全干掉之后才知道。”这是两个文明圈进行第一次接触时第一个标准问题的标准回答。
攸侯喜指挥官于是下了决心,他弹弹手指,下达了一个简短的指示:“用舰炮驱散他们,然后建立一个登陆场。”
同时他让随船巫师用火去烧一个玳瑁壳,这是舰队航行至所罗门群岛时从当地土人手里弄来的,为此付出了三个水手的代价,当地土人则损失了六个部落以及他们的全部水果。
接获命令的殷商舰队二十条船拉起风帆,开始调整姿态。这些训练有素的部队在海面上一字排开,迅速抢占了T字横头阵位,让位于舰只右舷的青铜投石机对准三百米以外的玛雅独木舟群。
联合水警队的水警们终于注意到了这支大舰队的存在,但他们浑然不知自己的危险境地。有的后世历史学家认为,这不能怪水警,因为玛雅文明的字母里没有T字,但问题是,殷商甲骨文中也没有。
在经过短暂的推诿之后,一名玛雅水警战战兢兢地从独木舟上站起来,用自己部落的方言向巨大的殷商舰队呼喊:“你们是谁?你们从哪里来?你们来干什么?”
不知是出于藐视还是单纯没有配备翻译,殷商舰队对这一质问保持着沉默。于是这名水警得出了典型的玛雅式结论:“他们听不懂我的话,因此没有威胁。”
警报解除,所有的玛雅水警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下的独木舟,暗自希望在它倾覆前能顺利抵达陆地。
与此同时,殷商舰队正沉默而忙碌地做着开战前最后的准备。商军的战士们从船舱里抬出许多形态各异的石雕,把它们搁在投石机的投勺里去。这些炮弹是他们在沿途的岛屿上搜集而来的,最初炮弹的形态是些呆头呆脑的不规则石块,在漫长的海上航行途中,它们被百无聊赖的水手们雕刻成了各种精致的艺术品:有鼓俑、江猪,猩猩、甚至盘庚大王的头像——最后一种炮弹在投射之前被及时阻止,改为供奉在舰长室里。
还有一些雕刻成人状的石头炮弹因为太过巨大,舰队不得不把他们舍弃在南太平洋的某个孤岛上。懒散的水手们把这些没有腿的半身人像随意丢弃在海滩上就离开了,甚至没来得及给这个岛命名。
在炮弹装填好得同时,巫师的卜筮工作也刚好结束,玳瑁壳在高温下裂出三、四道明显的裂缝。通过对这些裂隙的观察,巫师宣布结果是“大吉的五次方”。
这个结果显然令攸侯喜很满意,他举起了双手,然后猛然挥下去。这短短的一秒钟,整个玛雅文明的命运被决定了。
随着数阵响亮的弹射声,将近四十件精美石雕被投了出去,它们在空中呼啸着划出一个经过精心计算过的抛物线轨道,然后落入联合水警的独木舟群。这些石雕中的绝大多数没有碰到任何有价值的目标,仅仅只是溅起巨大的水花后就沉入海底。
极少数炮弹则摧毁了大部分独木舟群,它们毫不留情地把独木舟龙骨砸成碎片,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和惊惶失措的水警们一同沉入海底。数个地质年代之后,考古学者针对墨西哥海湾底部残骸进行了考察,发现命中独木舟的炮弹造型很广泛:从四羊方尊到科罗多拉巨蜥都有。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殷商文明的多样性。
幸存的玛雅水警这才意识到敌人的威胁,他们惊惶失措,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走。一些人认为要向北,一些人认为要向南,还有一些人坚持要回到岸上去,不幸的是持这三种意见的水警都在同一条船上,于是这些独木舟只能在原地打转,并引发了小规模的晕船。
太阳沿着天顶方向移动了五分之一毫后,殷商舰队的第二次齐射开始了。这一次的命中率要比第一次低,因为值得命中的船只已经不多了。据统计,仅仅只有两条独木舟是被直接命中,其他的船只全部都在水警们的争吵声中自行倾覆了。
殷商舰队在那天上午一共进行了十次齐射,玛雅联合水警队在第二次齐射后就完全消失了,接下来的八次齐射是为了用石弹在海湾内侧填出一个适宜登陆的码头。这个任务完成的太好了,以至于水手们不得不小心地航行,以免舰只被这些新暗礁撞毁。
当这一切都结束后,旗舰“酒池肉林号”首先在临时码头抛下了锚链,水手们匆忙用一块狭长的木板铺在船舷和陆地之间,并铺上了鲜红色的地毯。攸侯喜指挥官手握着青铜短剑,迫不及待地第一个踏上了南美洲的海滩。
“哦!该死的钟螺科贝类!”
攸侯喜指挥官忽然痛苦地嚷道,他的脚在迈出第一步之后就被一枚钟螺科的棘冠螺残片扎伤了。出于职业素养,他在负痛的同时还及时地将这枚贝壳分了类——攸侯喜指挥官也是一位博物学者。
这些贝类是水警们当天丢弃在沙滩上的午餐残渣,这是玛雅联合水警队在殷军登陆过程中唯一的一次反击——非正式的。
在另外一些版本的史书中,攸侯喜指挥官在迈出第一步后,说的是“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帝辛陛下领导下的伟大殷商文明的一大步。”没有人能证明这个说法,也没有人能推翻这个说法,除非考古学者真的找到那枚钟螺科棘冠螺,并找到那个把它丢在沙滩上的玛雅水警,让他把手按在《归藏》上宣誓。
无论怎样,攸侯喜指挥官都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踏足美洲大陆的人类。在那个时候,哥伦布的直系祖先还在西班牙阿尔塔米拉岩洞里画野牛,并用简陋的大棒子殴打它们遥远的表兄尼德安人。
按照一些有偏见的西方历史学家的说法,攸侯喜指挥官一定是白人,第一个踏足美洲大陆的只能是白种人。但这个说法经不起推敲,众所周知,攸侯喜指挥官既没有携带任何黑奴,也不喜欢马铃薯,不吃土豆也不蓄奴,这对于一个移民新大陆的盎格鲁撒克逊种白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继攸侯喜指挥官之后,殷军的其他舰只也陆续靠近码头。随着有节奏的号角声,大船按批次卸下了一批批的水手、战士、巫师、工匠和公共关系专家。攸侯喜指挥官坚定地认为,如果当时帝辛陛下手下有足够的专家,就不会发生牧野之战的倒戈悲剧。这位充满了睿智的指挥官敏锐地意识到控制舆论的重要性,因此在他的要求下,这只舰队配备了两百名这个专业领域的专家。
这些公共专家和巫师之间的合作非常愉快,巫师负责占卜,而公共专家负责在明天解释为什么巫师昨天的占卜在今天没有实现。于是在漫长的航行旅途中,所有人都保持着对巫师权威的敬畏,一个管理学的经典案例。
殷商舰队的登陆持续了大约整整一个下午,最后站在墨西哥西海岸边的殷人总数达到了一万人,他们携带了大量的青铜武器、工具、粮食种子和竹简,甚至还有一辆精致的两轮马车。跟这些阔人相比,一千多年后的第一批白人殖民者寒伧到可笑。
整个登陆行动结束后,工匠们开始有条不紊地就地建造营地,士兵们携带着弓箭潜入丛林,他们猎到了色彩斑斓的鹦鹉、美洲豹和僧帽猴。攸侯喜指挥官则与巫师和公共关系专家们讨论下一步的行动。攸侯喜指挥官指出海滩附近一定存在着一个玛雅人的军事基地,不然无法解释那些继航能力极短的独木舟。
同时他还对玛雅人的反应表示担心,他们一定会觉察到独木舟部队的覆没,继而组织一切可能的力量反击。在殷商军的防御工事没有修好前,他不想与玛雅军的主力正面冲突。
其实攸侯喜指挥官的担心是多余的,玛雅文明圈向周围扩散的速度完全随机,这种文明的扩散趋势和方向是非线性的,犬牙交错,杂乱无章。因此诸部落城邦之间的交流体系极不完善,平均信息传播速度比音速慢一万倍,也就是三公里/每天。
换句话说,从殷商军团在西海岸登陆开始到其他玛雅群落得知此事,期间大约需要六十六天。如果传播者在半路被野兽或其他敌对部落当作祭品献给祖先,传播时间还要更滞后一点。
事实上,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当商军袭击不同的玛雅部落时,当地历史学家都会用“当敌人出现的时候,玛雅人仍旧对即将面对的命运懵懂无知”来形容他们的震惊。也正因为如此,殷商远洋舰队与玛雅人之间确切的开战日期很难确定,每一个部落都有他们的版本,每一个部落都坚持认为他们是第一个遭受袭击的受害者,并委屈地宣称之前从未接获过任何形式的警报。
但至少在殷商军团登陆这一天,所有的玛雅部落——除了那支不幸的水警队以外——都还安享着最后的和平:祭祀们在金字塔顶享受着日光浴,贵族们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宝石,平民和奴隶簇拥在体育场里看着血腥的球赛,而玛雅数学家们还在为二十进位制的借位问题伤脑筋。
在傍晚降临的时候,富有朝歌风格的临时宫殿已经矗立在墨西哥西海岸的沙滩上,攸侯喜指挥官和他的一位爱妾坐在两轮马车上,由四名战士拉着缰绳将他们送入宫殿,其他人则平静地围在宫殿周围,吃他们在美洲大陆的第一顿晚餐,主食是红烧美洲虎、椒盐大聃,配菜是僧帽猴炖番木瓜,还有金刚鹦鹉汤。
攸侯喜指挥官和爱妾的缠绵结束得很快,因为他们在航海期间做爱的次数实在太多了。等到爱妾沉沉睡着以后,他登上了宫殿的顶部,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海湾。
此时太阳仅仅只残留着一抹残红,平静的海面被染成妖艳的血红色,显出无限的落寞色彩。中土大陆在遥远的彼方,遥不可及。攸侯喜指挥官拔出自己的青铜短剑,斜上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宛如火烧般的晚霞,心中涌现出一股诗人特有的忧伤情绪。
几分钟后,太阳彻底沉入海平线之下,共和历前二百零五年七月十三日的白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