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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北口莫入

马伯庸

(一)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至少部分是真实的。

这个故事是从我的一位朋友那里听到的,而且不止一次。这位朋友是个腼腆、安静的姑娘,可是一碰到类似于午夜的宿营地篝火旁、凌晨离开钱柜的路上、疾驰于深夜高速的越野车后座的场合,她就像是被拨动了一个开关,一改平日的内向,略带神经质地把这个故事再给我们讲一遍。而且她每次讲的时候,都会用“上次我忘记说了”的方式,在里面插入更多细节——有些细节让它听起来更真实,有些细节让它更离奇。于是,这个故事在一遍遍的讲述中逐渐变得丰满诡异,以至于即使是讲述者自己也无法再从中准确地剥离真实与想象。

我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虽然里面有诸多细节自相矛盾,还有许多不符合常识的脑补之处,但我还是决定忠实地把这些记录下来,保留它的每一处瑕疵。正因为这种粗劣感才使它更像是一段口述的经历,而不是一个精心雕琢的故事。为了揣摩她的心情,我特意选择在午夜记下这个故事。也许一过十二点,故事本身的某处开关也会被悄然拨动,弥漫出令人难以言说的诡秘气质。

这个故事有一个非常经典的开头:我的朋友有两个同事,有一年夏天,她们决定去爬野长城。

爬野长城是北京年轻人中很流行的一种户外运动。所谓的野长城,不是八达岭那种毫无个性的旅游景点,而是指穿行于怀柔、延庆、密云、门头沟、平谷山区之间的明代长城城墙。长城延伸至此,墙体依山势而起,往往百转千回,时而隐于断崖之下,时而盘于高坡之巅,如同一个线段迷宫,难以捉摸。这些长城地处险峻,人迹罕至,多少年来都无人修葺维护,大部分墙体已然荒朽不堪,甚至只残留几截断垣残壁,反而保留了原始风味。

适合野长城爱好者的长城有很多处,比较著名的有长峪城古村、黄花水关长城、亓连关长城、墙子路长城、箭扣长城等。不过我朋友的那两个同事认为,当一个幽静之地变成热点就没劲了,她们不想混在一大群背包客之间,像逛动物园一样爬山。所以她们在研究了几天攻略和地图以后,决定前往古北口长城。

古北口在密云东北,已经是北京与河北的交界处。她们选择这里有两个原因:第一,古北口附近的长城体系保存得很完好,城段之间彼此贯通,可以选择的攀登处有很多;第二,古北口距离城区很远,有一百二十多公里,游客相对比较少。

定下目标以后,她们分头去做了准备。哦,对了,我还没有介绍这个故事的两个主角。她们都是女生,八〇后,与我的朋友在同一家广告公司工作,都姓张,我们不妨称她们为“大张”和“小张”。大张在大学时代是学生会干部,性格干脆,富有条理。她是个有科学精神的无神论者,唯独有点怕鬼,这跟理念无关,纯属心理问题;小张年纪稍小,满脑子都是幻想,平时喜欢看看动漫,算算塔罗、星座,是个有点神神道道的天然呆。

她们没有车,也没有驾照,本来打算坐公共汽车到密云,再转到古北口镇。小张提议说,为什么不坐火车去呢?大张打听了一圈,发现古北口虽然有一个小火车站,但根本查不到路过的车次,也买不到票。一位在火车站工作的朋友告诉她们,古北口站从2008年起就只剩货运业务了。

“不过你们也不要灰心,古北口站只是停办客运业务,但仍旧保留着乘降所的功能。北京北站有两趟绿皮客车会在这一站停留一分钟。”朋友说完,忧虑地看了她们一眼:“我听说那个站……嗯,有点复杂……如果你们坚持要这么走,我告诉你们乘坐的方法。”

这两趟绿皮客车一个是6453,上午6点16分发车,10点43分到;一个是4449,下午4点43分发车,晚上8点43分到,路上都是四个多小时,而且经常晚点。大张和小张再三权衡,决定坐4449那趟车。这样一来就可以在星期五从公司提前一点出发,前往北站上车,晚上到古北口睡一夜,星期六一早精神饱满地去登长城。

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她们在整个旅途中犯的第一个错误。

确定车次以后,小张在网上搜索当地农户,希望找一个在古北口附近的村子当落脚点。两个姑娘都认为,她们只是想找个地方睡一夜,没必要太铺张浪费。小张本着这个原则,选定了一家农家乐。从地图上看,这个村子恰好位于古北口火车站与长城之间,地理位置很理想。但是电话打过去,对方说已经不做这个生意了。在小张的恳求下,对方推荐了同村的一位独居老人,姓国,他家的房子很大,应该够住。

“只要安静点就没事。”对方在挂电话前叮嘱了一句。

小张按照提供的号码打过去,发现是一个小卖部的电话。小卖部的主人听明了来意,放下电话出去喊了一嗓子,几经周转,国老头才拿起了话筒。他的口音有点模糊,听力也有点差,沟通起来颇为吃力。小张费了好大力气才跟他谈好了条件——国老头提供当晚的住宿,十块钱一个人,不包括早餐。这个价格让小张很满意。早餐也不是问题,她们自己会带足够的面包和火腿肠,还有泡面。小张特意说明,因为抵达古北口已经很晚了,他得去火车站接她们。国老头咕噜咕噜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拒绝,然后主动把电话挂了。如果是大张的话,大概会再拨回去,确认国老头确实听明白了,但小张没多想,高高兴兴告诉大张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这是第二个错误。

剩下的就是一些简单的准备工作。小张带了各种零食、PSP(掌上游戏机)、照相机以及好几本漫画书。大张则准备了一些远足必要的东西,诸如创可贴、手电筒、打火机、指南针什么的——这次计划只有一个白天的活动,所以她没准备太多东西。大张还考虑要不要带张地图,但发现市面上的地图对她们爬长城没有任何帮助,只在网上参考了一下攻略,决定星期六一早沿着卧虎山长城向东爬——从卧虎山到蟠龙山、金山岭,都是很好的城段。

到了星期五,大张小张背着旅行包到了公司。同事们听说她们打算周末去爬长城,都纷纷表示羡慕。只有老板表示了忧虑,提醒她们注意安全,队伍里没有男性,又是荒郊野岭,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第一时间报警或者打电话给同事。

“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来,项目还得靠你们来完成。等交了这个,你们死活什么的我就不管了。”老板满怀关心地叮嘱他们。

下午3点,大张小张向老板请好假,拿起背包离开了公司。公司离西直门不算远,而且周末晚高峰还没降临,她们在4点15分顺利抵达北京北站。按照朋友的指点,她们买了两张4449到怀柔北的车票,然后在候车室里兴奋而耐心地等待。她们一直等到4点43分,还是没有任何登车的动静。大张跑过去问乘务员才知道,这趟车的发车时间晚了,要到5点30分才会开出。没办法,在这个高铁与动车大行其道的时代,绿皮车已经成为最低等的存在,尤其是四个数字构成的车次,必须给一切火车让路,任凭它们趾高气扬地从身边飞驰而过。

很快检票口聚集了一大批乘客,他们大部分是在北京打工的河北农民,趁着周末回家,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与娃娃。大张和小张帮其中一位中年妇女扶起她的行李,两边很快就熟悉起来。中年妇女是隆化人,经常坐这趟车,她证实了火车站朋友的说法,这趟车确实会在古北口停留一分钟。

“你们两个女娃怎么跑到那里去?”中年妇女问。“我们去爬长城。”小张自豪地说。

中年妇女忽然想起来什么:“这趟车晚上才到,有白天到的车,你们为啥不坐?”大张回答说,日程规划这样最有效率。中年妇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句:“那个古北口火车站,邪得很哪。”小张很好奇,问她怎么回事。中年妇女说,她以前总坐这趟车,每次火车夜里到古北口站时,从来没见人下车或者上车。但乘务员每次都会把车门打开,过一分钟后再关上。这时候车厢里的温度会陡然变冷,阴气袭人。她听同车的人说,古北口当年是兵家必争之地,无数士兵战死在此。之所以要保留上午、夜里两趟车在此停留,有个说法,叫日里走人、夜里走魂。白天的车次是方便附近村民出行,晚上火车在此停靠开门,行的方便就和村民无关了。“其实你们应该坐白天那趟车,好歹是走人的。这大半夜的,可不好下人。”中年妇女说。

小张听到这里心里有点发寒。大张却不屑一顾,告诉小张,火车和公共汽车一样,在哪一站停是有严格规定的,就算没人也一样要开门停够时间再走。至于温度,古北口是山区,夜里开车门,当然会有冷空气进来。绿皮车速度慢,乘客穷极无聊就会编一些这样的东西来解闷。

5点20分,终于开始检票。大张和小张被人群裹挟着进入月台,连滚带爬地进了车厢。车厢很破旧,但打扫得特别干净。她们找好座位坐下,小张开始玩PSP,大张则把一兜子葡萄、一个装垃圾的小袋和两个旅行杯拿出来搁到小桌上。路上要四个小时呢。没看到那个中年妇女,估计在另外的车厢里。

火车在5点30分准时开车,慢悠悠地离开了北站。大张叮嘱小张看好行李,起身去找乘务员。在火车时刻表上,这一趟车从北京北开出,途经清华园、清河、沙河、昌平等站,过了怀柔北,下一站就是河北滦平附近的虎什哈镇。古北口站恰好位于怀柔北与虎什哈运营线的中间。这个小车站在电脑里显示不出来,自然卖不出票。火车站的朋友教大张小张的办法是先买北京北到怀柔北,上车以后再找售票员补两张怀柔北到古北口的车票。

乘务员听大张说明来意,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你们两个还真实诚。”大张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乘务员回答说:“就算你们不补票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古北口是四等站,只是个乘降所,没有检票口。哪怕你们买一张到清华园的票,在古北口下车也没人管。”大张说我们要诚实做人,不贪小便宜。乘务员耸耸肩,问你们要留着票报销吗?大张摇摇头。于是乘务员掏出圆珠笔,唰唰几笔把两张车票上的“怀柔北”划掉,改成“古北口”,票钱各加了三块钱。乘务员说,这趟车硬座全程273公里才21块钱,怀柔北到古北口这一段大约40多公里,折下来每人差不多三块多。如果不要收据,三块钱就够了,反正他也没零钱找。

补完票后,乘务员问她们去古北口干什么。大张说爬长城,乘务员问她们带手电筒了吗?大张说,她们打算星期六白天爬长城,应该用不着吧。乘务员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们今天晚上就得用上。古北口那个地方,黑得很啊。”大张忽然想到中年妇女说的事,说给了乘务员听。乘务员大笑,说:“一个农村妇女知道什么,就一句话说对了,那地方确实不好下人。不过你们只要仔细看路就不会出事。快到站的时候我叫你们。”说完他转身去查票了。

大张觉得这句话很难理解,又不好继续追问,满腹狐疑地回到座位。小张玩游戏正玩得不亦乐乎,大张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试了试,一切正常,随手搁到口袋里,拿出一本书也读了起来。

火车开得很慢,慢到可以被沿途的苍蝇飞蛾骚扰。大张和小张昏昏欲睡,相继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只手搭到了小张的肩膀,吓得她一声大叫,猛地跳了起来。她环顾四周,发现全车厢的人都盯着她,乘务员尴尬而恼怒地站在旁边。

“你们两个,准备下车吧。”乘务员说。

小张把大张摇醒,两人朝外面看去,只有一片漆黑,黑到什么都看不见。车厢里的人影映在车窗上,和外面的黑暗叠加,仿佛加了一层铅色透镜,每个乘客的脸都是灰灰的。大张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10点多了。这趟车出发时已经晚点,中间又会了几次车,比预计的到站时间晚了两个小时。她们两个把背包背在身上,从人群里穿行到车厢连接处。小张眼尖,看到嵌在墙壁的半斜式烟灰缸里居然插着三根香烟。这三根香烟都是过滤嘴朝下,烟头冲上,夹在铁盖与墙体之间,像是庙里供奉的香烛。香烟刚点燃不久,只烧了一个头,袅袅的青烟飘荡在连接处里,然后顺着车门缝隙飘了出去。

小张问乘务员这是谁弄的,乘务员说车厢内不准吸烟,所以很多瘾君子都跑来这里抽烟,大概是谁有钱,一口气点了三根吧。大张最讨厌别人抽烟,想伸手把烟头给掐了,却被乘务员拦住,说你们快到站了。这时候火车“咣当”一声停住了,乘务员掏出钥匙打开车门,一股寒气从外头涌了进来。即使是在夏天,大张和小张还是忍不住一哆嗦。乘务员一脚踹开车梯,让她们两个走下去。她们踏上月台,环顾四周,看到身旁竖着一块色白如骨的站牌,上头用黑体写着“古北口”三个字。

还没等她们两个人决定第一句话应该感慨什么,乘务员就咣地把车门关了起来,透着玻璃深深地看了她们一眼。车厢里的人也纷纷把目光投过来,隔着厚厚的玻璃,他们的面部表情有些扭曲,看不太清。远处的车头发出一声鸣笛,火车再度开动。当整列火车离开古北口站以后,大张突然领悟了乘务员那句“古北口那个地方,黑得很啊”的意思。

大张和小张都是外地人,一个家在江西,一个家在四川,都坐过许多次火车。在她们的概念里,火车站应该是个彻夜灯火通明的地方,有忙碌的车站工作人员,有蜷成一团在躺椅上睡觉的乘客,还有无精打采叫卖的流动小贩。但古北口火车站跟这些印象中的车站截然不同。火车是仅有的光源,当列车离开以后,这里立刻就陷入黑暗,这种黑暗和城里的黑暗不同,非常纯粹,今天又是个阴天,所以伸手不见五指这句话在这时候绝不是夸张修辞。没有路灯,没有高杆灯,只有远处闪着几团血红色的小点,那是铁路的信号灯。

小张有些惊慌,大张连忙掏出手电筒,四处晃动。很快她就后悔了,这个手电筒功率很小,在这片无处不在的黑暗中,只能勉强照到身旁数米之外的地方,而且只局限在一个点,再远就看不清了。

“候车室和调度室里应该会有值班人员吧。”大张心想,她一边安慰小张,一边拿着手电筒四处晃去。很快她找到了一座像是火车站一样的建筑,可是房子里悄无声息,也没有一点亮光,门和窗都紧锁着。大张不甘心,沿着建筑转悠,结果发现了一件奇异的事:建筑周围有一圈半人高的围栏,围栏环过建筑,延伸到月台两侧,把这个小火车站整个包了起来,没有出口。这里的铁轨一共有两条,除了她们站立的地方,在两条铁轨之间还有一个狭窄的月台。两个月台之间有平道相连。

这时候,一阵山风吹过,很凉,还带有一种混杂了岩石、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这是真正属于深山的味道。如果她们不是还踏在月台上,真的会以为自己已经置身于深山老林之中。除了味道,山风还送来低沉的沙沙声,像是脚在黑暗中踩在树叶上的声音。小张甚至赌咒说听到了隐约的狼嚎,这让她更加害怕。大张眉头紧皱,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火车站到了晚上会没人值班。就算是个一年没一个乘客上下的四级小站,也不至于如此放任。难道说到了晚上,这里就不是走人的地方,所以工作人员早早关了灯,锁了门回家去了?

小张说,她以前的男朋友说过,有些乡下地方在特定的日子会给鬼魂安排唱戏。一到晚上,活人都早早回家关门睡觉,留下一片空荡荡的场子,那是鬼魂们的座位。大张是共产党员,当然不会信这些东西,可眼前这番景象让她心里有点犯怵。

“对了,不是说国老头会来接我们吗?他人呢?”大张问。

小张说,他已经答应会来接呀。大张问,那你们约好在哪里接了吗?小张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辩解道:“一般说接人,当然是指出站口那里嘛。”这次可犯了经验主义错误了,大张想。按照那个乘务员的说法,这个古北口小站连个检票的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出站口了。

“给他打个电话。”

“国老头没手机。”小张又试着拨打小卖店的电话,没人接。这里的信号很不好,时有时无,她们两个的手机加起来才一格半。

大张当机立断:“那我们还是在原地等着吧,这么黑,万一走岔了就不好了。”

于是两个人回到站牌底下,把背包垫在屁股下,忐忑不安地在空无一人的月台等待着。周围除了山风,再没任何动静,安静得可怕。在这种环境下,时间会变得特别漫长,最初的兴奋劲已经一扫而光。小张哭丧着脸,说我们能不能坐火车回北京啊。大张只能安慰她,说国老头大概是腿脚不利索,走得慢。

两个人就这么等了一个多小时——感觉上是十个小时——还是没听到任何动静。大张有点坐不住了,她决定无论如何先离开火车站再说,便抄起手电筒去找出口。她的理性告诉自己,绝对不可能存在一个没有出口的火车站。大张在火车站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出口。栏杆那边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下面是什么,她不敢翻越。她心灰意冷地往回走,心想,实在不行就报警吧。可她还是有点犹豫,因为这事实在荒谬,两个成年人居然被困在一个火车站里,要靠报警才能走出去,有点丢人。正想着,大张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前扑去,“扑通”一声朝着地下跌去,连滚了几下才停下来。她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手电筒一晃,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地下通道,两边是石灰墙,脚下是一道向下走的台阶。通道很狭窄,头顶逼仄,台阶是石质条石,一条宽一条窄,不是很整齐。

“原来出口要走地下通道啊。”

大张顾不得浑身疼痛,心中一喜。火车站嘛,一定会有穿越各个站台的地下通道,这让她有一种亲切感。她光顾着高兴,却没仔细想想,一个只有两排铁轨、两个月台的小火车站,为什么会有地下通道?大张跑到站牌下,把自己的发现跟小张说了。小张也特别高兴,两个人拿起背包,开着手电筒钻进了地下通道,大张走在前,小张走在后。两个人没走出几步,大张手里的手电筒闪了几下,啪地灭掉了,整个通道陷入一片黑暗。大张急忙拍了拍手电筒,没有任何反应,估计是出发前忘了换新电池。大张恨恨地把手电筒收好,让小张把手机拿出来,凭着两部手机的微弱光芒继续朝前走去。

“只要穿过地下通道就出火车站了,国老头肯定在那儿等着。”大张对小张说,小张紧张地点点头。台阶很陡,两个人半蹲着身子,拿手机照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蹭。

“如果有狼从那头钻进来,会不会把我们都堵在这里啊?”小张一边走一边问。她很怕狼。大张放声大笑,说北京附近的狼早就被打光了,你想找的话只能去动物园。可很快,她不笑了,有两件事不对劲。第一,她发现自己的大笑没有回音。要知道,这可是在一条狭窄的通道;第二,台阶一直在向下,斜度还很高。她们已经走下了几十级台阶,却没有任何向上的迹象。也就是说,她们现在位于火车站地下十几米深的地方。这对一个小火车站的地下通道来说,似乎有点太夸张了。台阶一直向下而且又这么长、这么深,通道尽头到底会是什么呢?大张能想到的只有两种:要么是地铁,要么是墓穴。难道那个中年妇女说的“大半夜的可不好下人”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大张安抚下自己慌乱的情绪,拿起手机,向左右晃去,发现了第三件让她惊骇不已的事情:通道的石灰墙壁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手机所照之处都是一片黑暗。她伸手去摸,也摸不到什么。大张紧紧挽住小张的手,警告她的脚绝对不要离开台阶。在没搞清楚周围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这些台阶是她们唯一的依靠。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是,这个通道里的通风良好。除了刚进入时有淡淡的陈腐味,现在的空气味道很清新,并没有随着深入地下而变得浑浊。而两个人的手机信号居然也还保持着一格半的水平。

“我们是继续朝下走还是返回去?”大张面临着抉择。小张已经紧张得说不出来话,只是攥着她的手,手心都是汗。大张叹了口气,说:“我们往回走吧,先回到月台再说。夏天晚上不会很冷,我们在月台上过一夜,第二天坐车回北京。”

“红点!”小张忽然颤声喊道。大张急忙回头,看到在远处亮起了一个红点。红点的位置离他们很远,而且是在更下方。她们必须低头才能看到。

“我们回去,还是继续向前?”大张这回也没主意了。小张说,咱们还是往下走吧。大张问她为什么,小张苦笑着说:“我的双腿已经麻了,向下还好,向上根本迈不动步子。”

两个人没有办法,只能望着红点朝地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大概过了几分钟,她们已经离红点很近了,大张抬腿朝下走去,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幸亏被小张一把抓住。她拿手机往地下一照,发现原来台阶已经走完了,她的双脚落在一片平地上。这时又是一阵山风吹过,大张大惊,在这个地下怎么会有山风吹过来?这时候小张也走完了台阶,一边喘息一边揉着小腿。大张想要扶起小张,却看到小张瞪圆了眼睛,用手指向大张身后说不出话来。大张急忙回头,发现那个红点开始朝她们移动,缓慢而略有起伏,有踩在沙石上的脚步声传来。大张浑身僵硬,不知怎么办才好。这时,红点像是一只被击中的苍蝇从半空跌落到地下,随即一道光柱打到她们身上。

“你们咋才到咧?”一个含混不清的苍老声音说道。大张和小张望过去,看到一个七十多岁、满脸褶皱的矮老头拿着手电筒正对着她们俩,一个香烟头在脚下还冒着烟。

“国先生?”大张试探着问。

“是我。我都等了好几个钟头了。”国老头跺跺脚,语气很不耐烦。

“您……您怎么不去火车站接我们啊?”大张问。

国老头撇撇嘴:“那地方忒陡咧,我七老八十可爬不动。”然后转过身去,让她们跟着自己走。大张和小张已经精疲力竭,什么也没多问,跟着国老头回了村子,倒头就睡。

一直到了第二天天亮,她们才知道,自己又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和别的火车站不同,古北口火车站坐落在半山腰,背靠着卧虎岭野长城,比平地高出近三百米。从火车站出来,没有别的出路,只有一道依山势修的台阶直通山脚下。大张和小张想象自己是往地底钻行,实际上是顺着台阶下山。现在回想起来,中年妇女说古北口大半夜不好下人是很有道理的。那个台阶的斜度有二三十度,非常陡峭,夜里下山会非常危险。她们两个姑娘在几乎看不清周围环境的情况下,凭借着莽撞的勇气与运气,居然安安全全下到了山脚,算得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大张和小张非常庆幸,认为这是个有惊无险的好兆头,她们的长城之旅一定会很顺利。

她们又错了。

(二)

第二天,大张小张早上8点准时起床,洗过脸刷过牙,还拿出电热水壶打了满满一壶井水,煮泡面吃。她们吃饱喝足以后,昨晚的惊惧沮丧一扫而空,又对接下来的行程充满信心,跃跃欲试。

当天的天气非常好,阳光明媚,天上有云但不多,是一个适宜野外活动的好日子。两个人背上行囊,准备上路。但是该怎么走,她们却有些迷糊。古北口的长城体系,简单来说分为东、西两大部分。东侧蟠龙山,西侧卧虎岭,一左一右夹住古北口镇,潮河、汤河穿镇而过。大张和小张最初选择的路线——也是最受旅游者欢迎的路线——是从蟠龙山进入长城,一路向东,到金山岭、司马台一线,一般要花上一整天时间,沿途还有各种景点。但是从古北口车站到蟠龙山,需要先往东走,过了潮河以后从巴克什营拐过去。对于没有汽车的大张和小张来说,这段路太折腾了。大张就问国老头,能不能就近从卧虎岭直接爬上去到金山岭?国老头听完以后,连连点头,指着远处说:“过去一公里就到咧。”

大张之前查过资料,攻略上说卧虎岭是未经修复的野长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不建议攀爬。但大张和小张想,出来玩不就是要享受这种野生的乐趣吗?于是决定还是去爬卧虎岭。唯一麻烦的是,昨天晚上太过慌乱,她们睡前居然忘了给手机充电,现在两部手机的电量所剩无几。大张出于谨慎,建议把手机关掉,反正这儿附近信号也不好。

离开村子以后,她们按照国老头指定的方向,雄赳赳气昂昂地向远处巍峨的卧虎岭长城走去。这一路上莺歌燕舞,郁郁葱葱,两个人快活得好似学校春游一般。她们一路玩闹,不知不觉间脚下的地势逐渐险要起来,两侧山势愈发挺拔,回头已看不见古北口车站与附近的那个小村子,整个山里似乎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两个人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发觉正置身于一处半山腰,卧虎岭长城仍在远处,看起来并没有接近多少。她们喘着粗气,感慨乡下人和城里人对里程的概念真是不一样。国老头嘴里的“一公里”感觉已经有城里的“五公里”那么长,怎么走都走不完。她们沿着半山腰又走了一阵,大张说国老头会不会指错了路,这样走下去,怎么也不像是会靠近长城的样子。小张倒看得开,说既然来了,就随着性子走下去呗。她腿脚灵便,三跳两跳跑到前面去了。

大张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无奈地摇摇头,坐在石板上打开水壶喝了一口水,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打开手机的GPS定位一下。就在这时,前面小张突然发出一声叫喊。大张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看到小张站在一处高坡上,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大张急忙登上坡顶去拽小张的胳膊。不料她脚下一个踉跄,两个人都摔倒在地,叽里咕噜地顺着高坡一口气滚到了坡底。

大张从地上爬起来,头发上挂满了蒺藜,一摸就扎手。她一边摘一边抱怨:“你刚才到底在看什么啊?这么不小心。”小张坐在地上,一指大张身旁:“大蛇,就在你旁边。”大张悚然一惊,登时不敢动了。她慢慢把头偏过去,看到身旁地上赫然卧着一条长长的灰白色的东西,正好把她们两个围了一个半圆。

大张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什么巨蟒,定睛一看,如释重负,伸出手敲了小张脑袋一记,骂道:“靠,死丫头,一惊一炸的!北京附近哪来的蟒蛇啊?!”

原来横在她们身旁的,不是什么生物,而是一条灰白色的狭长废墟。它四周都被绿草掩映,所以猛一看好似一条潜藏于草莽山沟中的巨蟒,看上去还挺唬人的。大张走过去观察了一番,发现这废墟颇为奇怪。它很窄,两侧边缘有两条长石铺的地基线,之间目测只有七十到九十厘米,不足一米。但这废墟特别长,她们顺着蛇身走了几步,发现废墟蜿蜒延伸到远方的草丛里。如果不是小张登上刚才那个高坡,根本发现不了。废墟中间没有钢筋,没有水泥,只是堆积着各种矩形的方石与碎砖,砖头的样子与长城砖类似,想来也是个古代建筑残迹。

小张忽然抬平胳膊,眯着眼睛指向废墟:“我的直觉告诉我,沿着它走,就能抵达长城。”小张平时喜欢玩塔罗牌,总说自己的体质有一些特殊的感应,很受公司一群小姑娘的崇拜。大张对这个说法一向嗤之以鼻,不过现在也只好聊胜于无,姑且这么相信。

这条石蛇废墟在山里一路穿行,时而越过丘陵,时而绕行林中。这两个姑娘有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向导,也不辨东南西北,跟着石蛇埋头疾走。沿途大张发现有几段废墟还没有完全坍塌,尚留有残壁或石顶。从这些断垣残壁推断,废墟在未损毁前,大概高度只有五十厘米,上头还加了盖子,构成了一截宽七十厘米、高五十厘米、长度未知的方形管道。大张小张都不是考古专家,对这下水道一样的东西到底是干吗用的茫然无解,也不是特别关心。她们走了约莫半个小时,石蛇终于在一处山隘终止,它的尾巴与一堵高大的青砖石墙垂直相接,构成一个“丁”字。管道和墙壁之间被砖头弥合得严丝合缝,怎么看都像是从长城上接过来的一条下水道。

“会不会是用来让什么东西进出的啊……”大张看着这构造,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个念头。这时候小张发出一阵欢呼,说:“看我的直觉灵不灵?”她抬头一指,大张看到那高大的石墙上有一个残缺不全的烽火台。毫无疑问,她们终于抵达野长城了。更幸运的是,管道与长城相接的那一段恰好已经坍塌,城墙像是被炮弹打中的巨人,下腹部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碎石与断砖如内脏般流泻到地面,堆砌成高低不平的形状。人们踏着这些阶梯,轻而易举就可以翻上那些废墟,踏入长城之内。

她们两个一看到长城,顾不得研究那段奇怪的管道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了,两个人兴奋地往长城里面冲。这里的城墙位于两座山峰之间的凹陷处,所以离地面最近,两翼展开向上变得很陡峭,比古北口火车站下山还陡,步道上勉强能看出台阶的痕迹。她们两个选择了向右侧攀爬,手脚并用,费了不少力气,终于爬到了烽火台的顶端。这时候她们才发现,这一侧看着低矮,另外一侧却是险峻山崖,几乎是九十度角的峭壁,下面是看不到底的深谷密林。侧面的垛口已经全没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城墙,没有任何防护。人站在边缘向下看,双腿会不由自主地变软。望着如此壮丽的山景,两个人都非常兴奋,又是叫又是跳,充满了成就感。

这时候,小张出了一个主意,她觉得应该沿着城墙继续朝前爬,起码爬过十几个烽火台,才算真正到过野长城。大张向远处眺望,看到这一带的长城不是一马平川,而是随着山势跌宕起伏,往返盘转,很难看到全貌,也不知道状况如何。大张有点犹豫,觉得这么走有点危险,但小张坚持要去,反复恳求,还说直觉告诉她这一路会非常顺利。大张拗不过,只好同意,不过她叮嘱小张,说一定要沿着城墙内侧走,绝对不要靠近峭壁那一边。这一带太安静了,万一出了事,想找人来救都很难。

出发前,大张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是上午11点整。

接下来的方向叙述非常混乱。大张后来一直坚持说,她们在向东走;小张则认为是在向西。但作为叙述者的我的朋友,坚持说她们应该是往东,然后伸手指向南方。这种前后的矛盾让我大感困惑。实际上,我一直认为,她们从跟随管道废墟开始,就已经丧失了方向的正确判断。

我仔细研究过古北口附近的卫星地图,国老头最初给出的方向就有大问题——从卧虎岭走长城绝对到不了金山岭,因为两者之间隔着古北口公路与潮河,没有城墙相连。作为本地人,国老头不应该不知道这些。他为什么说谎?不知道。而大张小张她们也肯定不是在卧虎岭,因为卧虎岭可以俯瞰到铁路,她们不可能忽略。唯一的可能是她们被国老头的“一公里”指错了方向,又被石蛇废墟稀里糊涂地带入了卧虎岭以西的野长城,和最初计划一路向东的路线完全相反。这一带因为地形太过险要,几乎没有游人,而且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就连当地人也很少来。

当时,大张和小张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只顾着高兴一路攀爬。她们爬过六七个烽火台以后,坐下来吃了午饭。大张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没有信号。小张还拿起石头,在城墙上歪歪扭扭地刻下一行字:到此一游。吃过午饭以后,两个人开始继续沿着长城前进。

人的精神状态有时候很奇怪。当你连续做事情成功时,整个人就会变得好似打了兴奋剂一样,进入一种奇妙的亢奋状态。这种状态下你很难觉得疲劳,大脑与四肢变得非常敏锐、灵活,但负面效应是,往往会忽略掉一些至关重要的细节。大张和小张就处于这种情况。经过了一晚上的担惊受怕和一上午的艰苦跋涉,她们终于得偿所愿、苦尽甘来,见到了专业驴友也很难见到的奇景,心中的兴奋与自豪就不必说了。她们身轻如燕,沿着长城废道一路走下去,连续翻越了不知多少个烽火台,丝毫不觉得累。

可是她们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时间。她们已经在长城上向西走了四个多小时,此时已经是下午3点。即使现在往回返,回村子也要花上五六个小时。等到夜幕降临,天色已晚,山里会变得非常危险。更麻烦的是,爬野长城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这一带长城的地形非常复杂,而且城墙并不是一气贯通,中间有几处彻底断裂,无法通行,大张和小张必须下到长城旁边,从附近山势绕一个圈子到前头,再爬上长城继续前进。换句话说,那种“只要沿着长城一条线走就绝对不会迷路”的想法,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一直到了下午3点30分,大张才猛然意识到这个严重问题。她停下脚步,意识到时间已经来不及折返了。虽然大张和小张都很莽撞,但夜不入山这个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她们两个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发现唯一的办法是继续往前走,从长城的缺口出去,找附近的人家借宿或者上公路。好在这是夏季,太阳落山晚。

她们从刚才的兴奋状态中清醒过来,立刻发觉双脚如同灌铅一样沉重,举步维艰。刚才轻轻松松能跨过的城楼,现在却好似天堑一般,非得咬紧牙关才能勉强爬上去——要比喻的话,大概相当于星期五下班和星期一上班的状态对比。说来也怪,心态一变,周遭的一切也都看起来大不一样了。原来那些壮丽崎岖的山色,不知为何变得格外狰狞;不见人烟的山谷也从“给人带来安详的幽静”变成了“我们被困在无人区”的担心。

两个人不再有欢歌笑语,都默不作声地埋头赶路。在途中大张又打开了一次手机,寄希望于对外求援或者GPS,可是整个天地像是被裹进了孕妇的防辐射服,一点信号也没有。这让她们在心理上更觉得孤独。大张在前头正喘着粗气攀爬,忽然听到身后小张停下了脚步,发出一声惊叹。她回过头去,问小张什么事。小张指着城墙边缘的一个垛口,上面不知被谁用粉笔画了一条长长的东西,样子有点像蛇,但是比蛇要长很多,也粗很多,头部是一个圆圈,中间裂开一个口,画风很稚嫩,很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这是谁画的啊?真好玩。”小张好奇地过去摸,手掌顺着蛇身贴在砖壁上。大张站在远处,恍惚看到“蛇”似乎动了一下,同时一声微弱的脆声响起,像是什么东西踩断了树枝。大张大惊,急忙扑过去把小张拽了回来。就在同时,整条“蛇”开始剧烈地舞动起来,还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大张与小张同时往后倒退几步,然后整个垛口直挺挺地朝着外侧深崖倒了下去,一边跌落一边崩裂,在半空中散作无数碎砾,隔了很久才听见谷底传来响声。原来这里年久失修,风化严重,城墙其实已经相当脆弱,刚才被小张那么一推,整个砖垛口“哗啦”一下滚落到山崖下去。如果不是大张临时拽了一把,那么小张也很可能随之跌落。

“你刚才到底看见什么了?”大张有点惊魂未定。小张歪着头想了想:“算是蛇吧?小孩子画的……”她的目光扫过去,忽然一亮:“看,那还有字呢。”

在崩塌的垛口旁边的砖壁上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粉笔字,估计作者是画完涂鸦以后很得意,特意加了这么一句注释:“这里是长城蛇。”“蛇”字的边缘很模糊,似乎是先写了个其他的字,然后用手涂掉,再补上一个“蛇”字。

小张蹲下身子想研究一下,她告诉大张,很多时候,小孩子的胡乱涂写会隐含着一种预知的力量,能看到更多东西,比预言家还要准确。也许这段涂鸦试图告诉她们什么,或者预示未来命运什么的。大张却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思考这件事。这里有小孩子的涂鸦,说明这一带不是人迹罕至,一定有居民点,所以小孩子可以跑到这种地方来。她很高兴,走到长城边缘眺望,可还是看不到任何文明的痕迹。大张有些不甘心,睁大眼睛继续看。结果她发现,在不远的一处山脊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方方正正,肯定是人工物品,很像是一栋建筑。

大张松了一口气,她把发现告诉小张,说应该尽快离开长城,朝着那个建筑走去。有建筑就一定有路,沿着路走就一定能找到人家。小张依依不舍地跟着大张离开,嘴里还念叨着:“长城蛇,长城蛇……原来写的是什么字呢?这里是长城什么呢?”

她们既然明确了目标,那么当务之急就是离开长城。可长城不是那么容易离开的,这东西是古代为了防御敌人进攻而修建的。尽管过了这么多年,城头早已磨平,可主体高度还在。如果找不到一个像刚才那样的缺口,她们两个是很难从长城爬下去的。

大张和小张又爬过两个城楼,忽然听到了一阵小孩子的笑声。她们已经快一整天没看到人影了,此时听到声音,无不大喜过望。她们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看到前面的一个烽火台里,有三四个小孩子钻来钻去在嬉戏。这些小孩子大约都是七八岁,穿着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运动服,在烽火台爬上爬下,玩得不亦乐乎。他们发现大张和小张朝他们走过来,忽然都安静下来,整个烽火台像是没人一样,静悄悄的。

大张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块饼干,带着笑脸晃了晃,想把他们叫出来,可小孩子们都不肯出来。这也难怪,改革开放都三十多年了,早过了一块糖就能唬住一群小孩子的时代了。大张悻悻地把饼干收回去。小张从怀里掏出一本漫画书,这次倒是吸引了好几个孩子的注意。可他们也只是从烽火台中探出半个身子,不肯继续靠近。小张走过去把漫画书递给他们,几个小脑袋凑到一起,一边翻阅一边嘀嘀咕咕的。大张耐着性子等他们看完漫画还给小张,走过去问道:“你们知道怎么走出去吗?去那个地方。”说完大张指了指远处那栋建筑。

“哈哈,你们永远也到不了那里。”小孩子们一齐笑起来,笑声天真,但称不上无邪。笑声在空荡荡的烽火台里回荡。

“为什么?看起来不是很近吗?”大张一愣。小孩子没有回答,继续笑,好像这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等到他们笑够了,其中一个孩子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很长哦。”

“什么很长?”

“当然是长城……”小孩子还没说出最后一个字就被旁边的同伴打了一拳,连忙闭上嘴。这群孩子再也不肯跟她们讲话了。

大张小张没办法,只得穿过烽火台继续朝前走去。她们走出去大约一百多步远,大张一拍脑袋:“哎呀,应该问问他们怎么从这里下长城。”她连忙折返回去,却发现整个烽火台已经空无一人。长城两侧离地面都很高,她实在想不通那些小孩子都是怎么下去的。大张有农村生活经验,知道小孩子和大人的视角完全不一样。他们往往能在成人眼中的绝境发现奇路,在枯燥乏味的地方发现乐趣。这附近应该存在一条可以让小孩子们钻出去的通道。

大张忽然想到,会不会在这附近也有一条和石蛇通道差不多的通道。小孩子们如果弓起身子爬行的话,勉强可以顺着通道钻出去。她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痕迹,也许是被刻意藏匿起来了。她又想起那条诡异的墙上画蛇,那会不会是小孩子们在钻通道的时候获得的灵感呢?

这些思考对她们的困境并没有帮助,于是大张很快又折返到前方,跟小张一起继续向前走去。小张听大张说完,一点也不惊讶。她说,那些孩子的面相很奇怪,表情很模糊,跟我们是没有缘分的。大张仔细回想一下,确实如此,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任何一个孩子的长相了。她们在沉默中又前进了半个小时,停住了脚步。这次总算出现了一个喜出望外的好消息,在长城一侧出现了一个小豁口,豁口上还搭着一架木梯。这木梯是把几根原木和木板简单地用藤条缠在一起,看起来很不牢靠。这架木梯来得突兀,不过大张小张已经顾不得许多了,能离开长城就是胜利。小张先下去,大张在城头帮她扶着梯头。小张小心翼翼地扶住木梯,挪动身体,尽量让整个身体都靠在城墙上,以免顺着梯子倒下去。

她花了大约五分钟,总算有惊无险地踏到了地面。然后小张扶住梯尾,大张颤颤巍巍地也往下爬。两个人好不容易都落到地面了,却发现周围被一圈灌木丛拦住了。这圈灌木丛生得很高,而且参差不齐,粗大的枝条张牙舞爪,恰好把木梯附近的空间围住,不留一点空隙。大张小张十分诧异。按道理,木梯在这里,那么下面应该会有一条小路才对。可看这灌木丛的架势,枝条之间密不透风,看来已经生长很久了,像蜘蛛网一样把木梯附近围了个严实,看不出半点有路的痕迹。那么到底是先有的灌木丛,后放的梯子?还是先放的梯子,再长出的灌木丛?

大张看看天色,这些疑问已经无暇思考。她和小张用手和水果刀拨开灌木丛,忍着被尖刺扎身的痛苦,咬着牙往外穿过去。在付出衣服被撕出许多口子的代价以后,她们总算冲了出去。在她们面前,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林,树木之间稀疏不均,地面上的落叶很厚,一看就是天然林带,而且很多年没人踏足了。现在最麻烦的是,这里的天空被树林遮蔽,无法判别方向。原来在长城上,至少还能看到远处那栋黑乎乎的建筑,现在两眼一抹黑,只能凭直觉走了。

大张回想了一下刚才在城墙上看到的建筑方向,又估算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甚至还请出了小张的直觉,最终选定了一个方向。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已经腐烂的树叶,慢慢挪动着。走着走着,小张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张问她怎么了,小张拖着哭腔说:“走不动了。”这也难怪,从早上开始她们已经连续在山里步行了快十个小时,对普通上班族的身体素质来说,已经接近极限了。大张这时候也快不行了,可她知道,一旦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在这一片未知的林子里过夜,实在太过危险。

“我们已经快到了!”大张说。小张问她怎么知道的,大张咬着牙道:“刚才有一段高坡,我看了一眼,看到那建筑已经不远了。”其实大张什么也没看到,她们从长城下来以后没法直线过去,必须绕很大的一个圈子,这中间怎么偏离,她心里可一点谱也没有。小张听到这话,恢复了一点力气,挣扎着爬起来。她手往地上一撑却一下子撑空了,整个人一歪差点摔倒。这里腐叶很厚,底下的地面凹凸不平。大张过去想要把她搀起来,脚下也忽然一绊,扑通趴在地上。

大张龇牙咧嘴想爬起来,却发现小张的表情很古怪,她神神道道地盯着地面,突然俯下身子去飞快地拨开叶子。很快,两个人惊愕地发现,在下面潜藏着的是一条和石蛇通道一模一样的东西,但比之前那个保存得更完整,上头的盖子和两侧的墙壁都还在,躯干深藏在树叶底层,不知通往何方。

这时候两个人产生了分歧,小张对这个古怪的遗迹表示很不安,希望尽量离它远点。而大张则认为,在这么一片林子里根本无法分辨方向,最好沿着这条通道走,当个坐标。最后大张的意见占了上风,因为小张实在没什么力气继续争论了。大张把最后一瓶运动饮料拿出来让小张喝了几口,然后她找了几截掉落的枯枝,用头绳扎在一起做成一把简易的扫帚,在前头挥舞着扫开腐叶,露出通道背脊。两个人就盯着这条灰黑色的背脊,缓缓地朝前移动着。小张说,她之所以觉得不安,是因为这条石道在腐叶里若隐若现,很像是一条伺机出没的巨蟒。大张气喘吁吁地挥着扫帚,说别瞎想了,省点力气在腿上吧。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她们头顶的阳光已从灿烂变成暗红,日照角度也慢慢倾斜,山风悄然吹起,这一切都预示着夜晚将在很短的时间内降临。石蛇通道一直没有断过,它长长的身体隐伏在山林里,盘转穿梭。两个姑娘已经放弃了自己辨认方向,任由它带着前进。这条通道已经从一个向导变成了一个图腾,跟着它是她们唯一可以让心灵稍微放松的选择。

小张说,如果这次能够活着回家,她一定把那套塔罗牌烧了,改供石蛇大神。大张在前头扫叶子扫得手臂都酸了,气呼呼地说:“你干脆把这把扫帚带回家去拜得了。”就在她们恍恍惚惚觉得这条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的时候,石蛇却在一处开阔地戛然而止。她们抬头一看,前面是一堵高墙,不是长城那种高墙,而是用红砖与水泥构成的现代墙垒,高约两米五,墙头还拉着密密麻麻的电网。而那条石蛇通道一头扎进墙里,跟高墙连为一体。

两个姑娘看到这围墙都激动坏了,互相拥抱着流泪。虽然不知道这围墙跟那栋建筑有什么关联,但终于离开长城蛮荒之地,回到现代文明的怀抱了。流完泪以后,她们决定循着高墙去找出口或者入口。但只走了短短二十米,她们就傻了。原来这堵围墙并没有任何出入口。它的左右是两座山崖,之间间隔大约二十米,而这堵墙正是为了把这个山口堵住而修建的,是一堵死墙。墙上唯一的入口,恐怕只有那条诡秘的石蛇通道而已。

“咱们无论如何也得翻进去,否则就得在山里过夜了。”大张看着天色说。小张嘟囔着:“可是我总觉得墙的那边会有古怪。”

“眼见为实!”大张是个有行动力的人,也不相信怪力乱神。她就地把扫帚拆散,头尾相接,接成一根大长杆,然后从树坑里捉了一只肚皮滚圆的大蚱蜢,用草穿起来挂在杆头。她挑着杆子,慢慢地把蚱蜢送到墙头电网。蚱蜢与电网接触以后,没有发出任何耀眼的光芒或噼啪声,几条腿仍在有力地弹动着,这让大张松了口气。

“电网没电,咱们可以爬过去。”

“怎么爬?”小张有气无力地问。

大张从背包里翻出一团尼龙绳,这还是她临出发前随手带的,本来是想拿来捆行李。尼龙绳不是很粗,但现在可不是挑拣的时候。大张把绳子一头挽成圈儿,套到了电网上,拽拽强度,然后把另外一头交给小张。她先用双肩把小张扛起来,让她拽着绳子往上爬去。两个人参加过公司组织的拓展训练,做翻墙的时候还是同一组的,这种配合还算熟练。很快,小张就攀上了墙头,把绳子扔下来,大张脚踩墙面,双手交替攀登,在臂力虚脱之前勉强爬了上去。

她们骑在墙头朝里头看,发现里面的设施有些平淡无奇。一条不算窄的水泥小路,两侧种着松树。紧靠墙壁有一间草绿色的平房,如果石蛇通道还有延伸,位置就在这屋子里。最让她们激动的是平房大门上画着一个五角星,里面还写着“八一”二字。看来,这里是一处军事设施。她们拼着最后的力气,利用尼龙绳从墙上坠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如释重负。既然到了咱子弟兵的地盘,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军民鱼水情嘛,最可爱的人嘛。

“你说,他们会怎么接待我们?”大张靠着墙壁,咧开嘴问。

“应该会把我们送到食堂去美美吃上一顿,再开辆吉普把我们送走吧。说不定还能直接回北京呢。”小张也一脸的憧憬。

“对对,开车的还是个军官,长得可英俊了。”

“最好是《士兵突击》里袁朗那种类型的。”

“你说到时候是你坐副驾驶,还是我坐副驾驶?”

“猜拳呗。”

两个人越说越高兴,一天的疲惫像山一样压过来,让她们的想象空前活跃。正说着,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两个人都屏住呼吸,想象走过来的会是什么人。令他们稍稍有些失望的是,从水泥路过来的是一个小兵,个头不高,脸膛是黑的,不像袁朗,倒更像许三多。这两个姑娘对我军枪械和军事制度都不熟,因此在后来复述时都不记得小兵的肩章是什么等级,也说不明白他拿的是什么武器。总之,肯定是一名真正的士兵,手里拿着一支真枪。那小兵看到她们两个以后,吓了一大跳,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枪举起来,喝令她们站起来,双手高举。

这个不友好的反应出乎她们的意料,以至于无论大张还是小张都没及时做出反应。小兵更加紧张,把枪口又举高了一点,重复了一遍命令。她们看他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只得照做。小张一想到自己居然被真正的枪对准,不由得哇地哭了出来。小兵有些手忙脚乱,喝道:“不许哭!”大张有些生气,一步站到小张跟前,训斥小兵道:“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拿枪欺负姑娘算什么?”

小兵把枪口稍微放低了点,语气却依旧僵硬:“你们从哪里来?”大张说,我们是爬野长城迷路的,刚刚翻墙过来求助。小兵不信,仍旧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大张一边哄着小张,一边跟小兵讲她们今天的遭遇。小兵听完以后,拿出一部对讲机来说了几句,然后端着枪继续盯着她们。不久,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匆匆走过来,那相貌也不是很帅。他端详了大张和小张一番,听小兵简要说了一下情况,点点头,对两个女孩说道:“这里是军事禁区,有严格规定不允许任何平民进入。你们快走吧。”

这时候,大张才明白那些孩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在这种深山里,这么高的围墙只能是军事设施,还是绝密的那种。她对军官说:“我们也想快点走啊,你带我们去门口吧。”军官却摇了摇头:“不行,你们要是往那边走,就是重大泄密事件了。我看你们不可疑,趁没人发现,快离开吧。”

大张气得有点想笑:“你让我们怎么走?”

“原路返回。”军官说,又补充了一句,“我已经算是通融了。如果是按照擅闯军事禁区的规定,当场击毙你们都是允许的。”

“我们怎么原路返回啊?”

“翻墙回去。”

大张和小张一听,差点就崩溃了。她们费了这么大力气才走到这里,现在让她们原路回到那片区域?这不是开玩笑吗?可军官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他一挥手,那小兵放下枪,走到墙边双手交叠支在身前。大张和小张苦苦哀求,军官却丝毫不为所动:“你们不走也行,被我们拘押扣留。不过有可能会被起诉,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们。怎么选择你们自己定吧。”

大张小张没办法,只得选择回去。她们依次踩在小兵的双手上,小兵双臂孔武有力,轻轻一抬,就把她们送到墙头。军官把尼龙绳又扔给她们。

大张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喊道:“那我们过了墙,怎么走才能到公路啊?”军官手臂一指:“一直往前走。”这时候小张也忽然问了一个问题:“那条通道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啊?”军官闻言,脸色一暗,比了个不耐烦的手势。小兵把尼龙绳一撤,两个人重新落到了墙壁之外,带着破碎的梦。大张一边解开绳子,一边恨恨地骂那个冷血军官;小张却对军官的表情饶有兴趣,在后来的许多场合都做了不同的猜测,一次比一次离谱。

两人被赶出来以后,只得选择再次前进。好在这一次军官没有指错路,她们在林子里步行了大约七八公里的样子,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抵达了一个自然村。大张打开电量所剩无几的手机,很快收到一条让她们热泪盈眶的短信:河北移动欢迎你。

她们在村子里的小饭馆点了吃的喝的,狼吞虎咽。店主看她们狼狈的样子,好奇地问她们去哪里了。大张把今天的遭遇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店主“哦”了一声:“难怪,那里有一个兵站,周围几公里都被划成了军事禁区,我们当地人都不让靠近。”大张又问那条石蛇通道是什么东西,店主听完描述,眉头一皱,给她们讲了一个古老相传的古北口故事。

传说明朝时,名将戚继光曾经被调派来古北口修长城。古北口山野里生存着一条巨蛇,经常出来伤人,还把修好的长城掀翻。戚继光为了捉它费尽了心思,损兵折将却徒劳无功。眼看皇帝定的期限就要到了,戚继光急得团团转,这时候他手下一个来自义乌的兵——戚将军以前是在江南打倭寇的,所以手下浙兵特别多——出了个主意。他说以前在河沟里捉泥鳅,都是弄一个长长的竹笼沉到水里,泥鳅只会前进不会后退,进了竹笼就出不来了。戚继光一听,大受启发。他召集工匠与士兵,沿着长城修了一条长长的石蛇道,恰好能容巨蛇钻进去。他又宰杀了一百只兔子、一百只羊,把兔血、羊血洒在通道里外。巨蛇晚上出来,闻到血腥味就一路吃了过去,一头钻进石道,一直钻到长城里。

戚将军见巨蛇上了当,立即下令把两头都堵住,亲自拔刀去杀那困住的巨蛇。巨蛇这时口吐人言,乞求饶命,自愿看守长城赎罪。戚将军便饶它一命,那通道也不拆,留着给它进出长城用,还起了个名字,叫长城蚺。从此以后,那条巨蛇就一直隐伏在山里,利用那条蛇道往返长城。据说在抗战的时候,巨蛇还冒出过头来吃日本鬼子。

老板说:“这附近的老人都爱用那条长城蚺来吓唬乱跑的小孩子。至于那条蛇道,那一带山林特别容易迷路,所以没人能说清楚具体位置。你们看到的大概就是那个东西吧。”大张对这个荒诞不经的故事不以为然。小张却很感兴趣,缠着老板问他到底吉利不吉利。老板被缠得受不了,说:“那巨蛇被戚将军收服以后,成了护山神兽,不再作恶,所以你们如果看到了它的蛇道,应该算是件幸运的事。”

吃过饭以后,大张和小张一致同意不过夜了,直接回北京。她们在饭馆老板的指点下走上公路,很快就截到了一辆客运小巴。这辆小巴很破旧,车上半满,乘客穿着普通,和4449次上的乘客差不多。售票员是个光头大汉,探头看到大张和小张,吆喝了一声,一脚把车门踹开,她们就稀里糊涂地上去了。

小巴在黑暗中行驶了几个小时,售票员忽然起身,对所有乘客说:“麻烦你们把身份证给我。”

“为什么啊?”大张有些紧张地问,以为上了黑车。

售票员诧异地瞪了她一眼:“马上就进北京了,要查身份证。”

两个姑娘在漆黑的小巴里忘情地欢呼起来,这让车里的其他人不知所措。大张和小张后来表示,这是她们那一天听到的最温馨、最甜蜜的话。后来的故事平淡无奇。她们顺利地回到了北京,在12点钟声敲响的一瞬间各自推开了住所的门,像是虚脱了一样一头扎在床上,睡足一整天。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们和平时一样地生活、工作,在每一次聚会上,把这个故事支离破碎地讲给了我的朋友听。我的朋友再丢三落四地讲给了我。可惜的是,那条神秘的蛇道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们没带相机,无法给我们找到直观的影像。我查遍了长城的资料,没有找到任何与之类似的文献与照片。至于那个军事禁区,我猜测大概是雷达站或导弹基地,至于从长城伸出来的蛇道为何与那个禁区相连,里面到底在做些什么,我就无从揣测了。我的几个朋友按照她们的描述去寻找过,但没人成功地找到过那条遗迹。

除了这些事情以外,还有一个奇异的后遗症值得说说。从古北口回来以后,大张和小张就成了老鼠的克星。只要老鼠靠近她们的身体几米开外,就会开始蜷缩着颤抖,走不动路。无论是小区里的野鼠还是笼子里的荷兰猪,概莫能外。 ZWnzoD6F8GzUgYSkS/kxkaPrzZNsODuXwIaf16ZzCSUwT/z+yYizEQiwOd24CqF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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