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夜色迅速将乌桓镇笼罩,家家户户点起了煤油灯,庄旭飞通过交谈得知,下午他和老张遇上的村夫叫连安,是村子里世世代代种地的农民,而连安的老婆此时已经身怀六甲,怕是今夜就要临盆,这也难怪连安会称自己家中不便了。
庄旭飞此行的目的,乃是调查申公馆发生的那件奇事的——去年冬月间,申公馆的二姨太太产下一个男婴,但令众人惊骇的是,这个刚刚出生的婴孩竟然在众目睽睽下变成了一个怪物,全身肌肤剥落,散发恶臭,并且还发出残卷人寰的叫声,最后生下不到一个时辰便死去了,这件事传遍了周遭几个城镇,庄旭飞便提起了兴趣来一探究竟。
“老张,你相信世间有鬼神么?”在等着连安一家呈上饭菜的当口,庄旭飞摘下白色礼帽,压低声音问道。
“鬼神有甚好怕?”老张名唤张左海,乃是早年跟着军阀混的混混,一介莽夫,此刻手里已经摸到了24响毛瑟盒子炮上,“量它什么妖魔鬼怪,还不是来一个被老子蹦一个!”
“哈哈,我就随便问问,你别激动,等会好好吃饭。”庄旭飞微笑着压下了张左海的手,示意连安已经走到堂屋外了。
果然,他低沉的话音刚落,连安已经捧着烤熟的芋头和红薯走了进来:“两位大爷莫见怪,我家甚是窘困,已拿不出什么好的吃食,请二位大爷万莫见怪……”
“你这莽夫,我们拿十个现大洋就换了这些吃食?你当我们好糊弄是吧?”张左海是个火爆脾气,登时就要发作。
连安闻言并未抗辩,只是沉吟半晌后,竟然酣然泪下起来。
这一出让庄旭飞和张左海都觉得甚是奇怪,庄旭飞不禁宽慰他道:“现今世道不好,军阀混战洋人作祟,也难为你这些种地为生的人了,这十个大洋算我送你的,可别再讹人家了。”说罢取出钱袋,将十个银元放与连安手中。
“少爷,我可真没讹人,想我连家一连几辈都是老实巴交的种地人,哪里有什么坏心思啊,可是,这两年,镇里出了怪事,连带着我们这些村夫跟着受害啊……”连安收好银元,啜泣道。
“什么怪事?”庄旭飞剥下一枚山芋的皮,放在口中咀嚼,“我从东边过来的时候,也觉得有些蹊跷,不知村中发生了什么怪事?似乎很少见到有人啊。”
“唉,说来话长啊。”连安愤愤地为二人倒上黄酒后,点燃了一支旱烟,用嘴吧嗒着说道,“民国初年就建立的镇子,到现在才不到十年,就破败了,我们本也不想这样,可是庄少爷你可知道,这些年镇子里发生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啊,你们没注意到,镇子里连一个小孩子都没有么?”
那倒是,从进村开始,庄旭飞二人就没见到一个小孩,上至七八岁下至嗷嗷待哺的一个都没落见,倒是让人有些生疑。
果然,连安长叹一口气道:“话说民国五年的时候,镇子里忽然出了疫病,当时就死掉了大半的人,其中死得最多的就是小孩子,后来有个游方道士说,镇子里有枉死的女鬼,专取小孩精魂,说是要拿去当孩子的,镇长便寻了那个道士回来一问究竟。”
“谁知那道士竟然仙游去了,怕是道破了天机罢,临行前留下一道书信,言每个出生的婴孩必须要向菩萨捐身子以逃得大难……”连安说罢,眼中又是阵阵泪花。
“捐身子,就是替身的意思吗?”庄旭飞有些疑惑地问道,“那倘若不捐又当如何?”
“唉,庄少爷有所不知啊。”连安有些惊惧地说道,“如是不捐身子,就会遭了大难的,生下的孩子会立时死去,而且,而且……”
“会变成妖怪对吧?”庄旭飞不失时机地插话道。
“哎哟罪过罪过,菩萨保佑!”闻言连安竟然扑通一声跪将下来,对着门外不断磕头,庄旭飞和张左海劝慰了他许久才恢复神智。
“他们管这个叫婴税。”连安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谁家生了孩子就得马上交一百个大洋的婴税,或者按月交十个大洋,交满一年,倘若不是,就会全身溃烂死去,作孽哟……”
“一百个大洋,有这么多?”庄旭飞没等连安说完,问道,“就算按月交十个交足一年,也不少啊。”
连安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道:“从没人见过收税的人,听说是‘那边’来的,阴气重着呢,收完银元就走,也不见人,这不只要镇子里有妇人要生孩子的,早就躲得远远的了,可是后来发生了些事后,大家都不敢躲了……”
“原来你收我们十个大洋是为了婴税吧?”张左海是个直性子,“那你为什么不带着老婆躲了?”
“不能躲啊。你们不知道吗,西头山上那家申老板,本是带着姨太太躲到沪上去了,没成想姨太太一场大病险些丧命,只得回到镇里,结果,就出事了……”
此时,连安的老婆在内间发出阵阵呻吟声,怕是马上就要生产了,连安打着煤油灯赶紧从镇东头请来了稳婆,一边朝庄旭飞下跪道谢,今夜可以捐上婴税了,他的孩子便不会死于非命。
连安走后,庄旭飞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们姑且睡下,等下半夜,带你去长长见识!”
“什么见识?”张左海抹了一把小胡子,有些兴奋地问道。
“撞鬼去。”庄旭飞从随身带的小箱子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勃朗宁小手枪,在若隐若现的煤油灯光线下,手枪散发着幽蓝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