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时分,庄旭飞带着张左海静悄悄地从乌桓镇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中午时候便到了申公馆山下,此处名唤乌桓山,位于秦淮古河以西十三里,申旭明便是这山头的主子,这年头兵荒马乱,有钱有势的人便可以趁着乱世割据一方,这申旭明便是其中一位,自早年做了些海外生意发达之后,和地方几个军阀厮混得甚是熟络,因此便在乌桓山的半山修建了这处公馆。
公馆是德式建筑,从大路往上的一排排行道树整齐地分列道路两端,在临近公馆大门的地方停着一部福特T型轿车,漆黑的车身和白色的公馆建筑形成鲜明的对比。路过T型轿车的时候,庄旭飞甚是欢喜地左右看了一阵儿。
二人驾着马车绝尘而至,刚到正门,便听得沉重的胡桃木大门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缓缓打开了,门后立着一名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的老者,想必就是管家,见二人从马车上下来,便引了几个下人将马儿拉住系了,上前作揖。
“请问阁下是?”老者口齿伶俐,目光矍铄。
“在下庄旭飞!”庄旭飞闻言,也是深深一鞠躬道,“烦请通报你家小姐,就说同窗好友来拜访。”
“二位请稍侯!”老者彬彬有礼地说道,便消失在大门后。约莫半盏茶的时刻,大门再次打开,老者对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进得公馆后,庄旭飞发现会客室里竟然全是黑色帷幔,和白色的墙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想是主人申旭明从德国留洋回来后,仿照德意志风格装饰了自己的公馆,这时看来竟有几分阴森之感。
从二楼的扶梯上款款走下一个女子,挽着西式发髻,白色蕾丝套裙,上着一件得体的小洋装,正是申慕雪。
“旭飞大哥!”申慕雪轻柔地说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别来无恙。”
“你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没想到找我来帮忙么,慕雪。”庄旭飞微笑着搭腔。
二人从前关系甚好,也没多寒暄,落座之后便说起去年冬月间那件诡事。
申慕雪出洋之后,申老爷取了一房姨太太续弦,年前怀了一胎,申老爷甚是喜爱,于是便安排她去了沪上老家静养,可没过几日,随行的下人便慌慌张张回来报信,说二太太每夜都惊魂未定地呼救,甚至还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书信,信中提到了要向申家收取婴儿“捐身子”的钱。
后来无法,只得将二太太从老家接回公馆生产,没成想到公馆的第二天,申老板竟然在公馆的大门上发现了封血书,上面只有两个血淋淋的大字——婴税。
“对于婴税,你知道多少?”佣人奉茶期间,庄旭飞低声问申慕雪道。
“我也只是略知一二。”申慕雪有些倦容,看来这些时日都未曾休息得好,“大约在几年前,镇子里传出了风声,说是一个枉死的女子每夜都会到家家户户搜寻才降生的孩子,换做自己枉死腹中孩子的替身,于是就有个道士提了个破解之法,叫每户要生小孩的人家提前捐婴税,以避得大难。”
“这个我有所耳闻,可有更详尽的说法?”庄旭飞叼着烟嘴,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个小本子,仔细地开始记录。
申慕雪饮下一口红茶:“……本来大家是不相信的,可后来镇子里发生了几件怪事之后,就不得不信了,从镇东头开始,有几家生了孩子没捐婴税的,当夜孩子就变成了怪物,还发出骇人的声音,那几家人都快疯了,慢慢地大家都摸索出怎么给那个女鬼捐婴税了,可你也知道,每月十个大洋对那些穷人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于是就有人带着老婆孩子往外逃,所以你也看到了,镇子变成了村子,就此破败。”
“难怪会那么少的人,敢问府上的事——”
“唉,说来真是作孽。”申慕雪轻叹了一口气道,“二太太年轻漂亮,自母亲死后,父亲甚是喜爱她,就这么给作践了。”
她缓缓出了一口长气道:“二太太回到公馆之后,每日都被噩梦惊扰,但父亲一直不愿捐那个什么婴税,说那是不法之徒讹诈的手腕,可就在二太太临盆的那夜,怪事发生了,刚生的孩子果然当着众人变成了怪物,父亲因此惊得一病不起,这件事一下就在镇子里传来了,你想,那些穷人都是没见识的,以讹传讹,大家便再也不敢离开了……”
“你是什么时候回到公馆的?”庄旭飞忽然问道。
“约莫二月间吧,从沪上坐船回来,到家中已是三月了吧。”
“见到你父亲了?”
“期间见到几次,父亲的脸浮肿得很厉害,看上去非常憔悴,也不怎么说话。”申慕雪摇摇头道。
“你家二太太现在怎么样?”庄旭飞又问道。
申慕雪继续摇摇头道:“这几月得了癔症,谁都认不出,加上她本又不识得我,怕是好不了了。”
说话间正午到来,已是到了午饭时分,管家从门侧轻声呼唤了申慕雪一句,她便微笑着对庄旭飞二人说道:“承蒙大哥不辞辛苦前来查案,这几日就请暂住在我家吧,我们这就用午餐去。”
“恭敬不如从命。”庄旭飞戴上白礼帽,款款有礼地跟在申慕雪身后,往饭厅去了。
在客厅和饭厅交界的地方,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鸢尾花纹章。便低头观察了一阵。申慕雪笑道:“父亲是个花卉爱好者,鸢尾花便是他的最爱,我也觉得这花怪别致好看的。”循声望去,公馆里显眼之处遍是这种精美的纹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