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国营老字号饭庄里高朋满座,包厢更是早早定出。座无虚席的大厅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四位出众的青年男女,和一位风度翩翩的帅老头,五个盛满了美酒的玻璃杯清脆地碰在一起,引得旁边的人们不住地朝这边看过来。
今儿大家高兴,老韩点了一瓶陕西名酒西凤酒。这西凤酒是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名酒,酒香独特,就连盛酒的容器也相当特别,是用荆条编制的篓子,内里贴上麻纸,涂上猪血菜籽油和蜂蜡蛋清制成的涂料,晾干后不渗不漏,很适合酒的熟化。老韩走遍大江南北,对于吃喝从来不忌口,走到哪儿就吃哪儿。
“祝师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四个徒弟们齐声贺道。
“来来来,尝尝招牌葫芦鸡,这道菜可是有典故的。”老韩为自己夹了一大筷子鸡肉塞进嘴里,满足地嚼上两口,细细回味着嘴里的滋味。再美美地呡上一口酒,脸竟有些红了,“不服老不行了,酒量越来越不中用了。”
“干爹,趁您还没醉,给我们讲讲典故吧。”司徒颖乖巧地为老韩再斟上一杯酒。
“这第一个典故,是关于这菜的。”老韩放下筷子,娓娓道来。
唐朝有个很讲究饮食的尚书,他家的厨子有好几个,某天他心血来潮想吃鸡,下令让厨子们各自烹制,标准只有一个:酥嫩。谁做的好重重有赏,谁要做得不合他胃口则有重罚。第一个厨子先蒸再炸,这位尚书嫌肉太老,叫人把厨子活活打死。第二个厨子总结第一个厨子的经验,先煮后蒸再油炸,保持了肉的酥嫩。可因为下了三回锅,骨肉都分离了,尚书以为厨子偷吃,火更大了,再次把厨子打死。第三个厨子很聪明,为了保持鸡肉的完整他想了个办法,下锅前用细绳把鸡肉给捆起来,按照第二个厨子的烹饪顺序料理,最后做出来的鸡美味酥嫩很得尚书欢心,那鸡因为捆绑过而形似葫芦,就这么着有了葫芦鸡。
“师父,您要是做档美食节目,准火。”单子凯乖巧地举起杯跟老韩碰了一下。
“不行了,现在的观众要看帅哥美女,谁喜欢老人家。”老韩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奇怪,居然认老了,这在以前可是从没有过的,也许是武当山的山居岁月让他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年龄。
“才不呢,干爹您是师奶杀手妇女之友。”司徒颖打趣道。
“要不咱们做个组合,您和大小姐做搭档,我负责造型服装什么的全部后台工作,凯子哥做外景主持人,六哥嘛,帮我们弄点广告赞助,每集也卖个一两百万的,没准还能把版权卖到外国,哈哈。”梁融也开起了玩笑。
“不跟你们闹了,接着说第二个典故。其实也算不得典故,只是我小时候的事。虽然我自小就在上海滩混,但我并不是上海人,我甚至不记得我爹娘的模样了。那还是解放前,世道乱得厉害,我坐在一个伯伯的箩筐里,一路逃难逃到的上海。”老韩又往嘴里塞了几口。
“那伯伯倒好心,愿意带您逃难。”梁融插了一句。
“那年头大家自己都顾不过来,好心人可不多。那伯伯跟我没有亲戚关系,是家里穷得没饭吃,爹妈把我卖给了他,他又打算把我转卖给大户人家,赚点钱。伯伯认为全中国最有钱的人都在北京和上海,于是这两个就是目的地。我也不记得一路走了多少个地方,只记得一起床就赶路,一直走到天黑。还没到上海,伯伯就累了,不想再走了,把我换了两袋白米。买我的是一对陕西夫妇,开小饭馆,我还记得他们身上有股洗都洗不掉的羊肉味,他们还说我乖的很。”说到这里,老韩模仿着关中腔说乖滴恨,口音很地道,大家都笑了。
“后来呢,您过得好吗?开饭馆的人家一定不缺吃的吧。”司徒颖心急地追问,陆钟却默默地为师父碗里添了个鸡腿。
“是不缺吃,羊肉泡馍,胡辣汤,裤带面每天都有,招牌菜就是葫芦鸡。但招牌菜不是每天都有,我只有到他家的第一天,吃了个鸡腿。一路上都是吃的干粮,好不容易吃上肉,还是那么香的肉,我当时就觉得马上死了都愿意。”老韩拿起鸡腿来深深一嗅,颇有些感慨,“后来兵荒马乱的,这老两口死了,我跟着邻居家的孩子继续逃难,跟着难民们到处乱走,最后走到了上海,在那落下脚。这辈子什么河南道口烧鸡,安徽符离集烧鸡,山东德州扒鸡,扬州草鸡,童子鸡,叫花鸡,新疆大盘鸡,我全都吃过,唯独这葫芦鸡,怎么也忘不掉。”
大家都看出老韩有些伤感,不愿师父想起自己的病情,一个个想尽办法逗老韩开心。梁融说笑话,单子凯说要帮师父找个漂亮师母,司徒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陆钟变出一支小蜡烛,点上。
烛光里,老韩眼中有泪光闪烁,不知想起了什么。一辈子活得痛快,可不能在徒弟们面前流泪,老韩假装被蜡烛熏了,张嘴就要去吹灭蜡烛,揉眼擦去泪水。
“先别吹,您得先许个愿。”司徒颖赶紧把蛋糕推开。
“又不是小孩子,还许什么愿。”老韩哭笑不得,大家把他当成孩子哄。
“您就许一回吧,肯定会灵的。”司徒颖撒娇地拉着干爹的手摇了起来,大家也跟着说师父得许个愿。
“好好好,听你们的。”老韩不得不闭上眼,知道徒弟们是爱惜自己,望他许愿早日康复。可他心里想的却是希望此次西安之旅能不虚此行,早日寻到军马篇,陆钟早日振兴江相派。小小的一团烛光,被老韩一口气吹灭,大家鼓起掌来。羊肉泡,迷你肉夹馍,紫薯塔,三文鱼凉皮,各色菜肴渐渐上齐,大家也吃得不亦乐乎。酒足饭饱,老韩心情大好,却已有了几分醉意。买单的时候到了,司徒颖又提起免单餐比赛的事,单子凯和梁融刚想推说没做准备,正好被陆钟抢了个先。
陆钟并未马上起身,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个手机。那是个很普通的山寨版苹果手机,但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这是白天在加油站里捡到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陆钟朝周围扫上一眼,此刻没有人注意,他假装系鞋带俯下了身子,把手机塞到背后那桌人的脚下。在起身时,陆钟脸上已经摆出了堆出了斯文的笑,轻轻地拍了拍背后那位老兄,用带着上海腔的普通话客气地提醒道:“您的手机掉了。”
背后那桌人是刚坐下不久,菜都还没上,店里生意太好,他们在外面还排了一会儿的队,好不容易才轮上。
“啥,手机?”那位老兄粗声大气地,低头看了一眼,“呦,这手机不错,可不是我的。”
那位老兄此言一出,他们那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边来了。
“啊呦,不是您的,那肯定是上一桌客人掉的,刚刚坐在这里的那位太太很洋气的,他们同桌还有个老外,说不定待会儿人家会找回来。不如这样吧,我们一起把手机交给大堂经理去。”陆钟装作很计较的上海小男人模样,捏着嗓子喃喃地说着。
“真磨叽,一破手机交给服务员不就完了,要去你自己去。”那人一听根本不关自己的事,懒得管。
“这怎么是磨叽呢,我这是认真。服务员是那么可靠的吗?要是交给她们,她们自己揣口袋里了怎么办,万一人家机主有要紧事怎么办,这不是害人吗?这么大的店里肯定有失物招领的啦,你不陪我去怎么能证明是我捡的呢?阿拉已经吃完了,不好再等了。我还要让他们记好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唻,万一失主找来,说不定还要感谢我的,就算不上电视,写封感谢信也是很可能地。这么重要的事,你不陪我去,难道要我亲戚陪我去吗?阿拉是一桌的,根本不能证明这是我捡到的呀……”陆钟不依不饶地拉着那位北方老兄,碎碎地念叨。
“真啰嗦,我还没点菜呢,烦死人了,没工夫跟你瞎耽误。”那位老兄被他搞烦了,一把扯过自己的衣袖,有些恼了,不过同桌的还有两位漂亮女生,他还不太好发作。
“侬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呢。我这是要做好事,做好事懂不啦,这是应该表扬的,值得大家学习的,侬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冷肚肠呢?”陆钟见对方要发火,更是摆出要较真的模样来:“我也不想跟你浪费时间,反正这个手机被我捡到,好事我做定了,你不陪我去,那就告诉我你的名字,等下我去报告给经理时让他叫你一声,你只要点点头就行,让他们知道你给我作证,是我捡的这个手机就好啦。我做我的好事,不耽误你点菜,这总可以了伐。”
“好好好,真是比唐僧还啰嗦,头都大了。我叫李涛,一会儿你叫我我点头。”这位仁兄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如此草率地把名字告诉了陌生人有什么不妥。
陆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复,满意地拍拍对方的肩膀,“这就好了嘛,侬帮我个忙也是做好事啦,好人会有好报。”
说完话,陆钟转过身,让自己桌上的大家先去外面打车,他去买单并把手机亲自交到大堂经理的手上。
司徒颖他们在一旁听到这些话早就笑翻了,可临到要离开时,大家还是决定配合一下陆钟,脸上摆出无奈的表情。司徒颖还对着背后那桌人做了个小动作,指指陆钟的背影又指指自己的脑子,意思是这位朋友精神有点问题。
看到美女那桌人的精神为之一震,就连同桌的两个女生也被司徒颖的美貌和气场给镇住了。再一看,司徒颖身后还跟着个堪比大明星的高个子帅哥,就连这帮人里的老头和胖子都打扮得很洋气。大家的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哪还顾得上去想讨厌的“上海人”究竟什么目的。
那个又啰嗦又小气的“上海人”究竟什么目的?
陆钟拿着那个手机和自己那桌的菜单站在大堂经理面前,口音变成了地道的京片子:“诺,就是那边那桌,那是我大学同学,我铁哥们儿,今儿我爸生日碰上的,他非要请客,这是我们的单,放他们那桌一起结帐。另外还有件事我想跟您说一下,你长得很像我那哥们的初恋情人,我哥们托我带句话,他想请你吃个宵夜,认识认识。”
“我?初恋?”那位矮胖的,浓妆的,年近三十的大堂经理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搭讪,居然有些难为情,脸上浮出两朵红云:“人家是还没对象,但是……这也太直接了吧。”
“我哥们是真心的,他让我把他手机先放你这儿,一会儿他会打给你。等着,我叫他一声,让他回头来给你仔细瞧瞧,行不行你先看看。”陆钟说完也不等经理点头,冲着那位仁兄喊了一嗓子:“李涛,李涛。”
那位仁兄赶紧回过头来,正好看见那个“上海人”举着手机冲自己打手势,知道他是让自己作证,赶紧点了点头。
“你瞧,他点头了不是,手机你先拿着,考虑考虑吧,我哥们人不错。”陆钟赶紧把手机塞在经理的手上,头也不回地朝着大门口走去。
经理一手捏着陆钟的菜单一手拿着手机,心潮澎湃两眼放光,那个叫李涛的家伙,长得还挺魁梧的,是她的菜。