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唐歌,马鸣和颜卿穿过教学区和办公区,绕过操场与一个小湖,第二次来到五四林的边缘。
这时候是中午,艳阳高照,来这里的学生——尤其是学生情侣——并不多。不过当他们走近树林的时候,发现林边小路附近停着数辆卡车,卡车车身上都写着大鑫建筑公司的字样,一群工人坐在卡车的阴影里吃着盒饭。五四林里立着几根桩子,看来工程已经开始了。
马鸣让颜卿站到树林边上,然后自己走进去。上一次群鬼横行的痕迹已经不见了,现在的五四林就和普通的树林没什么两样。他仔细观察落满叶子和松针的地面,也没什么异常。马鸣回忆起当时白杨鬼魂出现的位置,扶着树木伸过来的枝桠走过去。
很快他就确定了那个位置。那是一小块空地。虽然地面落满了枯叶,上空又被树木枝条遮蔽,表面看很普通;但仔细观察后就会发现,叶子是别的树落下来的,树枝也是从旁边树木那里伸过来的,这块地方本身的地面上却什么也没长。
马鸣站在那边地上闭上眼,明显感觉到一股力量在自己的脚下涌动。他蹲下身子,攥起一把土放到手心,一点一点搓。大约过了一分钟,他把土丢掉,拍拍手,站了起来。现在可以确定这块空地肯定隐藏着什么东西,而且与白杨、毕宇的目的有着直接的联系。但是马鸣没有挖掘,这里的鬼气太盛了,凭他一个人和颜卿根本不能保证安全。
“目前就这样就好,到时候让掌门多派些人手来。”
马鸣自言自语,然后朝树林外走去。大约走出十几步,他一楞,眼前赫然立着一根金属柱子。这根柱子大约一人多高,材质似乎是钢,泛白,柱子的顶端还架了一个灯座。柱子底下接着几根五颜六色的电线头,几把铁锹和工具散落在旁边,显然是施工到一半。
他敲敲柱子,发觉里面是空的,估计是用来走电线的。柱子本身没什么奇怪的地方,马鸣也觉察不到什么异样的气息;但当他抬头环视四周,却发现别的地方也竖立着类似的柱子,算上已经挖好了坑但还没安装柱子的位置,一共有14根。
最奇怪的是,这14根柱子的位置,恰好是围绕着那块空地的。
马鸣从树林里走出来,有点等的不耐烦的颜卿迎上去问他有什么发现,他没正面回答,而是指指那边休息的工人。
“咱们先过去那边问问看。”
工人们仍旧在吃饭,看到两个学生模样的人走过来,都放下筷子看着他们。
“几位师傅,大热天的,辛苦你们了。”马鸣挥挥手,他的口才现在又恢复正常水准了,“我们是学生会的记者,请问你们几个关于工程的问题。”
“哦,工头在那边的,姓赵,你们去问他吧。”
其中一个工人指指卡车驾驶室,马鸣和颜卿谢过以后,走了过去。在他们身后,几个工人开始嘀咕起来。
“现在的大学生可不怎么不年轻哟。”
“哪儿啊,我看够小的,我看也就跟老王家上初中的闺女差不多大。”
“你到底说的谁啊?!我是说那个男的,日。”
在驾驶室里坐着休息的是一个中年人,穿的比那几名工人稍微好一点。马鸣过去敲敲窗户,他睁开眼睛摇下车窗。
“对不起,赵先生,我们是校报的记者,您有时间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吗?”
“哦,中,没问题,没问题。”
赵工头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拉开车门下来,和他们两个人走到一处台阶坐下。马鸣掏出个笔记本和笔,煞有其事地问道:
“能谈谈这个五四林工程的情况吗?”
“嗨,这个好说。这项工程是你们学校和我们大鑫公司的合作项目,投资是五万元。主要就是对五四林进行改造,在不损坏树木的情况下加装十四根落地式8仞瓦彩灯柱。嘿,到时候校庆的时候就好看啦,晚上只要灯一开,就看唰唰唰十四道彩光朝上面照过去,还带摇摆,就跟两道彩虹似的,甭提多好看了……”
赵工头开始还说的很“公文”,到了后来却讲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跟说评书似的。
“哦,那这个创意设计,是谁想出来的呢?”
“毕总,就是我们公司的总裁。人家到底是当经理的,想的就是比咱们高一层次。要说这毕总也是个认真的人,就这么个小工程,还亲自来监工哩。”
“毕总他每天都来吗?”
“也不是,就是运这十几根柱子材料的时候他跟车来过,好象对这几根灯柱特别尽心,反复嘱咐我们不要弄坏弄丢。”赵工头随手指指车子旁边的麻袋,袋子上写着“黑灰”二字,“你看,连这点东西总裁都亲自交代,你们学校算找对人了。”
“呵呵,是啊是啊,赵师傅你也在大鑫公司呆了不短时间了吧?这么了解。”
“不是吹牛啊,打这公司开业,我就在那工作了。新总裁见了我,还得叫声前辈呢。”
“新总裁?”
“对呀,我们公司本来是现在总裁的哥哥毕建军的,前两年他得癌症死了,他儿子也出车祸死了,于是就被他弟弟毕建国接管,这哥俩都挺能干的。”
出了师范大学,马鸣把在树林里的发现告诉颜卿。颜卿说既然柱子的排列这么有规律,那一定隐藏着什么东西,也许是阵法什么的。马鸣“晤”了一声,毕建国亲自监管这处工程,绝对是别有用心:这处工程的地点是白杨出没的五四林,而白杨本人就在他身边当秘书;毕建国的侄子毕宇又是白杨的男朋友,两个人都先后离奇死亡又离奇复活……
他觉得自己逐渐迷失在一个不知尽头的迷宫之中。
两个人朝学校外面走去,半路上颜卿忽然开口说道:
“师傅啊,我老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是什么?”
“就是白杨自杀事件啊,按照正常的女性心理,如果发现自己的男朋友有外遇,第一个反应应该是大吵大闹吧;再怎么也不至于到自杀的程度。”
“也许白杨个性太偏执吧。”
“总觉得怪怪的,要是我,就直接买硫酸去泼那个花心汉,才不会自己自杀那么傻。”
“……”
马鸣眉毛轻挑,心想要不要把那段话转述给蒋若宁那个花花公子。
“刚才唐歌说白杨在事发前一年就老是得病,会不会这也有关系啊?”
“现在时间还早,我有白杨家的地址,要不要去看看?”马鸣看看手表,“尽量多搜集点情报吧,现在的真相挖掘程度还是一团糟。”
“放心啦,真相,就只有一个!”
颜卿举起右手,严肃地指向马鸣。
上次马鸣在查阅档案的时候,顺便抄录下来白杨家的地址,那是在城区的另外一端,所以路上花了四十多分钟。马鸣顺便打了电话给掌门与赵老爷子,把五四林里奇怪柱子的发现告诉他们。
白杨的家比郑飞的家更加古老,是在一栋半木半砖石结构的三层楼房中,从房子的样式看恐怕是民国时期的作品了。马鸣和颜卿上楼梯的时候,木板就在脚下吱呀吱呀地响,楼道狭窄而且黑。
到了门口,马鸣敲敲门,过了半天门才开,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头发花白,神色枯槁。
“你们找谁?”
“我们是白杨以前的同学。”
那女人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回答说:“我女儿去世都三年多了……”
“我们已经听说了,伯母您请节哀顺便。我们这次来,就是想拜祭一下她。”
听到马鸣这么说,白杨的母亲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打开门把他们请进来。客厅不大,家具都很老,唯一醒目的是在一个木橱上放着白杨的照片,照片前还插着几根香与一盘水果。马鸣和颜卿坐定,白杨的母亲端来两杯茶。
“请问白杨安葬在哪里?”
“哦,我女儿安葬在很远的地方,两位的心意我心领了。”
马鸣和颜卿的嘴唇同时微微上翘,白杨的尸体解剖后就被偷走了。这个人显然是在说谎,而一个人说谎必然是为了掩盖另外的真相。他们两个感觉到这屋子里很有不祥的味道,彼此心照不宣。
马鸣一口气把杯里的茶喝完,然后说伯母能不能再给我倒一杯。白杨的母亲接过杯子进了厨房,他趁机起身左右张望,客厅里面就是卧室,马鸣朝那边走过去,悄悄打开门。
“你!你在干什么!”
刚出厨房的白杨的妈妈发出尖叫,茶杯当啷一声摔到了地上。颜卿跳起来,挡在马鸣和她之间。
“快住手!”
白杨妈妈有点歇斯底里地喊道,同时推开颜卿,冲到卧室门口,但是这已经太迟了。
马鸣看到一个约五十厘米高的瓦瓮摆在床边,瓮口被绣着金线的红布覆着,瓮体泛黑。他一看到这个瓮,面色大变,大喊一声“颜卿你快退后”,然后朝前大迈一步,用手掌罩住瓮口,另外一只手伸进怀里去掏符纸。
“这是什么?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马鸣声色俱厉地喝道。
“不用怕,它已经死了。”
白杨的妈妈站在门口颓然说道。
“这个是什么啊……”
颜卿看着那个瓮,心里涌现出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不是恐惧,而是厌恶。她不禁退后一步,摆出防御的姿势。
“这个东西,叫做小鬼瓮”。马鸣的脸色时候始终没有好转,显然这个东西是非常邪毒的。“颜卿你入门不久,还没接触过这类东西……”
马鸣一言不发,拿起瓮来摇了摇,拿开了覆在瓮口的红布,对颜卿说,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颜卿从来没见过马鸣用这么严肃的口气说过话。
马鸣将瓮放倒,朝桌上倒去。先倒出来的是一些类似肠子形状的黑红色东西,接着就听“砰”的一声,一个很大的东西从瓮口掉到桌面上。这竟然是一具婴儿的遗骸!虽然遗骸因时间久远而腐烂了,但还能分辨出头、四肢和身体,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皮肤黑中泛暗红,甚至还有一只眼睛半睁,看上去异常骇人。
颜卿张开嘴,却发不出来声音,两只眼睛睁的圆圆,一动也不敢动,被这东西震慑住了。
“这个叫做小鬼瓮,是蛊术和法术的边缘产物,极其阴毒。施法者取刚生下来即夭折的婴儿尸骸,不取下胎盘,放到瓮中,喂活血食。小鬼的鬼魂就会被养起来,这叫做‘鬼殖’。养起来的小鬼会为主人带来荣华富贵;但是小鬼也会逐渐成长,当‘鬼殖’到一定程度,变成暴戾的小鬼就会反噬主人……”
“那白杨……”
“白杨稍微有点不同。她年纪还小,不可能自己来养。小鬼瓮还有另外一种施法方式,就是将刚做成的小鬼的胎盘喂给别人吃,那么吃下去的人就会让胎盘长在体内,成为小鬼默认的血食饲主。”马鸣看着白杨的妈妈,“所以才会有她怀孕了的传言,所以解剖的时候才会把她的体内发现属于别人的胎盘。”
“你们……究竟是谁?”白杨的妈妈颤抖着声音问道。
“对你女儿死亡有兴趣的人。”
马鸣的语调里充满了嫌恶。颜卿看着眼前的小鬼尸,想起白杨从小学到大学一连串的光辉履历,原来这都是小鬼在暗中作祟,心底不禁一阵恶寒。她本人学习成绩相当好,这是靠的聪明;也有的人学习好是靠的努力;她怎么也没想到还有人为了好成绩而用这样的东西。
白杨的妈妈象是被什么击垮了一样,隐藏多年的秘密被发觉,让她受了很大打击。
“对不起,请问你能不能把这件事详细讲给我们听。”颜卿把她扶回沙发,然后和颜悦色地问道。马鸣在一旁抱臂靠着墙,冷冷地看着白杨的妈妈。
大概是颜卿的声音唤起了她对自己女儿的回忆,白杨的妈妈终于开始一字一句讲起来由。
“白杨他爸爸在她出生后的几天后就去世了,从小我和她相依为命。家里穷,我们娘俩都吃了不少苦,所以我发誓一定要让白杨好好学习将来出人头地。可是白杨这孩子不太聪明,在幼儿园的时候总比别人慢半拍……”
“所以你就想了这么个办法?”马鸣的语气带着嘲讽与愤怒。
“……我也没办法,我不能让我女儿受苦,不出人头地不行……我们老家祖传下来小鬼瓮的制法,于是我……不过我真的没有杀过人,我是去医院里买来的弃婴……”
“然后你就如法炮制,让白杨当上了小鬼的血饲主?你难道不知道这东西的反噬有多大吗?难道你就甘心让你女儿冒这样的危险?”
“我知道,我知道……”说到这里白杨的妈妈变的痛苦万分,用手把脸捂住,“我是想,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就把小鬼瓮毁掉,结果我和白杨总是想再多坚持一会再多拿一个学位,于是……”
“在白杨大四那年,小鬼的力量开始反噬,结果她考研不成,反而死去。”
白杨的妈妈点点头。
“毕宇这个人你认识吗?”颜卿看她被马鸣逼的太紧了,好心换了一个话题。
“白杨的男朋友,我见过几次。”
“他知道小鬼瓮的事情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会告诉外人,不过白杨自己跟他说没说就不晓得了。”
“你刚才骗我们说白杨的遗体已经被安葬,其实她的遗体已经失踪了对吧。”
马鸣又忽然插进一句。
“……是,她自杀的第三天,公安局就来人说她的遗体失踪了。那是小鬼做的祟,我没敢去,也没让警察继续寻找……人都死了……”
“毕建国,唐歌,这两个人你认识么?”
白杨的妈妈摇摇头,垂下头继续抽泣:“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是真心希望我女儿能够有一个好的将来,不要象我一样……我以为会没事,可是……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这是报应啊……唉唉……”
“您也别太难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三年了。”颜卿痛惜地抚着她的背,温言宽慰。
从白杨家里出来,马鸣和颜卿两个人都心事重重。颜卿眼圈发红,大概是刚才触情生情的缘故;而马鸣一直皱着眉头,表情不太高兴。
在等公共汽车的时候,马鸣对颜卿说:
“看来总算澄清了两个疑点:郑飞听到的小孩子哭泣,很可能就是随着白杨的小鬼;而白杨尸体内的脐带,也知道原因了。”
“好可怜啊,白杨的妈妈,大家都死了,只剩下她……”
颜卿揉揉眼睛,马鸣冷哼了一声:“哼,如果她不用这么恶心的蛊术,也许她和她女儿会象普通人一样生活着……看她的神情,似乎与白杨的接触只是到三年前三月六日白杨自杀时为止,后面的事包括毕宇和毕建国的事,她都不知情。”
“不过这样子一来,白杨自杀的事就可以解释了。毕宇移情别恋,于是本来就恍惚的她被小鬼反噬,以致精神失常跑去自杀,这也说的通。”
“然后那小鬼千里索命,把罪魁祸首的毕宇也害死了?总觉得这样解释实在是勉强……”马鸣狠狠砸了一下站牌柱子,恼火地说,“……本来指望来这里可以把谜底揭开,想不到带来更多的疑点。”
“不着急啦,师傅,总会有办法的。不过哎,师傅,怎么提到小鬼瓮,你的脾气就那么大啊,是不是以前发生过什么?”
马鸣的表情变成阴沉起来,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以前我才加入灵监社的时候,也曾经目睹过小鬼瓮。那是一家本来很幸福的家庭,结果做父亲的偷偷豢养了小鬼瓮,把才生下来的双胞胎中的女儿活活掐死当成材料,为了保佑另外一个儿子的幸福,结果……当时连负责处理这件事的道士们都对这东西厌恶到了极点……”
“真可怕……那他们毁掉那个瓮不就好了吗?”
马鸣轻轻摇了摇头:“那家人也罢,白杨的妈妈也罢,全都是外行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小鬼的遗骸绝对不能毁掉,遗骸一破,小鬼的躯体虽然灭了,但小鬼的魂魄会没了束缚,变的更加凶恶,立刻就会要了饲主的命。那一家人就是毁了瓮想救儿子,结果一家人全都被双胞胎姐姐害死。”
“天呐,那不是无论怎么都逃不脱。”
“也不是没有,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找一个与自己八字相同的人做替死鬼……不过那样就更卑鄙……总之这个法术就是完全的邪恶,会拖着人一步步丧失自己的人性。”
正说着,忽然马鸣腰间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接通,里面传来掌门的声音。
“喂,你们现在在哪里?”
“我们刚去调查白杨的妈妈了,有了个重大发现……”
“先别管这个,你们立刻赶回网吧,赵老爷子说要有大事发生了。”
马鸣放下电话,正要对颜卿讲,就听颜卿忽然大喊道:“师傅,快看!”
不光是他们两个,就连路上的行人都纷纷朝着师范大学的方向看去:只见十四道五彩斑斓的光柱划破夜空,傲然屹立在这座都市上空,仿佛是被时间凝固住了的一般,以华丽之姿睥睨着凡间渺小的人类,五四林的灯柱工程已经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